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昊在泥泞的地上缓缓向前爬行着,不时地还要小心翼翼地绕过坡道之上被宋军挖出来的一个个的坑道。身上的甲胄被泥水打湿,显得更加沉重了一些,与所有人一样,此刻的他,就像是一个泥猴儿一般。
不过这倒是给他们又加了一层保护色,那怕现在他们已经被城墙之上的灯火照射到了,但如果不仔细地观察的话,也根本无法发现。
李昊的手摸到了一样东西,好像是枯草或者草绳什么的,他也不以为意,泥水之中,这样的东西太普通了,一用力,便要将这玩意儿拔拉开,正好自己也可以借力再向前窜一点。
这一用力,立刻就坏了事。
李昊在用力的那一刻,就知道坏了。
清脆的铃声在李昊的耳边响起。然后这铃声,便从他身前数步之处一路延伸向前,到了城墙根儿,到了城墙中,到了城墙上,然后一路延伸到了城墙内。
整个嗣武寨在这一刻,全都响起了清脆之极的铃声。
第一声铃响起的时候,李昊就知道,不用再躲藏了,他一跃而起,向着数十步外的城墙发起了冲锋,同时背在身上的大弓也取了下来,一步跨出,一支箭已经搭上了弓弦。
铃声惊动了城上的巡逻队,几个脑袋从城墙之上探了出来。
“什么人?止步!”
一听就是那些毫无战斗经验的厢军,要是经验丰富的士兵,此刻压根儿就不会废什么话,直接就是神臂弓招呼了。
深更半夜,偷偷摸摸来此,触发了警铃,现在还黑压压地发起了冲锋,难不成还是来请客吃饭的不成?
嗖的一声,李昊手中的羽箭闪电般地射了出去。
城头之上一名宋军面门中箭,一个倒栽葱便从城上跌了下来,城头之上顿时一片惊叫之怕,此人才刚刚倒下,又是一排弩箭扑上了城头,几个探出头来的士卒顿时便都做了死鬼。
一个个的绳套抛了出来套在了城垛之上,十数名精悍的定难军身手敏捷地拉着绳索便向上攀爬起来。
此刻的城墙之上,除了百余厢军之外,只有两队禁军由一个押正统带着值班,而且他们,都在藏兵洞或者城门楼子里。
押正丘山听到警铃声还不太在意,因为警铃被野兽触发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接下来的惨叫之声却让他的睡意在顷刻之间不翼而飞。
冲上城墙的他,便惊恐地看到黑压压地冲上来的敌人。
“敌袭,敌袭,鸣锣示警,所有人准备战斗!”他大吼了起来。
一面盾牌猛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当当两声,两支羽箭射在了盾牌之上,侧头,便看见一名宋军提盾持刀出现在他的身边,是一名队正。
“谢了!”丘正吼了一声,看着他的二十多名麾下从藏兵洞子里冲出来的时候,神臂弓都已经上了弩箭,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但再看到那些没头苍蝇一般的厢军,又不由得摇了摇头。
“射!”二十名禁军冲到了城垛边上,微一凝神,探头,押下扣发,弩箭响起的瞬间,他们又缩了回来,但即便是如此,也有两人在射出弩箭的瞬间便城下射中,顿时便没了声息。
双方用得都是神臂弓,数十步的距离之内被命中,再好的盔甲也没用。而且此时城下的弩箭要密集得多,哪怕城上有墙垛躲藏,仍然被瞎猫撞着死老鼠,有两个运气不好的,就这样送了性命。
这就是战争。
死人,鲜血,瞬间便让城上的厢军慌了神儿。
他们居然转身向着后头跑去。
丘正气得牙痒痒的,此时却也顾不得去收拾他们,因为他看到一个个的绳套飞了起来,套在了墙垛之上,都不用看,他便知道敌人正在攀爬。
“砍断绳子!”他吼道。
嗣武寨内,此刻亦是乱成一团。
铃声响起的那一刻,领头的那个中年人便知道已经坏了事,当下便抡起一个坛子,重重地砸在一间房屋的门上,咣当一声,浓浓的油脂味飘了开来,再一伸手,拔出一支火把掷了出去,轰的一声,大火烧了起来,将门窗给死死地封住。
十数间房屋在这一刻,遭受到了同样的命运。
而这些房屋,都是嗣武寨禁军们的宿舍。
他们能知道这些,当然要拜牛二所赐。
中年人当然也不指望这几把火当真便能把这些士兵都烧死在里头,他要的,只是一点点时间而已。
点燃了这几把火,他立即便带着一部分人冲向了城门。城门洞子那里至少会有一个小队的士兵驻守,现在他们要去杀了这些人,打开城门。
二狗子在铃声响起的时候便跳了起来,他是万福洋的亲兵,独自一人住着一个小间,他冲出房间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些黑影儿正点燃禁军的营房,大惊失色地他转身便冲向了万福洋的房间。
万福洋打着重重地呜噜,居然还没有醒。
“都监,都监!”二狗子连叫带拉,都没有弄醒万福洋,情急之下,抄起旁边的一盆水,劈头盖脸地泼在了万福洋的脸上。
万福洋这才跳了起来。
“都监,敌袭!”二狗子看着清醒过来的万福洋,一边大声叫着,一边从墙上取了万福洋的刀扔了给他。
虽然还是有些懵懂,但此刻,寨内冲天的火光,不时响起的惨叫声,还有弩箭的破空声,都让万福洋明白,出了大事了。
“走!”他大吼一声,便向外冲去。
二狗子刚刚跨出门,一道刀光凌空而来,不及闪避,二狗子的头颅已是飞了起来,无头的尸体卟嗵一声跌在了地上。
如果是万福洋第一个冲出去,死的一定会是他。
“二狗子!”万福洋嗥叫了一声,双手持刀,直捅出去,刀破开了薄薄的房门,两臂发力,门板裂开,向着两边倒下,在外头埋伏的一个奸细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万福洋居然是这样杀死他的。
抽刀,一脚蹬开了尸体,万福洋冲到了外头,然后拔足向着城墙方向奔去。“跟上我,跟上我!”
一边跑,他一边大声吼道。
从着火的营房中跑出来的禁军,衣裳不整地提着刀枪,跟着万福洋冲向城头,此时,根本就没有时间着甲了,也不知有没有人死在这场大火里。
然而,终究晚了。
城门此时已经洞开,一队队顶盔着甲的定难军士兵冲了进来。
“杀,将他们逐出去!”别无选择,万福洋挥刀,领头冲了上去。
嗣武寨中杀声震天,火光熊熊。
天色大亮的时候,喊杀之声终于渐渐地淡去,嗣武寨也终于安静了下来,李昊拄着他那柄伤痕累累的刀,站在城头之上,想笑,却又没有笑出来。终于还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停地喘着气。
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鲜血。
“少将军,我们还剩下三百八十多位兄弟!”一名浑身血污的军官走了过来,“嗣武寨里的敌人基本肃清了,不过逃了不少,兄弟们也没劲儿追了。”
“不用追,拿下寨子就成了。让弟兄们赶紧休息,然后弄点吃的。最近的宋军离这里只有四十里,最慢也就一天的功夫便可以赶来,我们得准备防守。”李昊道。
“指挥使不是马上就要到了吗?”军官问道。
“按计划,应当在今天午间抵达,不过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出岔子,所以该做的事情我们还得做。对了,找到万福洋的尸体了吗?”
“没有!”军官摇了摇头:“看来是逃跑了。昨天最后,这家伙带了一伙人往南城方向突围了,他们熟悉寨子里的地形,从哪里溜出去了也说不定。”
李昊有些遗憾:“这家伙,还蛮能打的。”
昨晚的格杀,万福洋给李昊留下了深刻的映象,如果不是自己有内应,如果让万福洋摆开了架式,哪怕寨子中只有这几百禁军,自己也决然是拿不下嗣武寨的。昨天晚上这家伙,差不多是光着膀子跟自己的队伍开打的,就算是这样,自己的手下也被他砍了十好几个,此人的确是一把好手啊,要是能捉住,能收服,可就能成为有力的臂助。
可惜了!
“少将军,那些抓住的人怎么办?”
“先关起来,等事了之后,把他们捉回去,二叔一直在说夏州种田的人少呢,把他们弄回去种田!”李昊笑道。
昨晚,还有不少人投降了。这些人应当都是厢军,这些人打仗李昊是看不来的,不过种田嘛,本事应当不差。
万福洋的确逃跑了。
此刻,他正被后悔吞噬着。
范一飞没有回来就明显地是出了问题,自己为什么这么大意?
自己为什么要喝得人事不醒?
如果自己守在城头,这一切又怎么可能发生?
对了,内应,敌人有内应。
牛二是奸细。
万福洋怒火熊熊,可是现在,他的身边,只余下了十几个同样血糊刺拉的兄弟了。唯独几个腿脚利索的,他都已经派了出去向周边的寨子求援。
虽然输了,但他也摸清了敌人的底细,他们最多也只剩下两三百人了,周边的几个寨子的援兵只要能及时赶到,他还是能夺回嗣武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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