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大理百姓,无疑还是眷念段氏王朝,甚至还有不少人会怀念高颖德的。
这个时候如果萧诚急于进入,毫无疑问,会被大理百姓当成入侵者。
甚至于,会把现在大理混乱的原因加诸在萧诚的身上。
如果大理的当权者们不蠢的话,也会在这个当口,尽量地把矛盾向外转移,以此来团结各方,共同抵抗外侮。
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
这就不是萧诚想要看到的了。
所以,他要让羽箭多飞一会儿。
他要让大理内部先打个你死我活,打得民不聊生,打得老百姓们都厌倦了眼下这样的生活,人心思定的时候,才是他大举进入的时候。
也只有这个时候,百姓对他们的反感才会被降到最低,才更有利于以后的统治。
民心不定,则一切休提。
当然,在这之前,他要先从高迎祥这里,谋取到一些好处以作为交易的代价。
这是必须的。
假如萧诚什么都不要,高迎祥反而会起疑心。
不管什么时候,说起来免费的东西,最后总是最昂贵的,需要付出的代价会让你悔不当初。
对于高迎祥这样的人来讲,只有对等的交换,才能让他放下心来交易。
萧诚在关岭见到了高迎祥。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大理国的将军,或者说现在的王子殿下。
毫无疑问,高迎祥是一个美男子,剑眉星目,身材挺拔,一举一动之间,尽量一位高级贵族该有的风度。
虽然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忧色,但却仍然努力地让自己不在萧诚面前失却了体面。
他甚至为萧诚带来了大理特产弥渡卷蹄。
都说三代造就一个贵族,高氏可就远远不止三代了。
这一点,那种从骨子里就带出来的东西,即便是萧诚,也颇觉有望尘莫及的感觉。
说起来,萧氏到萧诚这一代,才是第三代呢。
萧定,长年从军,身上满满的都是铁血军人味道。
萧诚,从小读书,浓浓的书卷味掩盖了他身上其它一些特质,当然这也是萧诚刻意的结果。
唯独,这萧家两兄弟,身上都少了贵族那种气味。
看到久副盛名的弥渡卷蹄,自觉是饕餮的萧诚笑咪了眼睛,大声吩咐后厨多多用心,他要与高迎祥好好地喝上几杯酒。
两人把臂而入,相谈甚欢,言语行止之间,丝毫看不出这两位在这两年之间,不知勾心斗角了多少次。
说起来六盘水这个地方,还是高迎祥几年前当机立断地从萧诚手里抢过来的呢!
那个时候的萧诚,兵力调配不过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嘴里的这块肉,被高迎祥抢了过去。
不过也无所谓了,现在,这家伙不也是乖乖地给自己送回来了吗?
一时之间的得失算得了什么呢?
笑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不是吗?
现在还回来,还得加上利息才能罢休呢!
将高迎祥引入小厅,内里罗信早已端坐小案之后,面前摆着笔墨纸砚,而小厅正中,矮几将毡毯一分为二。
萧诚举手示意,邀请高迎说分坐左右。
“董羡已包围善阐府,周边军寨、关卡要么失陷,要么投降。”萧诚开门见山:“其聚兵已过十万,气势正盛,只怕令弟守不了多长时间!”
高迎祥看着对面略显得意的萧诚,有些气苦,如果不是这当口,萧诚摆出一副大举进军的模样拖住了大理边军,国内局势如何能变得如此恶劣?
甚至于二叔等人竟然等不得自己回去就立了二弟为帝。
当然,现在这样乱糟糟的局面,还是得由自己回去收拾。
对于二叔等人的举止,高迎祥也表示理解,那样的情况之下,为了凝聚人心,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
至于某些个位子嘛,该是自己的,终究还是自己的。
但在回去之前,他得先解决了边境之上的这些问题。
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高迎祥在认识之上仍然存在着一个误区,他压根儿就没有认识到,萧诚想要的是整个大理全境而不是一些蝇头小利。
当然,这也怪不得高迎祥看不到这一点。
与罗氏鬼国和罗殿国不同,大理可是正儿八经的得到大宋皇帝承认的国度,是兄弟之邦而不是依附之国。
萧诚,只不过是大宋一区区安抚使而已。
想要开启边衅为自己谋得一些功劳利益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想要灭国,只怕就没有这个权力,而且也没有这个能耐。
正是基于这个理解,他才来到关岭,准备给予萧诚他想要的东西,然后换来自己能够带领所有边军返回国内去打赢这场内战。
“六盘水送给萧抚台!”高迎祥道:“我也知道,您还一直想要董奎的人头,这个,我也能替您办到。”
萧诚一边替高迎祥倒着茶水,一边笑道:“六盘水,本来就该是我的东西,高将军,你不能拿我的东西,来与我作交易,还把他当作报酬付给我,这是不道德的。”
高迎祥微怒:“罗氏鬼国的地方,怎么就成了萧抚台的地方?”
“萧某惮精竭虑,好不容易吃掉了罗氏鬼国,结果高将军斜刺里杀出,没出一分力却抢走了偌大一块地盘,萧某心中一直有块垒!”萧诚放下茶壶:“谋压叙州,高将军又收容董奎,让其这几年来一直骚拢我地方安靖,高将军,萧某不记得那里得罪过你,为什么要一直与我过不去呢?”
高迎祥沉声道:“都是为国谋利,何来私人恩怨一说?萧抚台为宋谋,高某为大理谋,只论结果,勿论对错。”
萧诚大笑:“所以现在我也是只论结果,勿论对错。高将军,在萧某看来,一个内战过后孱弱的大理国,对我大宋才是最为有利的,您说是不是呢?”
高迎祥冷冷地道:“大理数万边军眼下的确被阁下拖住了不能动弹,但如果国内动乱结束,不管是谁胜,这数万边军最终还是会为朝廷效劳,不是高某夸口,就算董羡赢了,这统率大理边军的担子,还是得落到我的头上,到时候,我与萧抚台,可就是不死不休了。”
“无妨!”萧诚淡淡地道:“高相国杀了董羡满门老小,白氏一族也所剩无几,一旦善阐府被拿下,我不信高氏一族还能剩下多少人。到时候,你就算还统率这几万边军又如何呢?朝廷中枢与边境大将互相猜忌,你觉得你麾下边军还有几分战斗力?你能保证这数万边军之中,就没有人想要拿你的人头去更上一层楼?”
高迎祥脸色微变,气息微粗,一时之间,竟然是说不出话来。
“所以,高将军,现在不是你能讨价还价的时候,事实很明显,现在,只能我开价,而你,只能照单全收!”萧诚微笑着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沉默片刻,高迎祥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与你讨价还价,是我想得太多了,那么萧抚台,请开价!”
“六盘水,董奎这是你该还给我的地方,另外,我要石城郡!”萧诚轻描淡写地道。
“不可能!”高迎祥一口回绝:“如果把石城郡给了你,我大理都城对于你们而言,再无半分战略缓冲可言,这等于是开门揖盗,那一日萧抚台不开心了,大军从石城郡出发,顷刻之间便能只逼我首府门下。”
“石城郡不行,那高将军准备给我哪里呢?”萧诚微笑。“非一州一府之地,不能化去我心中块垒。高将军,你是以化家为国的,不能这么小气的。”
高迎祥沉默半晌,才缓缓道:“建昌,建昌府给你!这是我能付出的最大的代价,再多,就没有了。”
萧诚微微点头:“勉强也差不多了。高将军,只要交割完建昌,那边境之上的大理军队,您尽可安心带走,我萧某的以人格担保,我大宋军队,绝不会有一兵一卒犯境。”
“广南西道岑抚台那里,萧抚台也可以作主吗?”
“岑重是我大师兄!”萧诚哈哈一笑:“高将军尽管带兵去平叛,去杀贼,在这里萧诚祝将军马到功成,化家为国,下一次咱们见面,说不定我就要向你施礼,称呼你一声皇帝陛下了。”
高迎祥脸上却无半分欢容:“萧抚台,我还有一事相求。”
“请言!”萧诚点头示意。
“我需要粮草,军械,弓矢。”
“这不可能!”萧诚断然拒绝:“建昌只是换取我军在这个时候保持沉默的代价,将军想要得更多就不行了。”
“你还能收获我的友益!”高迎祥道:“抚台在大宋的境遇也不见得有多好,我看抚台之行事,只怕终有一日,会裂土而出,到那个时候,抚台一定会需要更多的朋友是不是?”
萧诚干笑几声:“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高将军想用将来虚无缥缈之事便换取真金白银,这是万万不行的,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萧谋不但是一路安抚使,还是一个商人吗?什么事情,都得等价交换。”
“现在我再也拿不出什么了!”高迎祥站了起来:“既然萧抚台不愿,那就如此吧!高某这便告辞了。”
“厨下正在准备美酒佳肴!”
“此时便是龙肉凤肝,高某也是食之无味!”
“高将军倒也爽快,这样吧,军械着实是没有,你既然知道我与朝廷有些不睦,当也能理解我的难处,不过粮食嘛,倒是有一些,高将军何不在关岭稍待一两天,萧某倒是能为你准备个几万石粮食,亦可稍改燃眉之急。”
高迎祥长舒了一口气,拱手致意为谢。
两天之后,高迎祥带着长长的粮食车队一路离去,萧诚殷殷送别十里之外。
回来之时,身边卫士却是提了一个匣子,内里,装着的却是易娘部大头领董奎的头颅。
六盘水尽数被王柱接收,包括易娘部在内的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石门蕃部各部族,尽皆向王柱和岳腾投降。
而在关岒,李信派一营将统带五百士卒,跟随高迎祥前往建昌府。
那里,将会插上大宋的旗帜。
而与此同时,大理国内,董羡等人对于善阐府的攻击,也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
所有人都明白时间对于自己的重要性。
城内,高颖智、盛宏等人只需要坚持到高迎祥率边军返回就能看到胜利。
而在城外,董羡却也明白,自己麾下看起来聚众甚多,但也精锐的边军比起来,则战力差得太远,只有拿下善阐府,掌握中枢,控制那些边军将领以及中下级军官的家眷,才能够让边军心无斗志甚至于反戈一击。
攻势,不分日夜,不计死生,董羡甚至于亲临战场,披甲擂鼓。
城墙上下,十数万人生死搏杀,血流成河。
城内,一处隐蔽所在,吴可举着刀,对着阳光,眯着眼睛细细地擦拭着刀锋,在他的左右,百多名汉子或坐或卧,一个个看起来慵懒无比。
这些人,有些是贵州路统计司知秋院下属的行动队,有些却是这些天吴可聚集起来的被高氏杀得凄惨不已的白氏等大家族的子弟、部下。
“吴兄弟,我已经与外头联系好了,今日四更,北门,只需我们打开北门,坚守半柱香功夫,骑兵便可抵达!”
“白兄弟辛苦了。”吴可呛的插刀入鞘,“高狗杀我一家,我誓灭其满门!”
吴可冒充的是善阐府一黑道人物,善阐府大乱,其家人尽被乱军所杀,他便啸聚了一群汉子,准备杀人献城,而那白姓汉子,却是城内白氏一族漏网之鱼。至于城内董氏还能剩下的人,只能算是凤毛鳞角了。
“我不也是一样!”白姓汉子满脸仇恨:“不杀尽高氏一族,我白氏亡者如何能安息九泉!董太师说了,只要我等能献城,便能算我等首功,到时候,吴兄弟你至少也能做一个将军。”
“将军不将军的无所谓,我只要报仇便行。”吴可挥手:“我也做不来官,到时候只需赏我些金银便好。”
“小事一桩,只要能破城,金银吴兄弟要多少,便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