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赤脚汉子挥汗如雨地冲进了温润寨中。
这个不大的寨子原本只有几十户人家,但今天,里头却密密麻麻地住满了人。
全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
来自交趾广润州的一千名士卒在这里已经等了好几天了。
领头的是广润州的统兵将领阮清政,一个刚过五十却须发皆白的家伙。
他们来这里,当然是为了干掉岑重。
如果不是这件事有广南西路的大人物撑着,广润州上上下下是绝不会有这个胆子向一位大宋的招讨使下手的。
这个屎盆子要是扣在他们的头上,那汴梁的那位大宋官家以及两府的相公,即便是再穷再为难,也必然会派兵来剿灭他们,否则他们将会沦为千夫所指。
但是这一次,会有人把这个黑锅背上,
而他们交趾兵出现在这里的痕迹,则会全部被抹去。
岑重在邕州的一系列行动,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交趾广润州这边很多人的利益,当然也包括阮清政在内。
抛开近期的经济上的一些利益,即便从长远来看,让岑重把邕州下辖的几十个羁縻州整合好之后,对于交趾也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这片区域混乱,各自为政,就为交趾和大宋这边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缓冲区,交趾还可以在这里动动脑子,培养一些自己的利益相关人。宋国一旦缓过劲儿来,随时都有可能再一次发动对交趾的战事,这一点,交趾人都还是有着清楚的认知的。
就算大家平时有这样那样的龌龊,但在这件事情之上,所有人还是愿意劲儿往一处使的。毕竟真让大宋打过来了,大家还有的什么可争呢?
啥都没有了嘛!
所以交趾这边对于清除掉这么一个家伙而且没有什么后患,当然是乐见其成。
“阮将军,岑贼他们没有进龙英洞歇息,而是在距龙英洞五里左右的地方扎下了营地。”赤脚汉子对阮清政道。
“龙英洞这边没有去邀请他们入寨子吗?”阮清政皱起了眉头,在龙英洞,大家可是煞费了一番苦心,布置了不少手脚的,现在倒好,人家不如寨子,这些勾当便全都落了空。
“当然去请了,不过岑贼说军队入寨会惊忧百姓,所以就在外头扎营了。”赤脚汉子道:“洞主也没有法子,说多了反而怕人疑心,只不过洞主安排了会送一些酒食过去。”
“酒食?”阮清政脸色舒张开来:“我记得黎洞主可是很擅长草药的嘛!”
赤脚汉子点头道:“酒是点儿问题也没有,不过肉是被用特制的草药稍稍地熏了一遍的,只不过是有些烟熏味,吃下去后不超过两个时辰,就会上吐下泻。洞主说,行事就在今晚!”
阮清政哈哈大笑:“妙哉,到时候一些软脚虾,可就不值一提了。雷火洞、下雷洞那边都准备好了没有?”
“都准备好了!”汉子道。
“好得很!”阮清政连连点头,在整个计划当中,雷火洞,下雷洞,龙英洞都是最后的背锅侠,在歼灭宋军之后,他就会与胡茂联手,将这三个洞的夷部杀得鸡犬不留,看着眼前这个来自龙英洞的汉子,阮清政开心的连连拍着对方的肩膀。“好生吃上一顿然后回去告诉几位洞主,按计划行事。”
一个今晚就要死的人还跑了这么远的路来给自己送信,给他吃一点好的并不过分!
太阳西斜的时候,阮清政率领麾下士卒离开了温润寨,寨主殷勤相送,阮清政也是连声感谢对方这两天的盛情照顾,不过嘛,等到回来的时候,他们也是被清除的对象。
寨主刚娶的那个小婆姨不错,到时候带回广源去,至于其他人嘛,就都可以死了。这寨子还是比较富裕的,到时候把值钱的东西都带走,再一把火把一切痕迹全都烧得干干净净。
阮清政带着愉快的心情,脚步松快地向着龙英洞方向而去。
龙英洞此刻已经被完全封闭了起来,只能进,不能出。
而且负责警戒看守的,已经不再是龙英洞本身的寨丁,而是变成了来自黔州的厢军。
龙英洞主黎发荣心里一直在嘀咕,这些人真是厢军吗?
怎么那一身装备,看起来比桂州那边的朝廷禁军还要好一些呢?
全身的铁甲,一水儿的神臂弓,大盾,钢刀,还有那行走坐卧之间一看就军纪肃然的模样,完全颠覆了黎发荣对于大宋厢军的认知。
作为一个羁索部落的首领,黎发荣算得上是一个有见识的,读过书,游历过大宋天下,等到老子快要咽气了才回来继承家业,对于大宋的禁军、厢军的分野还是很清楚的。
其实便是禁军,在大宋也分三六九等,薪饷都拿得不一样呢!
而厢军,基本上就是给军官们种田看家护院以及替朝廷服劳役的存在。
眼下这支所谓的厢军,只怕比起最厉害的禁军也差不多呢!
“这就是你说的那种草药?”萧诚拿在手里嗅了嗅,呈粉末状的药粉,除了一股子药草清香味之外,也并没有什么异常。
“熏肉的时候,洒一点在里头,便能让人在上吐下泻,不过药效维持时间很短,最多两天,这药性就会消失,再吃,也就没有什么作用了!”黎发荣陪笑着道。“我家传的一些药草小把戏,让公子见笑了。”
“不不不,一点儿也不见笑,这药,老厉害了!”萧诚正儿八经地道:“你瞧,这一次那胡茂不是向你们索要补给吗?你送去了几百斤这样特别加工过的肉,至少能让他几百个士兵在今天只能躺在营地里窜稀,嘿嘿,这可要记上大功一件,回头啊,在大师兄那里,我一定要好好给你说道说道。”
“多谢公子在招讨使面前替我美言呢!”黎发荣愈发地谄媚了起来。
“回头啊那雷火洞下雷洞的人,也分给你!”拍着对方的肩膀,萧诚大包大揽:“这点小事,我还是能替大师兄作主的。他们既然敢背叛大师兄,那自然也就不用再存了你说是不是,而你这样的忠心之人,就该得到最大的奖赏。”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黎发荣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公子对这些药草感兴趣,回头我把方子送公子一份。”
“你家草药技术别具一格啊,真是想多观摩多学习一番啊,只是可惜,这事儿完了之后,我便要回去,没时间罗!”萧诚长叹,一副黯然失色的模样。
黎发荣犹豫片刻,一咬牙道:“公子无忧,家里的这些小技,我都是将其整理之后抄录成册了的,回头啊,就让人给公子再誊抄一份!”
“好好好!”萧诚眉开眼笑:“不愧是读了我大宋圣贤书的人,果然有见识,回头啊,胡茂那里的兵器盔甲,你也捡好的弄个百来副。”
两人说说笑笑间走上了寨子的最高处,在这里,能清晰地看到数里之外岑重营地里冒起来的袅袅青烟。
“公子,您说招讨使就千把人,能挡得住他们的攻击吗?好几千敌人呐!”黎发荣有些心虚,原本以为胡茂就只带千把人过来,如此一算,阮清政那里一千人,胡茂那里一千人,雷火洞下雷洞两家凑起来也最多一千人,而己方这边呢,招讨使那里一千人,招讨使小师弟这里一千人,自己凑巴凑巴五六百人,双方人数差不多,但有心算无心,自己这边可是在暗处占足了便宜,胜利那是可期的。
谷矬</span>可谁知道胡茂居然倾巢而出,整整两千五百庆远军都来了。
不过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已经由不得他退缩了。
“放心吧,这一次让他们知道,什么才算是真正的固若金汤!”萧诚笑咪咪地道。
岑重担心吗?
自然是有些担心的。
不过看看手下的那些军将放松的模样,却又坦然了许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呢?
不冒大险,怎么能将陶宏元这些人扳下马来,再让自己取而代之呢?
随自己而来的这一千人中,整整五百人,是当时自己从小师弟那里借来的虎贲,这五百人,一直是作为自己的亲卫存在。而另外的五百人,也是从三千军卒之中挑选的精锐敢战之士。
虽然自己是一介文人,对军事是一知半解,但没吃过猪肉,不代表没见过猪跑。自己也是见多了大宋禁军是什么模样的。
而小师弟给自己的这支部队,比起自己了解的禁军,可要强出太多。想想小师弟的大哥在上林苑中十挑一百的壮举,岑重又不由得释然。
萧家武卒训练出来的军队,那里会差呢?
当初自己还对那个拥有一双铁脚的魏武有些疑虑呢?
可是现在,自己已经将军事上的一切,便都交付给了这位手下了。
当然,魏武现在正在太平寨方向平叛呢。眼下这一千人的首领,却是魏武的副手,独眼龙刘益国。
说起来自己手下这几员大将,似乎没一个是完好无缺的。
魏武没了一双脚,刘益国眇了一只眼。
此刻,一只眼睛上戴着一个黑罩子的刘益国,正面目阴沉地巡视着整个营地的防守布置。
光防守不进攻,不是萧家武卒的特色。
所以这个防守阵地的布置之上,可是精心安排了好几个陷阱,看起来是弱点,是破绽,但真要是一头撞进来,那可就要倒大霉了。
这些布阵啊、陷阱啊之类的东西,可是过去萧诚组织着大家,不知讨论了多少次之后才弄出来的。
看到岑重在护卫的陪伴之下走了过来,刘益国赶紧走了过去。
“有问题吗?敌人比我们想象得多,也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更厉害!”岑重道。
“别说外头还有公子的一千锐卒。”刘益国傲然道:“就是没有,只有我们一只孤军,在眼下我们布置了完养的阵地,有着充足的箭矢的情况之下,再来一倍,末将也守得住。”
看着刘益国如此有把握,岑重倒也是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这一战,不仅是要击败,而且有几个主要人物,可是要活捉过来才是最好的。
距离龙英洞二十里地的庆远军营地,胡茂正在大发脾气。
因为他的麾下,好几百人莫名其妙地就坏了肚子,窜稀窜得整个营地之中臭气熏天。
到底是怎么就坏了肚子的原因也没有查出来。
几百人同时坏了肚子,很晃然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你说是附近几个寨子送来的东西有问题吧,但几千人都是吃的这些,偏偏就只有这几百人出了问题。而且这几百人,还分布在麾下各个不同的战营。
这他娘的就是有鬼了。
没奈何,只能将这些窜稀窜得两腿发软的家伙留在营地之中,另外还得留下一些人照应他们。
时间可不等人,他们必须在天亮之前赶到龙英洞,完成对岑重的合围。
走出营地的时候,只剩下了不到二千人的庆远军,士气莫名的就有些低落。
这件事情太诡异了,以至于让所有人心里莫名就蒙上了一层阴霾。
趁着夜色完成对岑重所部的包围,然后在天亮之后,便可以发起最后的进攻。
夜战或者可以打对方一个猝不及防,但对于自认为在兵力之上,在突然性之上都占据着绝对优势的他们来说,就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了。
夜战不好控制士卒,而且夜战很容易让岑重趁乱逃脱。
要知道这一战最大的目的,就是要了岑重的小命。
真要让他跑了,那就不仅仅是功败垂成的问题了,那是要坏大事的。
所以,还是白天来干这事儿更稳妥,摆明了就是要以厚实的兵力压死你,四面合围,让你逃都没处逃。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胡茂,阮清政以及雷火洞、下雷洞合计近五千人,已经将岑重营地,三面包围起来了。另外一面不用包围,因为那是一面绝壁。
岑重所部,背靠百丈绝壁立营。
胡茂看着远处的对手营地,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站在他身边的阮清政,也是眉头紧锁。
应当是一个临时营盘,可现在看起来,为什么对手像是知道有人要来打他们一般,竟然将一个临时营地,弄成了现在这般模样了?
事情,似乎并不那样简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