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军的存在,从一开始便是萧诚苦心孤诣谋划的结果。
一路把萧定的广锐军从河北路弄到陕西路,萧诚也不知掉了多少头发才将这件事情弄成。
而广锐军到了西北之地后,为了让他们能站住脚,能在这里生存发展,萧诚又为此呕心沥血。
兴建神堂堡,勾连横山党项,一步一步地给李续挖坑,然后让那个家伙跳了进去。
广锐军取代了兴难军的位置并在那里开始了种田发展的模式。
在萧城的心中,西军,当真就像他的一个孩子一般。
虽然这个孩子现在离父母远了一些,
但如果这个孩子想要破门而出,
萧诚必然是不会允许的。
即便是在萧诚最困难的时候,他也没有放松过对西军的支援。
钱,物资甚至于最先进的军械制造技术,向来都是想法设方也要满足西军。
但正如一个孩子的实力开始强大了,又离得远了,同时身边又多了不少新的小伙伴,自己感觉实力越来越强,不比家长差了,于是乎想自立门户摆脱家长的心愿也便越来越强烈,这个时候,就需要抡起巴掌狠狠地给他几下了。
在西军,像拓拔扬威、仁多忠、野利奇、细封阿大等一众老人儿对大宋还是充满着敬畏的,因为在过去,不管是李续,还是萧定,都仅仅只凭一军之力,便能压制得他们没脾气。
如今的大宋虽然只剩下了半壁江山,实力远远不如往昔,但光是一个执政的萧崇文,便足以让他们思虑再三。
反而是那些后起之秀没有这么多的老虑,认为现在两强相争,正是他们独立出来的最佳机会。
天刚蒙蒙亮,萧靖便起了床,一身短打装扮收拾得利落,便径直出了门,到了后院。
地面是用三合土垒的,极其结实,边上摆着好几排兵器架子,十八般武器倒是应有尽有。还有一些在外头很难看到但萧靖却很熟悉的器材。
比方说杠铃、哑铃、双杠、单杠等玩意儿。
在兴庆府的王府之中,这些东西也是一应俱全,听父母亲说,这些在外头还很新奇的东西,却是二叔在很小的时候,就在府里备下了。后来萧定试了试,觉得很有效果,便也学了去。
不过后院此时却是已经有人了,站在月亮门口,萧靖一眼便认出了那便是自己的二叔,萧诚。
纵然已经是十几年没有见过了,但一眼看过去,萧靖便心中了然。
昨天自己晚上多喝了几杯,说起来叔娘的酒量是真的有些吓人,还有萧宁那个小丫头也在一边推波助澜,自己一个大男人,竟然硬生生地被他们喝得有些迷糊了。
要不然,昨天晚上就应该见到二叔的。
萧诚回头,看着有些楞怔的萧靖,笑道:“怎么起来这么早?你婶子说你喝多了。”
萧靖有些赫然,脸庞发热,道:“每天都是这个时辰起来做早课的,习惯了。侄儿真是失礼,昨天晚上便该拜见二叔的!”
“一家人,哪来这么多的规矩,自然是怎么舒服就怎么来!你娘那里都好,就是规矩太大,那时在东京家里的时候,我最怕的就是你娘了。说话细声细气的,也不恼,但就是句句都拿你的把柄,戳你的软肋,让你辩驳不得!”萧诚一跃身,把自己挂在单杠上,脸朝着萧靖,笑道:“她现在还是那个样子吗?”
萧靖忍住笑,萧诚还真是没有说错,便是自家老子,都有些怕母亲了。
“要不要比一比?”看着侄子,萧诚笑道:“这些东西的玩法儿,你都熟悉吧?我估计你肯定是比不过你爹,比我,也应当差一些!”
萧靖挑挑眉,看萧诚那匀称的线条分明的一看就知道充满力量的身材,就知道自家这位叔父一定是经常玩这些的,但一介文臣,能有多少时间浸淫在这些上面?
而自己,可是此中强者。
在西军之中,真正比自己强的武者,已经不多了。
自己虽然比不上老子,但也是难得一见的悍将。
跃跃欲试的下得场来,“二叔,侄儿可不会让你!”
萧诚哈哈大笑:“小子,有自信是好事,不过自信得过了头,那就是骄傲了,今日,看你二叔教训你!
然后,萧靖便被教训了。
他被全方位的碾压。
不仅仅是在这些器械之上,便是接下来的一场肉搏战,满心想要扳回一局的他,也被萧诚按在地上好一顿摩擦。
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看着蔚蓝的天空,萧靖委实想不明白,二叔不是一个读书种子吗?
爹娘也从来没有说过二叔居然还是一个搏击高手啊!
可是看二叔的手法,分明就是在这上头浸淫多年,手法老练,经验老到,一招一式,都歹毒得很。
十八岁的意气风发的少年,被三十出头风华正茂的壮男这一顿教训,直接给整得口服心服了。
自己这个二叔,还真是一个怪胎!
一只大手伸到自己面前,萧诚那张笑脸便出现在眼前。
借力一跃而起—起,萧靖连连摇头:“二叔,您可真是能装,这算是扮猪吃老虎吗?这要是有个刺客摸到了您的面前想要行刺,只怕满心欢喜接着就是无边恐惧了。”
萧靖摇摇头:“我练习武技,不过是强身健体而已,可不是为了阴什么刺客,你二叔身为大宋首辅,当真让刺客摸到了我的身边,那也太没脸了,倒不如让刺客一刀子戳死算了。”
萧靖听得有趣,不由大笑起来。
“你看看,从东京被破,江宁新立之后,我公布了一百名卖国奸贼的姓名,杀之最高可封候,最低也能得一个县男爵位,可你看看这些年,可曾有一个人得手过?那些人都如此,更遑论刺杀我了!”
“这倒是!”萧靖点头道:“就像我们大夏王府,从外头看起来风平浪静,没啥特别的,其实安保之严密超乎人之想象。”
萧诚两手抓住双杠轻轻一跃,已是坐在了上头,回头招招手,示意萧靖也坐上来。
萧靖微微一怔,但看着上头安之若素的萧诚,终于也是跃坐了上去。
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萧靖,纵然是嫡亲的自家二叔,但在那双眼睛的凝视之下,萧靖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知道你爹为什么让你过来吗?”萧诚突然问道。
萧靖有些张口结舌,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回答。
要知道,临来之时,师傅张元可是对他说过,要他打探大宋虚实,以方便西军作出决策,接下来到底该走那条路,可这话,如何对二叔说呢?
“你想当皇帝?”萧诚第二问,更是让萧靖呆住了。
“我……”本想否认,但看着对面那双眼睛,萧靖竟然又迟疑了。
是的,他真是这么想过的。
大夏王萧定如今盘踞西北,兵临西域,威震青塘,麾下控弦之士数十万,地域纵横来去千里,而他萧靖,大夏王之世子,叔父是大宋之首府,姑母是大辽的承天皇太后,为什么就不能做皇帝呢?
“看来是真想过的!”萧诚一笑道:“靖安,你知道你二叔我小时候的梦想吗?”
“我知道!”萧靖道:“父亲跟我讲过,说您从小便想着让大宋一统天下,一直都在默默布局,不管是在军事还是经济之上,广锐军西移,便是您一力谋划,没有您,就没有西军的今天。”
萧诚一笑:“你父亲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让大宋一统天下只不过是我顺带着的一个梦想,可算不是我的终极目标呢!”
“这都不算?那还有什么目标能比这个目标更大呢?”萧靖茫然。
“当然有。”萧诚道:“我自小的梦想,就是自己的命运由自己把握,而不在掌握在别人的手里,我的生死荣辱,能由我自己作主,而不是由别人一言而决!”
“您也想当皇帝?”萧靖瞪大了眼睛,在他看来,自己的命运由自己掌握,那岂不是只有天下至尊皇帝才能做到的事情吗?
萧诚大笑起来:“为什么要当皇帝呢?靖安,我从小啊,就想,圣天子垂拱而治就可以了。这天下,交给有才能的人来治理就可以了。”
“就像您现在这样?”
现在的江宁的小皇帝与辽国中京的那位小皇帝其实在本质之上都是一样的,都是任人摆布的泥偶菩萨。
“你觉得在江宁,我能一言而决,是一个权臣?”
萧靖笑而不语。
“那你可就错了。”萧诚道:“从开拓贵州路开始,我一直都在努力地建立起一种新的制度,所有的事情,绝不能由一个人说了算,而是需要依靠一个体系或者说一个集体来一起做出决议。一人技短,众人技长,拾漏补缺,方得长久。而外界之所以觉得江宁什么事情都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是因为直到现在为止,你二叔我还没有在大政方针之上犯过错,支持我的,始终比反对我的人更多,所以你二叔想要做的事情,便都能得到实现。可是靖安,如果有一天,反对我的人比支持我的人多了,那你二叔我,就得下台,换一个能得更多支持的人上台了。”
“您就不怕人走政息吗?”
“自然不怕。好的政策自然能经得起时间的检验,能够长久的留下来,坏的政策,便是被去掉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政策这东西,向来都是此一时也彼一时,眼前适合的,好的,过上一段时间,便极有可能变成坏的,恶的。什么祖宗之法不可变的说辞,全都是屁话,变则通,通则不痛。时、世、人都不同了,政策自然也便要跟着变。”
“您觉得皇帝做不好这些事情吗?昔有尧舜,秦皇,汉武,唐宗……”
“他们建立的帝国,如今安在?”萧诚反问道。
萧靖顿时张口结舌。
“皇帝当然也有好的,贤的,但谁能保证他一生都好,都贤呢?就算他一生都贤明,可人终究还是要死的,他的后世子孙还能贤明吗?一旦他的子孙昏庸了,坠落了,等待他的便是亡国灭族的下场。看看赵琐赵敬的下场,你觉得当这样的皇帝有意思吗?就算如你所愿,你当上了皇帝,可你愿意你的后世子孙,将来落得赵琐赵敬那样的下场吗?赵敬死得凄惨,而赵琐,现在活着,却比死了还要惨吧?”
“所以,我一直以来的梦想,便是把皇帝变成菩萨,供着就可以了,而这天下,自然便由全天下选出来的贤能来治理,这些贤能不会是一个人,而会是很多人,是一个集体,由一个集体来治理这天下,如此天下当可长治久安。而一统天下这件事情,只要我们便前面这些事情做好了,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萧靖默然不语。
“西军不具备自立的条件,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萧诚道:“不管是我们大宋还是大辽,不管是我们那一方胜利了,接下来的兵锋,必然会挥向一个想要独立的西军。光用言语想要说服你,显得很是苍白,接下来你在我们这边好好看一看,对比一下双方在力量上的差距吧!这个力量,不仅仅是武力,还有经济、文化等各方,靖安,双方在综合实力上的差距,会让你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的。”
“二叔,要是以后我们选择了姑母那一边呢?”
萧诚沉默了片刻道:“那也没什么,只不过是一起打了而已!”
“二叔这般有信心吗?现在辽国,可比大宋强大!不说大辽了,便是我们西军,控弦纵马之士,也以十万计。”
“是看起来比大宋强大!”萧诚一笑道:“等你离开江宁的时候,再来作出一个结论吧!靖安,你可知道,现在的战争,已经到了三岁小儿亦可轻易杀死一个百战之士的时代了吗?”
“这怎么可能?二叔又想虚言恫吓于我?”
“虚火恫吓于你?”萧诚哈哈大笑,从双杠之上一跃而下:“靖安,你跟我来,我为你准备了一样礼物,看过这样礼物,你再说说可能不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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