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汴梁的时候,那些文官儿们都称辽人为蛮夷,称呼辽地汉为为虎作伥,没一个好东西。可是眼前这个血统纯正的辽人,却怎么也让张超无法将其与蛮夷两个字联系起来。
耶律俊的穿着打扮,特别是谈吐学识,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无论那一方面,张超都觉得能甩自己七八条街那么远。即便是在自己最为骄傲的带兵打仗方面,眼前这人也是毫不逊色,能与自己分庭抗礼。
明明这家伙说的事情就是如何找女人,还是去打一个已经定了婚的有主的女人的主意,这样腌臜的事情从那张嘴里说出来,却怎么就那样的清新脱俗了呢?
张超突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居然被这个耶律俊给带偏了,在情感之上居然在向着他的那一方倾移。
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当下收敛心态,端正坐姿。这种情况对于张超来说,是极其罕见的,作为一个杀伐果断紧毅之极的将领,他一向是极其坚毅很难为外人动摇的。
这个耶律俊当真坐上了辽国皇帝的宝座,当真是要让大宋头痛的。
张超无不担忧地想着。
看着对面耶律俊的嘴巴还在哪里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由得感到脑袋都痛了起来。
而这个时候,官道一侧的一辆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马车当中,秦开也觉得脑袋有些隐隐作痛。
张超足够狡滑。
四辆从外观上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马车,在众多士兵的卫护之下正在向着他们这里迅速地接近。秦开很清楚,他就只有一次发动的机会。一击不中,想要再次发动得手的希望就很渺茫了。
可是张超在哪辆车里呢?
他看向官道的别一面,在那里,也有一辆马车,车夫的目光正盯着他。
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马车之内,各自装着一台军用强弩,当然,更有威力的不是强弩,而是绑在强弩之上的那一个捆扎得严严实实的好似豆腐块的东西。
它来自西军。
据说这东西的威力,可以把厚达尺余的城门都撕成粉碎。
只要能找到张超乘坐的是哪一辆马车,便可以一举将其炸死。
秦开原来以为张超一定是骑马的,这一次的刺杀因为有了这样的利器,并不需要弩箭一定命中,只要张超在爆炸范围内,他就死定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张超居然为了陪耶律俊,坐到了马车里面。
而且因为耶律俊这一路之上老是遇到各种各样的刺杀,为了确保他不在宋境之内出事,张超想出了不少的法子来掩饰耶律俊的形迹。
必须要制造一场混乱,引出张超这个人物。
动静小了还根本不起作用,动静必须要够大,够劲爆,才能让张超出面。
秦开打开了车门,招了招手。
片刻之后,长蛇般的队伍缓缓地走了过来。
不知是因为兵戈的撞击之声,还是士兵们吆喝清道的声音,道路一侧,一匹黑色的骡子突然嘶鸣了一声,撒开蹄子便向着官道之上冲来。
“停步,停步!”立于官道两侧的警戒士兵大声喝斥着。但那骡子却似发了疯一般,不管不顾地便冲了过来,骡子之上,一个只有一条臂膀的老汉一只手紧紧地抱着骡子的脖劲,仰起头惊恐地大叫着。
“救命,救命啊!”
士兵们只是稍一迟疑,那骡子便从警戒的士兵缝隙之中穿过,闯上了官道。
骡子撒开四蹄便向着官道之上的官兵冲去。
官道之上可多是步卒。
即便是一头骡子,冲起来的势头也是蛮吓人的。士兵们不由自主地便停下了脚步,有的更是向一边让去。
“击毙骡子!”有军官厉声喝叫了起来。
有了命令,士兵们立时便有了主心骨,十数柄长矛瞬间便举了起来,从前方、左、右三个方向同时插向了骡子。
奔跑的骡子瞬间便被定格了。
骡子背上的老者被惯性抛了起来,落向了前方队形密集的士兵群。好几个士兵伸出手来,准备接住这个可怜的少了一条胳膊的老头儿。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眼尖的居然发现这老头的胸前,居然在冒烟。
一股青烟从老头儿的胸前冒了出来,散发着淡淡的硫磺味。
老头儿被士兵们接住了。
但一下刻,霹雳般的爆炸之声从人群之中响起。
火烟、浓烟乍现,惨叫之声不绝于耳,断肢残臂四下飞舞。
道路两边警戒的骑兵胯下战马受惊,一阵嘶鸣之中乱蹦乱跳,将马上猝不及防的士卒给掀下了马来。
以爆炸点为中心,数米之内,已经没有站着的人,全都倒在了地上,稍远一些的地方,有士兵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却是口鼻流血,不辩方向,原地转了几圈,走了几步,又是扑的一向倒了下去。
所有人耳朵里都在嗡嗡作响。
现场大乱。
爆炸声刚刚落下,张超已经一掀帘子站在了马车车辕之上。
“小心!”身后,传来了耶律俊的声音。张超回头,便看到耶律俊也钻了出来,站在他的身侧。
“退!”耶律俊一拉张超,向着车下跃去。
“郡王回车里去!”张超道。
“放屁!”耶律俊冷哼道:“这样的刺杀要是命中了马车,我躲在车里才是死无葬身之地。”
耶律喜想要干掉自己并嫁祸给宋朝,这并不是密秘,只是耶律俊想不明白,耶律喜如此凌厉的刺杀手段是什么?
“是火药。”张超大声道。
“火药哪有如此大的威力!”耶律俊不解,火药武器不管是大宋,还是大辽,都不是什么稀奇物件儿,但那威力,只能说让人发笑,把人炸成满脸麻子倒是不难,但想要炸死人,差得远呢!
可眼下,一声爆炸,血肉横飞,爆炸中心点,只怕死了十好几个。
直到此时,耶律俊仍然认为这是针对自己的一场刺杀。
虽然不明白这玩意是什么,但耶律俊却明白,要是这玩意儿在车子跟前炸了,自己只怕性命堪忧。
张超不知道的是,当他站出来的那一瞬间,目标便已经确定了。
官道两侧,混乱不堪的人群之中,两辆马车调整着角度,随着这两辆马车停了下来,马车门打开,两柄黑黝黝的强弩对准了张超与耶律俊。
士兵们的反应极快,当耶律俊与张超跃下马车的时候,他们的身前,已经多出来了数排武士。一面面的巨盾开始在两人的周围排列。
弩箭带着巨大的呼啸声破空而至。
秦开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人的阵势,他只需要这两支弩箭能够命中大致的范围就可以了。
飞行的弩箭尾巴之上的火星是那样的显眼刺目。
一枚弩箭命中了马车,一枚弩箭命中了那些刚刚成形的巨盾。
不得不说,操控弩箭的这些残废的老家伙们,手艺当真了得。
两声巨响先后响起。
这可比先前那骑着骡子的老头发出的爆炸之声要强烈得多了。
附近的人们被震得纷纷跌倒在地。
马车碎裂!
巨盾散架。
血肉横飞。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呆滞了。
他们的目光看向了遭袭的地方。
张超在那里。
耶律俊在那里。
如果这两个人死了,这天下,只怕要大乱。
秦开哈哈大笑,一跃到了马车车辕之上,两手一抖马缰,两匹拖着马车的马儿长嘶一声,向前窜了出去。与他一起行动的,还有官道另外一侧的那辆马车。
拖着马车的马儿耳朵早就被塞得严严实实,外面的巨响,对他们没有丝毫的影响。在现场一片混乱的时候,他们冲向了爆炸现场。
与此同时,稍远一些的一片雪林之中,传来了一阵阵的呐喊之声,数十匹战马一跃而出,也杀向了这里。
秦开要亲眼见到张超死了。
裘还山要亲眼见到耶律俊死了。
他们必须要确定这一点,哪怕这样的行动,会让他们也死在这里。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完颜八哥昏头涨脑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刚刚他的战马被一块飞来的木棍子插中肚子,对穿,死得不能再死,把他也甩了下来。
摔上一跤对于皮糙肉厚的他算不了什么,但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好不容易才恢复了过来,第一眼便看到了飞马而来的裘还山。
这可是老熟人了。
从辽国一直追到这里,双方可是干了不少架,此刻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完颜八哥一声咆哮,举起手中的长刀,撩开两条长腿,竟然徒步就奔着裘还山而去。
另一侧,冯本安却是在用力揉了一把脸之后,提着刀便冲向了耶律俊所在地。
此时他的心里惶然之极,漆水郡王,可是万万死不得的。整个辽国的汉人世家,可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个人的身上。
“殿下,殿下!”他扒拉着死尸,大声呼喊着。
耶律俊没有死。
爆炸发生的那一刻,好几个卫士一下子都扑在了他的身上,把他牢牢地压在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口鼻之间不停地向外冒着血水。
巨大的冲击波,仍然让他的内腑受到了冲击。
张超的情况就要好多了。
那一瞬间,张超的左右没有人将他压在身下,这让他能够迅速地在地上来了一个懒驴十八滚,爆炸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这里丈余,受到的波及可就小多了。
所以说有时候身边忠心的人太多了,也不见得是好事。
耶律俊要不是被手下给死死地压在了身下保护,也不至于受到如此大的伤害。
当然,趴在他身上的亲卫,此刻都已经死了。
“耶律喜,我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嘴鼻耳间,血水沽沽地往外冒,耶律俊看着正在与士兵作战的裘还山,愤怒地咆哮着。“冯本安,给我杀了他们,给我将他们碎尸万段!”
张超看起来也很狼狈,披头散发,脸上、身上到处血迹斑斑,但他的眼神,此刻却比耶律俊要冷静得多。
手里提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一柄刀,一边大步向前走,一边大声地下达着命令。
看到张超的身影,本来烂成一团的士兵们,顷刻之间便冷静了下来。
“抓活的!”张超冷厉的声音响起。“所有人,全都抓起来,一个也不许放跑!”
当数千士兵恢复了冷静,恢复了建制,恢复了纪律,刺客们所有的行动,都不过是垂死挣扎,不过一柱香功夫,路面之上已经是恢复了平静。
所有人,不管是刺客,还是那些无辜的过路客,此刻都被五花大绑地摁在了地上。
裘还山死了。
他被愤怒的完颜八哥打下了马,然后活生生地抓住两条胯子给撕成了两半,那血腥的一幕,让所有都感到极度的不适。
裘还山带来的刺客,被耶律俊下令杀了个一干二净,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
耶律俊不需要他的口供。
而张超看着被摁到自己面前来的秦开,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是认识秦开的。
他知道这个人是荆王殿下的心腹。
“为什么?”他瞪大眼睛,看着对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秦开却是闭上了眼睛,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
“张太尉,只怕这些人是来杀你的。我大概率遭了池鱼之殃!”耶律俊坐在一边,喘着粗气。
“裘还山是来杀你的。”张超摇头道。
“裘还山只是跟他们勾结在了一起,这样的刺杀武器,我们大辽是没有的。”耶律俊盯着张超道:“主要还是杀你,张太尉,汴梁,只怕是出事了。”
张超眼神微变,好半晌才道:“殿下,你的伤不要紧吧?”
耶律俊吸了一口气,只觉脏腹之间阵阵隐痛传来,心知这一次只怕是受伤不轻,也不知要将养多少时日才能好转,不由大叹倒霉。
这大概就是冥冥之中的报应吧!
对于这一切,现在的耶律俊只怕比张超知道得更多。
对秦开的审讯,没有得到任何的口供,但到了下午,所有的迷团还是被解开了,首辅夏诫的使者带来了他的亲笔信,荆王赵哲谋逆,汴梁已经陷入战火之中。要求张超迅速集结左近禁军士卒,速赴汴梁勤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