电话是楚楚打来的,赶上天刚黑的时候,王国华刚回到新居。站在窗前,看着外头的家属小区,听着电话里楚楚柔柔的声音,王国华有点做梦的感觉。
事实上最初的时候,王国华对楚楚没有任何的奢望,骨子里觉得这个女人的惊艳不是属于自己的。两人之间的本质上就是不是一个世界。可是世事无常,各种纠缠和接触下来,两人之间磕磕碰碰的最后还是走到了一起。王国华很难说是自己改变了命运,还是命运改变了自己。
电话里的楚楚,说的也是一个零碎事情。白天在单位上班发生点什么,一天三餐吃的啥等等。这些事情,实际上在两人生活在一起时,说的不就是这些事情么?絮絮叨叨偶然拌个嘴啥的,这才是生活啊,相敬如宾的感情长不了。
王国华很乐意做个听众,楚楚却不肯单纯的一个人说。王国华听那边喝了一口水后,笑道:“你说说自己的事情吧,嗯,可以谈工作上的事情。”
如果不让谈工作,王国华还真的不太知道该说点啥才好。骨子里王国华还是一个比较闷的人,或者说是闷骚。可是王国华又不想拿工作来跟楚楚说,最后绞尽脑汁的说了一个上辈子从网络里看来的段子,把电话对面的楚楚乐的差点岔气了。
听见楚楚喜欢听,王国华有点刹不住车,嘴巴一快,说了个H段子。就是那个前面一寸是旧的,里头都是新的段子。结果楚楚听了也知道是笑还是哭,总之安静了好一会,这才憋出一句道:“身体要紧,你也别憋着。”
说完楚楚就挂了电话,然后抱着肚子在沙发上打滚。水中菱正好进来,看见楚楚这个样子,不免吓了一跳,上前一问,楚楚有点不好意思的转述了一下故事。听到“只有前面一寸是旧的,后面都是新的。”这句话时,水中菱的表情很诡异,站起身回头瞄了楚楚一眼道:“以后要防着那小子,别吃了他的亏。”
王国华这边愣了好一阵子,生出一丝“多情负美人”的惭愧。
敲门声打断了王国华的发呆,开门一看,外头是马玉高。马主任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
“区长,没打扰您休息吧?”马玉高殷勤地问候,在面对领导的时候,这货总是能表达出恰到好处的姿态。王国华不知道马玉高在别的领导那里是什么一个态度,总之马玉高在面对王国华的时候,不会让王国华感受到任何的反感。
只是一个区政府办主任,这家伙屈才了!王国华得出这么一个结论,真的要告诉马玉高,估计马玉高一定会感慨遇见了伯乐。
“进来坐吧,这位怎么称呼?”
马玉高赶紧介绍道:“区长,这是《省经济协作导报》的魏宇宏,我一个同学的侄子。大学刚毕业,没赶上分配,只好走关系去了这家报纸。”
王国华脸上明显的僵了一下,马玉高笑着解释道:“这家报纸是经济协作局办的,但是采访人员都是外聘,而且报纸本身没有全国统一刊号,这几年效益不好,广告部承包出去了。”
马玉高这话里头,透露出几个信息。第一,这份报纸的影响力很一般,但是在省城还是有相当的读者。第二,这个小伙子不是记者,而是一般的通讯员兼广告业务员。第三,马玉高把人带来,肯定是有所求的。
“哦,小伙子在报社里做啥?”王国华给出了马玉高感激地回应,进门之后,马玉高一直没介绍这个小伙子的工作性质,假如王国华不问,估计马玉高也不会主动说。大不了扯两句不咸不淡的,怎么带来的怎么带走。还有一点,马玉高是空手来的。这个可以说是一段时间的服务之后,马玉高看出了王国华的喜好。
“我就是一般的业务员。”魏宇宏看上去有点紧张,似乎在很努力的控制情绪,身子微微的扭着,双手紧紧地贴在裤管上。
“坐下说话吧,别紧张。马主任,抽烟!”王国华笑眯眯的坐下,伸手指了指桌子上的烟。马玉高可没伸手,只是笑了笑。
“区长,开发区的污染问题,还有我区关于建设一个绿色红杉区的构想,我觉得应该好好的宣传一下。小魏的文笔不错,大学的时候就经常在报纸杂志上发表文章。我觉得,应该给年轻人一个机会,所以就带他来了。”马玉高看出王国华并没有不满的意思,小心翼翼的表达了来意。身为区政府办主任,马玉高对于王国华的认知要远远超出一般的同事。王区长无疑是想做一番事业的区长,同时也是一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领导。之所以敢把人带来,因为马玉高感觉到,王国华对于努力奋斗的草根一族似乎很有好感。
王国华冲魏宇宏笑道:“小魏,你打算怎么写这篇文章?”很直接问,而不是事先说一通自己的观点,这明显是一次考验。
马玉高在边上闭上嘴巴,脸上虽然带着微笑,心里却非常的紧张。王国华这个问题可谓大有深意,必然是判断出自己在事前做了不少工作,魏宇宏对于红杉区的情况已经通过自己有了充分的了解。
“我觉得,您能从环保的角度看待全区工作的大局,在发展经济的同时注重环境,这是当前非常难得的一种工作思路。我想从这个切入点来写,应该能写出一点不同于随大流的文章。”魏宇宏果然是做了充分的准备,真的提到写文章的时候,反而不紧张了。
王国华心里暗暗赞许了一句,脸上却是做出深思的表情。魏宇宏的脸上果然露出了紧张之色,对此王国华没有任何表示,而是继续做出深思的样子。
“马主任,明天环保局和卫生局会安排一次污染企业员工体检,你可以让小魏去了解一下情况。发一篇通信稿,回头我打个电话,稿子直接发在省报吧!”王国华说完这一段,突然看着魏宇宏道:“小魏,这么安排,你觉得如何?”
应该说这个结果完全出乎了魏宇宏的预料的好,不过这其中的窍门,魏宇宏没听出来。毕竟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没有这方面的认识。倒是马玉高面露感动道:“区长,真是太感谢了。其实小魏是我姐姐的孩子,刚才那个,实在是不好意思。”
王国华只是笑了笑,拿起茶几上的座机拨通了高原的手机号码道:“高哥么?我王国华,有点事情,是这样的……”王国华说完之后,高原并没有立刻答复,而是笑道:“你稍微等一下,许书记有话跟你说,我打到你手机上吧!”
王国华笑着挂了电话,对马玉高道:“马主任,稍微等一下,我去接个电话。”说着起身回了卧室,摸出手机来电话立刻叫了起来。
“国华,红杉开发区的事情怎么一回事?别人都在绞尽脑汁的招商引资,你倒好。”许南下的言语里倒没有责备的意思,这是出于对王国华的了解。
“许书记,事情是这样的……”王国华很有耐心的把事情的过程大概说了一下,最后总结道:“这样的经济发展,代价太大了。我不能干个几年,屁股拍拍就走。我倒是拿到政绩了,红杉区的人民呢?他们的子孙后代会戳我的脊梁骨啊!”
许南下久久不语,好一会才嗯了一声道:“你让人把稿子送到高原手里,我看看再说。有什么需要,你跟高原说吧!”
说完电话就挂了,王国华拿着手机真是百感交集。许南下肯定知道自己回绝了许菲菲的事情,居然对自己还是如此的宽厚。刚才的电话里,许南下仅仅的通过王国华的一段简单的介绍,就判断出王国华要送一个人情给马玉高,这个判断能力实在是太惊人了。所以才有那一句有需要找高原的话,想来是答应了魏宇宏一个正式编制的安排。当然了,这里头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稿子要写的好,不然这个编制的质量还是有差异的。
怎么说呢,省报安排一个人跟市报安排一个人能比么?
从卧室里出来,王国华直接对马玉高道:“马主任,事情说好了,我给你抄个电话,小魏写好了稿子,直接打这个电话吧!这个,让小魏好好写,这篇稿子对他很重要。”
最后这一句,可谓是画龙点睛,马玉高听了顿时眼前一亮,连忙站起双手垂立道:“谢谢区长,给您添麻烦了。”
王国华笑了笑道:“主要还是要看小魏的发挥,我就是递个话。”
千恩万谢的马玉高带着外甥出来,魏宇宏一直没弄明白事情的真相。出来之后还稀里糊涂地问:“舅,不就是一篇歌功颂德的稿子么?怎么你还谢谢他?”
马玉高苦笑着看看魏宇宏道:“你这傻孩子,仅仅是一篇稿子,我能带你来见区长么?本来是想给你解决一个公务员的问题,没曾想区长面子给大了。”
“啥?”魏宇宏还是没回过神来,马玉高只好接着解释道:“刚才王区长的电话,是打给省委书记的秘书高原的。你这小子,好福气啊!王区长不要你歌功颂德,只是要你实事求是的反应污染给群众生活带来的危害。稿子一定要写好了,这关系到稿子发在什么刊物上。只要稿子的社会反应好,你一个省报的工作跑不掉了。”
“啊?”魏宇宏总算是明白一些了,马玉高拍拍他的肩膀道:“回去好好跟你说说,这篇文章的关键在哪里。”
马玉高不愧是老江湖,最近区里看着平静,实际上各方面都在积蓄力量,谁也没有轻易认输的打算。王国华想按照自己的思路来打造一个心目中的红杉区,必然会伤害一些人的利益。既得利益者必将进行进行反抗,或者说反扑。本质上实际是一样的,区别在于褒和贬。
王国华也不会认为看着对手的反扑手段不顾,在现有国情下,损害草根阶层利益换取一小撮人的巨大利益的行为,在很多人看来是理所应当的。并且为这种草根群体的损失起了一个很文艺的定义叫“阵痛”。王国华不否认在改革之初,这种阵痛带来的是物质生活的变化。但往深刻一点去认知这个现象时,不难发现,这个所谓的阵痛的定义,带来是贫富分化的加剧,草根群体在忍受阵痛的时候,获得的物质利益其实比他们付出的少得可怜。
现在看来王国华的手段确实让一小部分人感受到了“压迫”,实际上这些人稍微退让一点,少获得一点利益却依旧是处在“压迫”的基层,而不是被压迫。多少年以后,因为官商勾结的层层扒皮,生活在最底层的草根们失去的不仅仅是最基本的生活权益,还有最起码的道德基准。这就是背离了以发展经济为纲的思想路线,走上了以钱为纲的路线所产生的后果。
王国华能改变的东西不多,唯一能做到的,或许就是维持一个人的基本道德标准。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量的不要去做一些伤害草根阶层的利益而肥一己之私的勾当。
即便是这么一点低得可怜的要求,王国华想做到的话,依旧要面临着巨大的压力。比如说眼下,王国华已经预见到一场风雨的来临,甚至已经惊动了省委书记许南下。
面对即将来到的反弹,王国华深知将是穷凶极恶的反弹。该怎么办?王国华心里只有三个狂热的字眼:“踩回去!”坚决的!
又是一夜带一天过去了,过去的这个白天还算平静,王国华正常上班,看上去很有耐心。
次日上班的路上,王国华接到李国光的电话:“情况很糟糕。”听到这个话,王国华不知道是该高兴好,还是感到悲哀好。事实上,王国华根本高兴不起来,尽管事情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迈出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