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语仍然记得第一次见高柏尧的情形。
那时候吴爸爸朋友成群,经常邀他们来东区的别墅聚会,每到周末,必定高朋满座,吴爸爸虽不是什么雅人,可向来爱结交风雅之士,高子敬先生也偶尔到场,高老话少,却句句精辟,吴语很爱坐在他旁边听他谈古论今,众人在言语间也常提及高老那才名满京城的公子,可是一次也无缘得见。
那年刚过了端午不久,天气却骤然变热,吴语悄悄离席到后院玩耍,是栀子花开得正浓的时候,香气馥郁,这本是南方才有的花朵,为着吴语喜欢,吴爸爸专门找了人来种,尽管如此,花朵仍开得较南方的小。
吴语正蹲下要摘一朵来玩,身后却响起男中音:“让它开在枝头多好,何必一时兴起就伤及花草。”
吴语虽脾气温顺,但被人当做大小姐宠惯了,难免也是有几分脾气的,所以有点懊恼这个多事的忠告者,正准备出言顶撞,一回头却出不得声。
她从未见过那般儒雅好看的男子,平日来这里做客的豪门公子哥自然是不在少数,也不乏相貌英俊者,可是比起眼前的这位,简直俗不可耐,他穿麻布白衣和卡其裤,优雅而温和地看着处于神游状态的吴语,吴语从来不知道世界上原来有这么脱俗的男人,是的,脱俗,简直不似世间人。
这名男子被她的表情吓到,在她眼前晃了晃手:“丫头,你中暑了?”
吴语这才回过神来,傻傻地问他:“你是我家的客人?”
这位白衣男子只是一笑,也没有作答,顺势在花园的长椅上坐下,沉默一会儿才转过头来向吴语笑道:“他们说吴家的这位小姐生得好看脾气又好,今天一见果不其然,我上次也这样劝阻过另一位大小姐,人家就差撵我出门了。”
吴语并不是没有听过夸奖,里屋的那些公子哥也很有些奉承本事,可被高柏尧这么一夸,竟是说不出的欢喜,她也坐到他旁边去,用那个年龄段特有的小骄傲说:“我脾气倒不是时常这么好,只是对有些人高看一些罢了。”
直到后来她才知晓,当年的高柏尧,哪里就用得着她高看了,才三十出头的他已经拿遍各种奖项,无数光环与赞誉围绕着他,又哪里会计较一个小女孩是高看还是低看他。
当时他却是笑得十二分的温和,看着她说:“是么,那我今天太荣幸了,他们说,吴小姐是个雅人,气派倒真的是与别人不同的。”
当时听来是赞美,后来想想却是有几分戏谑的味道了,仿佛大人在路旁邂逅有趣的小女孩,逗逗她解闷而已,而吴语当时却满心欢喜,她又问:“以前并没有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只是笑,不答她,过了一会儿又摸摸她的头,起身回客厅去。
吴语连忙跟了进去,以前并没觉得,此刻他进了客厅,才发现满屋的人都成了他的陪衬,她的眼神一直跟随他,他在自助区拿红酒,又悄悄在角落里吃樱桃蛋糕,尽管如此低调,仍然有人将他搜寻出来,一位西装男满脸的交际笑容,拿着红酒追到他身边,一边笑着一边伸出手去:“哦,高老先生的公子也在这里啊,真是难得。”
吴语这才知道,他原来就是鼎鼎大名的高柏尧。
而此刻高柏尧只是懒懒看他一眼,并没伸出他矜贵的手,过了一会儿又将眼光移向别处,脸上表情不咸不淡,很有距离感。
那西装男悬在半空中的手,又尴尬地伸回去,站了一小会儿,脸有怒色地回去了。
而吴语这时走上去,也笑笑伸出手:“高柏尧你好,我是吴语。”
她不是不担心他拒绝,幸好,幸好他也笑笑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轻声地责她:“你这个小鬼灵精。”
他待她不同,一开始就不同,而这份不同,是她心里情感的种子,渐渐长成如今的参天大树。
吴语环视办公室的绿植,自从被他劝阻之后,倒真的一直不愿再用花来妆点房间,花本是属于大自然,作为一朵花,它的天职是要盛开在原野里。
她当然知道周六的会面一定会见着高柏尧,吴语是了解白冰的,一个人,可能并不一定会了解她的朋友,却一定不能不了解她的敌人,这九年来,非但自己过得艰辛,白冰也不一定好受到哪里去了,她等了九年,忍了九年,怎么会就此放过吴语呢?
吴语想起周末的会面,轻轻皱起了眉头,没有心思再做方案,又打开了《蜡笔小新》,眼睛却并没有停留在屏幕上。
正发愣间,陈乾君却站在了门口,礼貌性质地敲了敲本来就敞开的门:“吴小姐,方便谈一下么?”
吴语望他一眼,这些天总是避着他,今天才发现他好似瘦得十分厉害,吴语摘下耳机,道:“陈总要找我谈工作我当然洗耳恭听。”潜台词是,如果要谈其他的,我怕是不能奉陪了。
陈乾君当然听得懂她的话里有话,可是仍然带上办公室的门坐到她对面去,这种姿势与距离,都非常公式化,可是陈乾君却是准备来谈感情的,他说:“无论如何,给我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么?我是很认真的在恳求你。”
吴语又将目光移到屏幕上去,两道粗黑眉毛的蜡笔小新在她看来并无喜感,有看这个动画片的习惯是因为有一段时间抑郁症太过严重,医生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后来抑郁症有了好转,但这个习惯却一直保留了下来,每当紧张或者是心情欠佳,便打开来看看。
没有得到回应,这本是他意料中事,陈乾君倒并不气馁,他平时不是有耐性的人,尤其是对女人,凡哭哭啼啼纠缠不休者一律扔出门算数,可是此刻他却耐性十足地走到吴语面前去,他本来生得高大,蹲在吴语面前都几乎与坐着的吴语一般高,他温言温语:“这对你来讲可能有点太突然了,没关系,你可以慢慢了解我,我三十二岁,有点小钱,爱阅读及旅游,你可否考虑一下跟我进一步发展。”
这番陈词确实足够直白而有诚意,可是还没等得到吴语的回应,门吱的一声就被人推开了,来人正是小裴。
她一见陈总这态势,也猜了个□□分,赶紧带上了门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忘记敲门。”
吴语倒没怎样,陈乾君已是尴尬到了极点,他连忙站起来,为掩饰不安弹了弹西装上的灰尘,又咳嗽两声,这才道:“刚刚吴小姐有点不舒服,我扶她休息呢。”
走到门口又轻声对小裴说:“这件事,我不想有第三个人知道。”
裴佩点头如捣蒜,又举右手做发誓状,道:“我保证,保证让这件事情烂在我肚子里。”
吴语看着陈乾君慌张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滑稽,不由笑出了声来,裴佩一脸惶恐地问:“吴小姐,陈总不会一生气就叫我走人吧。”
吴语此刻心情好,也就帮她分析一下:“他倒不至于为了这么件小事就开除你,但是你那粗心大意的毛病也确实该改一改了。”
裴佩伸伸舌头,小声辩驳:“谁知道他在里面呢,我平时进你办公室本来也用不着敲门。”
吴语拿她没办法,摇头苦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