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是在睡梦之中被叫醒的。
明天他就要走了。
白天的时候,他在首辅的带领之下,正式地晋见了小皇帝,并且呈上了小张太尉的奏折。
这是赵安登基数年以来,张城第一次正式地向其表达了臣服之意。
小官家程序化地表达了欣慰、勉励之意,当然,该封的官,那是绝然不会少的。
小张太尉也正式成为了朝廷承认的太尉。
而如甘泉这样的重要将领,基本上人人往上跳了一级,至于其他人,回头吏部、兵部会给一些空白的委任书,回去之后,他们可以自己往上填名字。
该拿到的好处,不落一样,甚至还有富余。
而对于江宁新宋的考察,甘泉也有了自己的定论。
这是一个富有朝气蓬勃向上的政权,
这是一个绝对有能力抗衡辽国,
绝对有机会击败辽国的大宋。
所以甘泉睡得很香。
“出了什么事?”与刘新并辔向着皇宫方向狂奔的甘泉,满脸的疑惑之色。
真要有什么军情大事,江宁朝廷也不至于叫上自己吧?
莫不是小张太尉那里出了什么事情?
一念及此,他的脑门子上不由得冒出汗珠来。
“京兆府那边出了事吗?”他一连声的追问着。
“别瞎想,是辽国人那边!”刘新道:“到了首辅那里,你自然便都知道了。”
抵达首辅公厅,两人翻身下马的时候,便见到十数名官员从屋内走了出来,看他们的神色,一个个的都是满脸愤怒的模样,有的甚至边走边骂,显得极其恼火。
这让甘泉有些迷惑,这些出来的人,基本上都是江宁朝廷里手握实权,位高权重的那些人,哪一个不是经过了大风大浪,属于那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
怎么现在一个个看起来都那么的失态呢?
踏进公厅的时候,外头的更鼓声恰好敲响,
已经是四更天了。
萧诚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有睡觉。
“刚刚收到了一份情报!”没有任何的客套,萧诚指了指地面的椅子,示意甘泉坐下。
“是辽人大规模入侵了吗?”甘泉道:“路上刘给事跟我说了是有关于辽人那边的。”
“要是辽人入侵那就简单了!”萧诚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那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罢了。”
“那是?”
“是关于太上皇的。”萧诚眯起了眼睛。
“太上皇死了?”甘泉问道。
赵琐都六十好几了,被辽人抓去关在五国城,听说那边的条件相当的不好,一个一辈子养尊处优的人,受不了这样的折磨蹬腿死了也没什么意外的。
“要是死了就好了!”萧诚的脸阴沉得似乎要下雨:“说出来你都不敢信,咱们这位太上皇,居然要回来了!”
“回来?”甘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眨巴着眼睛看着萧诚,重复了一遍之才才蓦地跳了起来:“什么?回来?辽国人放他回来?”
“辽国皇帝敕封其为宋王,居东京城,节制赵王、齐王、晋王。”萧诚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这位新鲜出炉的宋王,已经于昨日在中京辞别了辽国承天皇太后、皇帝,正在数千皮室军的护送之下,一路往南来了。”
“这不可能吧?”甘泉一脸的不敢置信之色:“这怎么可能?他,他是大宋的太上皇呢!”
“我也觉得不可能!”萧诚一摊手:“这他娘的是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但这,却切切实实的发生了。不管是监察院还是皇城司,打探出来的情报,都是如此。”
“怎么能,怎么能这么不要脸!”甘泉的手有些颤抖:“他,他这么做,如何对得起这些年来我们战死的那些兄弟?”
“他想到的,只会是他自己!”萧诚道。
“可他已经退位了,他不再是大宋的官家了。”甘泉突然道,“他只不过是一个老糊涂了的家伙,已经神智不清了。”
萧诚一拍巴掌,却是笑了起来:“不错,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太上皇以前就身体不好嘛,要不然也不会退位让贤。现在又在五国城遭了几年的罪,必然是如此。辽国人恁不要脸,连一个垂垂老矣,活不过几年的老人也不放过,实在是不当人子,可恶之极!”
“那,那位官家是个什么情况?”甘泉小声问道。
“死了!”萧诚道。
“总算还有一个是有骨气的!”甘泉松了一口气。“要是他来当这个宋王,我们才真是被动。”
“什么叫有骨气?”一边的刘新冷笑:“听消息说,赵敬是被一直跟着他的师爷赵援给击杀的,而赵援杀他,就是因为赵敬居然也答应了当这个宋王。他们两父子,当真是父慈子孝,一对儿混蛋。”
听着这些话,甘泉不由瞠目。
萧诚却是摆手道:“不要胡说嘛,这些小道消息,听听则可。先皇明明是不甘受辽人摆布,不愿受这奇耻大辱,所以才以死明志的。这一点,必须要拿捏得稳稳的,接下来朝廷方面便是以此为基础来向天下发布讣告以及讨辽檄文。”
甘泉连连点头:“正当如此!”
说起来虽然这两位皇帝都太不像样子,可作为大宋的继承者,他们还得想法设法来为他们擦屁股,为他们裹上一层灿烂绚亮的锦绣袍子。那怕袍子里面的身体乌七八糟的满是脓疮。
虽然憋屈,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否则真相当真传了出去,大宋军民的士气,只怕一下子就会跌到谷底的。
气可鼓而不可泄。
本来现在南方对于伐辽就有着许多不同的声音。
要不是这两年来军方在前线屡战屡胜,而萧诚主持下的朝廷也经营得有声有色,百姓的生活总体来说较之先前还有了些许起色的话,只怕议和、投降之声,早就要占到上风了。
“首辅,您今日急召我来?”甘泉问道。
这些事情,通报自己也就罢了,特意地把自己找来,肯定还是有别的重要的事情的。
“早先不太明白耶律隆绪的一系列动作,但现在与这个消息一联系起来,大致上也就能划出一个范围了!”萧诚道:“耶律隆绪只怕在打李淳的主意。”
“您的意思是说,耶律隆绪想联合李淳?”甘泉一怔,但马上又明白了过来:“是啊,他在大胜之余,突然收手,而且他还俘虏了李淳的儿子李罡,这些,可都是谈判的条件!可是李淳,会与辽人勾结吗?”
“如果让李淳向曲珍、柳全义这些人低头,他自然是不愿意的。”萧诚叹了一口气:“与这些人不同的是,李淳,还是要点脸面的。可是现在情况大不同了,他损兵折将,实力大减。秦风路上的部族众多,那些部族,可都是势力眼儿,有实力强,就跟你混,服你管,你要是实力一弱,他们脑后反骨,指不定立马就会弹出来了。而且现阶段,我相信耶律隆绪一定会另大力度在勾引秦风路上的那些部族。”
“所以,李淳有着极大的可能投降!”甘泉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啊,这便是辽人这一招的阴险之处!”萧诚道:“李淳也可以说自己不是向辽人投降,自己只是听了太上皇的命令罢了。”
“掩耳盗铃!”
“只不过是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罢了!”萧诚道:“两边都有了台阶下不是吗?但这,无疑会开一个极坏的头。”
“不能在半路之上袭击刺杀了他吗?”甘泉恶狠狠地道。
“试过了!”一边的刘新没好气地道:“狗日的校事府,把这件事当成了勾引我们谍子的一个陷阱,一路之上,我们没了近一百名优秀的谍探,都是想去刺杀赵琐而落入了对手的陷阱没的。”
“外头有数千皮室军精锐,内里还有校事府的那些家伙,刺杀,基本上不可能。这件事情,已经叫停了。”萧诚摇头道:“这件事,只能从政治上来解决。好在赵琐的身体当真不怎么样,他应当也是挺不了多久,如果他死了,那我们便又能轻松一些。”
甘泉点头:“首辅需要我们做什么?”
“耶律隆绪应当也会去拉拢小张太尉的!”萧诚道。
“我们太尉绝不会与李淳之辈同流合污的!”甘泉肯定地道。
“这一点,我相信小张太尉,但是甘将军,我需要小张太尉想办法杀掉李淳,掌握秦凤路!”萧诚道:“李淳对我们的了解很深,一旦他决定投奔辽国的话,那我们想要刺杀他,也是基本上没戏的。这个时候,有机会杀他的人,就那么几个了,而小张太尉,无疑是其中一个。”
“我们虽然现在占了京兆府,但实力比起李淳来说,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甘泉犹豫地道:“首辅,我们哪里有机会击败李淳并杀死他呢?”
“先虚以委蛇!”萧诚道:“在耶律隆绪看来,小张太尉这些年来,从来没有承认过江宁新宋,这便是一个值得大力拉拢的信号。现在咱们的官家,是荆王之后,而荆王之死,与小张太尉可是脱不开关系的。”
听到这里,甘泉脸色不由一变。
“而赵琐,又与小张太尉有着香火之情,当年赵琐可是对小张太尉赞不绝口,小张太尉一飞冲天,也正是因为赵琐的破格提拔!”萧诚接着道:“而且,老张太尉死于我大哥萧定之手,说起来小张太尉与我们萧家可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因此,在耶律隆绪看来,小张太尉指不定还比李淳更具备拉拢价值。”
“然后呢?”
“李淳为了增大自己在辽人那里的份量,必然也会选择与小张太尉联合的!”萧诚深吸了一口气,“这便给了小张太尉一击必杀的机会。”
“可这也是虎口拔牙!”甘泉的声音有些发抖:“李淳那人我见过,极其谨慎的一个人。”
“你说得不错,所以,你把我的意思带给小张太尉,至于具体怎么做,让他自己决定吧!”萧诚道:“对了,我们在原定的那些援助物资之上,增加了两千枚手炮。”
“手炮?两千枚?”甘泉的脑子里想起了那个黑黝黝的铁疙瘩。
“是的。最新式的手炮,连江宁守备军也还没有装备,我们的仓库里,仅有的两千枚手炮!”刘新道。
甘泉走了,张城到底要怎么决择,还需要由时间来验证。
不过萧诚相信,以他对张子明的了解,此人绝不会是一个愿意向辽人屈膝的家伙。
如果他不悄悄地派甘泉来自己这里,自己或者还要犹豫,可既然甘泉来了,就说明张子明真是成熟了。
这件事情,只有交给他,也只有他才能做好。
“你样三兄妹,可真是能整事情!”替萧诚盛了一碗饭,江映雪摇头道:“当年看三妹,是怎么也想不出,她会变成如今如此犀利而胡辛辣得!”
“你要是处在她的位置,估计不会比她差!”萧诚道。
“得,那您可高抬我了,我还真比上她,这一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江映雪叹道:“三妹这一招,打到了你的七寸了吧?”
“差了一点点意思!”萧诚哈哈一笑:“她要是还慷慨一点,直接说恢复了赵琐的皇帝位置,归还大宋的领土,以后宋辽两国,永为兄弟之邦,那才是真让我一筹莫展了。如此一来,咱们内部的那些绥靖派可就要跳得欢了。现在这个宋王算啥意思啊?儿皇帝?咱们江宁治下,但凡还有点骨气的宋人,只怕都不会接受吧?那个家伙现在要是敢跳出来说我们同意,马上就会被群殴至死,终究还是小家子气一些!”
“她即便想这么做,辽国内部也不会同意吧?”江映雪笑道。“耶律隆绪不就是帝党吗?与她素来不对路的。”
“既然做得是一锅夹生饭,便给了我反击的机会!”萧诚笑道:“接下来我会大张旗鼓给先皇赵敬办一场无以伦比的国葬!”
“赵琐会气得吐血吗?”
“最好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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