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不嫁也得嫁

沈暮白携着贴身女官何蓝与陈晞,一同前往阿帕下榻的长欢阁。

长欢阁外云层厚重,许是昨日才下过暴雨的缘故,像是众人积压压在心头的阴霾,久久不见散去。

令皇以阿帕有叛乱之心及对皇太女不敬的由头,将其软禁于此。风云朝夕变幻,而此刻的令国,已无皇太女。

阿帕虽然被软禁,但宫中依旧好酒好菜地招待他,饭来张口,衣食无忧。此时他在长欢阁中,满脸疲倦和愤怒。

一见到有人要进来,阿帕当即脸色一变,将手中的酒盏奋力甩到地上!酒液四溅,杯盏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要来人听见他的不满,看到他的狠戾。

陈晞手摇着轮椅,与沈暮白、何蓝并排,缓缓进入长欢阁中。他落落大方,神情平静,目光却锐利如剑。

当然,故意晾了阿帕好几日的也是他。他不来见他,就是为了煎熬他的内心,使其万分焦灼、使其困苦不堪。

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地磨去阿帕的反抗意志。

陈晞要的是,让其心悦诚服地退兵,保长驱城百姓的安宁。

一上来,陈晞就向阿帕介绍。

“阿帕,今日我将你朝思暮想要找的人带来了。”

阿帕冷哼一声,目光冰凉,不屑地看着走近的几人。

他根本不信他们的鬼话!

这几日,怕是又找了什么假货来滥竽充数。他径直地走到里间,声音传向门口的三人。

“不见!你们休想再骗我一回!”

陈晞示意何蓝前去。

“你去劝劝他。”

在得到长公主的点头后,何蓝虽然紧张,但她大着胆子勇敢地走进里间。

她去会一会,这残存在记忆里的阿帕,那个有着深刻五官的塞外男子。

阿帕听着动静,怎么还有人冥顽不灵地要来和他说话?这令国人还真是狗皮膏药一般,难缠!

他们努兵没有这些个弯弯绕绕。

顺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阿帕无意识地转头,脸上尽是无语。

当阿帕转头,再定了定瞳孔。

是她!

真的是那年天云楼的善良公主!

即使还未看到何蓝脖颈上的红痣,他就认出来了。阿帕激动地从马扎上起身,向何蓝喊道。

“公主!时隔多年……我终于见到你了。”

他一股脑地冲到何蓝面前,害羞地挠挠脑袋。何蓝绽开了恰到好处的笑容,向他颔首行礼。

阿帕见着“公主”向他俯身,有些惊诧,慌忙就要打断何蓝的动作。

“你没必要向我行礼!”

再次见到阿帕的何蓝,认为他是极有野性的俊秀。与这平日见到的男子,都不同。

“首领,我不是公主。首领见到过的,就是我令国的长公主。”

何蓝马上解释道,“说来,当年在天云楼,是因为我的衫袍因为吃饭脏污了,换上了公主的衣服,这才让首领误会至今。是何蓝的错。”

“你?你当真?”

阿帕激动不已,虽然他在天韵楼看到沈暮白身手后的怀疑被证实。

然而此刻的他,更像是少年终于追逐到了遥远的梦,并且发现它不是镜花水月,而是活生生的存在于现实中。

他不在意求娶的是否为令国长公主,或是什么皇太女!

阿帕只顾与何蓝拉起了家常,他看着何蓝,有血有肉地站在面前。而她脖颈间的红痣,不断提醒着阿帕,这真实的一切。

“你叫……何……蓝?”,阿帕能够无障碍地与人交流,但他不确定这两字他念得是否足够准确。

何蓝点着头,笑意盎然,眼前的阿帕并不令人害怕,相反还有着当年的质朴。

“何,何许人也的‘何’”,何蓝极其耐心地解释着自己的名字,“蓝,天空的蔚‘蓝’。”

“何蓝。何蓝。真好听。”

阿帕的眼角带勾,像是弯弯的月牙般笑起。多念几遍心上人的名字,都觉得是种甜蜜。

“何姑娘,正是当年你的善意,让我铭记至今。阿帕真的尤为感谢。”

阿帕说道。

他的字字句句都是真的。

透过时光的长河,何蓝大概能猜想到几分。

从一个畏首畏尾的少年,在异乡能被店掌柜都随意欺辱,到一个能统领全体努兵的铮铮汉子。

连令国这样的泱泱大国,都对他有所忌惮。这一路,他是闯过了多少关卡,才支撑到了今日。

何蓝没有想到她会在一个陌生人的心中,如此的重要。

在何蓝思忖间,阿帕直言要娶她回去,“何姑娘,请你嫁与我为妻。”

他的大胆直接,让何蓝有些猝不及防。阿帕千里迢迢赴约,明知是刀山火海,毅然要来!

只为她这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说何蓝没有一丝感动,那是不可能的。但,感情这事,本就不好勉强。

何蓝没法确认对陆宁安的心意,因着由长公主组成的三人,更像是无坚不摧的兄弟一般。

三人亲密无间,打小一起长大。她与陆宁安一起为长公主做那些不好启齿的脏事。

但她何蓝,尚且分不清心悸与心系知己的差别。她自然是爱着陆宁安的,比家人更深厚。

此时,在阿帕的表白之下。

何蓝颤了一颤,她感到周身有种害怕,害怕真的有一日自己背叛陆宁安的胆怯。可她和陆宁安,明明还没有迈出任何一步。

再者,何蓝被阿帕的热情吓到,连连后退几步,只得婉拒。

“我已有心上人。”

她蹦出这句话来。

这句话,对她自己,或者是对深情相许的阿帕来说,都有些石破天惊!

阿帕一下子愣住,他在来长业之前,有料想过各种情形。

他能接受自己找不到她的结局。

对初尝情爱有些懵懂的阿帕来说,这是不可思议的。

也可以说是最受打击的情形。

他从未想过,当寻到了她,她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却会告诉自己:她有他以外的选择。

阿帕霎时间情绪失控,逼近何蓝身前,“他是谁!”

他控制不住自己,就伸手去摇晃何蓝的肩膀,“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是我有什么不好吗?”

即使阿帕长相惊艳,但也不足以让何蓝将这样的逼迫转换成倾慕。

她在心底里,更加偏向陆宁安。陆宁安从来都是那样不计回报的付出,默默地、静静地守在她和沈暮白身边。

“阿帕,你很好!……是我,我有了仰慕之人了!”,何蓝提高了音量,有些刺耳,她想先让阿帕冷静下来,“你先冷静点好吗?”

原本想循循善诱的何蓝,只望到面前阿帕深不见底的双眸,被绝望填充。

她想的太好了。

阿帕反而加剧了对何蓝的钳制,“求求你……他到底是谁!”

“放开我!你弄痛我了,阿帕!”

那年天云楼。

别人见他是在水里捧起了一朵虚妄的花朵,都嗤之以鼻。而只有阿帕知道,人只要有了那一点点的希冀与欲望,才能走得很远,甚至爬得更高!

在外头的沈暮白和陈晞,原是想给他们两人空间,看看有无谈合的可能。

若无,就由他们上场。

不一会儿,他们就听见来自何蓝的尖利的喊叫!

一个手摇着轮椅,一个不管不顾地立刻奔进里间。

何蓝,不能出事!

沈暮白瞧见阿帕对何蓝有着过激的举动。冲到里间的沈暮白见状,急忙拽住阿帕的双臂。

她和他比试过,且两人都不让分毫,可是从未近身肉搏过。阿帕那双手的力量,让她掂到了十足的分量。

想到他阿帕吃的最多的是羊肉,自己吃的最多的可是面条!自己的气力稍弱,也没什么好气馁的。

“住手!不许碰何蓝!”

沈暮白没好气地瞪着阿帕。

她和他本来就看对方不顺眼。

此时,他还想碰她的何蓝?!呸!何蓝是她的人,动一根手指头都不行!

坐在轮椅之上的陈晞,也进了里间,“冷静些!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对何蓝动手!”

阿帕怒不可遏,直指沈暮白和陈晞的命门。他对心爱之人以外的人,不可能讲客气摆道理。

“令国没人了?只能派出你们两个?一个废了的瘸子,一个女流之辈!”

何蓝听不下去,阿帕这样侮辱陈晞和长公主,她也浑身不舒服。

“你如此无理!我何蓝即使嫁给乡野村夫,过平淡艰苦的一生,也不屑嫁与你!”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对于阿帕而言,何蓝的一句,顶沈暮白与陈晞的一万句。

阿帕恼羞成怒,他求爱不成,还被心仪之人如此痛斥。

他的脸往哪里放!

阿帕是个粗人,不知道怎么哄女孩子开心,也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解围。

话赶话,只能说出更狠的话来。

“你若对我无意也罢。于我,那长驱城的百姓也没什么所谓。很快,我的部队就会再次大举进攻,片甲不留!”

阿帕也不知道他说这样的话,是想达到什么效果。可实足吓到了对面的三人,脸色铁青,双拳紧握。

他在威胁他们,在胁迫令国低头!

何蓝就要挥着拳,上去痛揍这个出言不逊、残忍暴虐的阿帕。

“你疯了!你敢!”

阿帕被何蓝骂懵了。

沈暮白拦住何蓝,生怕再闹出什么更大的动静来,双方都不好再收场。

于她个人而言,杀了阿帕这样的逆贼,当然死不足惜。

但是对于整个令国而言,忍一时风平浪静,若能换得天下平安,她也不是不能忍的。

场面稍许平静,沈暮白就皮笑肉不笑,不得已地转身安抚阿帕。

“……我会说服何蓝和亲,她还是小孩心性,你稍安勿躁。”

陈晞的眼珠子就要掉出来,她说的话莫名其妙!

这沈暮白又在捣什么鬼?

令他更加惊讶的是,何蓝听后却没有丝毫责怪沈暮白的意思。沈暮白和何蓝像是达成了什么默契一般……

阿帕给了五日时间,若无回信,努兵将继续攻入边塞小城。

“我没什么耐心。我只给你五日,五日后我要在这里与何蓝成亲!成亲之日,即是我退兵之时。倘若五日后,何蓝依然心不甘情不愿,我的属下接不到我退兵的旨意,就将血洗长驱城!”

“三日便可!我会好好和何蓝说说,你的‘好’。”沈暮白刻意在“好”上加重,咬牙切齿的。

陈晞拉住沈暮白的衣袖,斥责她胡闹,“你又在做什么!”

他对上了信誓旦旦且极度自信的沈暮白。沈暮白道,“你有更好的办法对付阿帕吗?”

说完,沈暮白抽回手,带着何蓝离去。

陈晞必须在事情发生前,及时禀告令皇。沈暮白,真是打得一手暗牌!

生怕她又乱了所有的步伐,横生枝节!罢了罢了。

陈晞准备先去看望母后,再去面见令皇。他在侍女们的帮助下,去到了母亲杜晓禾的寝殿。

里头嘈杂不堪,站满了人。

端坐在轮椅上的陈晞满脸震惊。

他看到,太监总管万福全带着大批侍卫、宫女们围住了母后的住处。

景后杜晓禾感觉到被侮辱,不可置信地指着万福全。

“你们凭什么闯入我的寝殿!”

侍卫们停住了手脚,都往太监总管那边看去。万福全见惯了大场面,处理这种棘手的场面,是他的拿手活儿。

“都给我手脚干净这点!皇后伤了玉体,你们一个两个赔得起吗?!”,他以客气又极低的姿态解释,“您见谅!老奴这也是奉命行事。您看,我们马上搜查,马上撤走。这样是否……?”

已经到了杜晓禾身边的陈晞,握住了母亲发颤的手,拦住众人,怒目斥责。他只感觉母亲的手,好冷。

“放肆!皇后在此,寝殿是你们可以随便搜查的吗?!”

“哎……殿下,您就别为难老奴这班弟兄们了。您就高抬贵手,大家吃口饭也都不容易!”

万福全低声下气地说道。

但是陈晞没有感觉到万福全有半点退下的意思。

陈晞瞪着略带凶狠的双眼。

在这恰到好处的关节眼中,万福全终于道出了此行的目的。

“陛下收到密报,有人在皇后的寝殿大行巫蛊之术!”

“什么?!”

陈晞和杜晓禾母子二人震惊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