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路风尘仆仆,益王更是在途中醉倒了好几次。
柳黛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无可奈何,打了败仗如今还要如同“逃兵”一般去向北疆,纵然益王心性过人,也难免看不开。
可她却不能放松警惕,这一路,路途遥远又险恶,正是宫里那位致他们于死地最好的时机。
入夜,一行人到了驿站,柳黛最先进去查看了一番,确定没什么大碍后,才让士兵在此处落脚。
他们已经从长安走了小半个月,益王一路上都未曾吃什么东西,竟消瘦了许多,两颊凹陷,让柳黛恨不得逼着益王多吃点。
尤其是那似水的眸子,如今就好像冰封了般,不仅盛满了寒意还没有任何涟漪,让柳黛不知如何是好。
倘若是势均力敌,以益王的聪慧,怎么可能会消沉至此,定然会运筹帷幄,来个漂亮的反击。可现下,益王在朝中一夜失势,就连能够和那位抗衡的兵权也只徒留个名号,没了实权。
这场仗,眼看就要输了。
桌子上摆着的饭菜并不可口,甚至连卖相都不佳,可在这荒郊野岭,已经算是不错了。
“王爷,吃点吧。”
益王没动筷子,自顾自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入喉,确是一股辛辣,直辣得眼角都趟出一滴泪来,鼻头一酸,喉间涌起一股酸涩。
“噔!”
酒杯重重地磕在了桌子上,把柳黛吓了一跳,抬起头就见益王红了眼眶,顿时心下也跟着一酸。
“王爷?”
她如何能不知道益王心中的苦楚,从先帝驾崩到如今远赴北疆,他先前所得到的的一切全部化为灰烬。
北疆一战,不论他是赢是输,等他再回到朝堂之上时,那便真的是他五弟的朝廷了。
“呵,”
似是从胸腔里发出的一声冷笑,带着一丝绝望与苦闷,连带着柳黛也觉得胸口闷得慌。
“你走吧。”
柳黛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望进益王那有些冷静的眸子,却发现益王刚刚真的在赶她走。
“王爷醉了。”
柳黛把酒杯从益王手里抢过,不想理会益王的醉言醉语。
“柳黛,你走吧。”
声音里竟还染上了一丝哀求,益王的眼眶更红了,眼神迷离着,整个人就如同被雾气笼罩着,飘忽却疏离,让柳黛从头到脚起了寒意。
这是第一次,益王要赶她走。
“我护不了你,你走吧。”
一滴泪“啪嗒”一声跌落到了木板里,砸进了柳黛的心里,让她一下犹入深渊,心中顿起一阵凄凉。
那个当初在她万念俱灰,走投无路时,眼里迸发着恣意光芒的天之骄子,说着要护她一世周全的人,现在却说,护不了她。
“你该怨我,是我出尔反尔。”
自嘲般笑了几声,脸色竟比哭还难看,那张本该意气风发的脸上,如今只剩下沧桑和无奈。
“王爷要认输么?”
柳黛拧着眉,饱含热泪的眼就这么看着益王,叫益王看得也有些心惊。
那目光里是质问,是不甘,更是对他的不满。
“王爷若是打算认输,想在北疆就如此荒废地度过余生,苏童立即打包行囊,从此同王爷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四字说得极重,重到让益王呼吸一滞,眼眸的寒冰现了裂痕。
“可王爷怎可如此自私!”
猛地,柳黛站起身,眼中热泪簌簌落下,整张脸因为气到极点而变得通红。
“你倒下,可曾想过有多少人要被王爷你压在身下做那亡魂?崔正英呢?瑞王呢?还有朝中尚未被革职的亲信,这些人会有什么下场,王爷您想过么?”
益王的身躯有片刻的颤动,柳黛说到动情处,双目赤红,“王爷,从宫中事变以来,王爷一派的人可曾放弃过王爷您呢?”
即使大局已定,即使誉王登基大典,可朝中仍有益王的亲信,崔正英仍然毫不避讳地同益王府往来,尤其瑞王,更是几次三番地冒着生命危险,协助益王。
“可王爷如今却要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缴械投降,岂不是让他们心寒?他们可以死,确是这般死法,为王爷所抛弃,安上个莫须有的罪名,甚至连家人都要牵扯其中。
他们赔上了身家性命,甚至一世清白,就换来王爷你的一句认输么?王爷到了如今,还不明白么?”
当头棒喝,益王眼中的寒冰尽数裂开,脑海中闪现着那一个又一个胸怀壮志,坚定看着自己的眼神。
悲从中来,益王以手扶额,遮住了通红的双眼。
只听到益王的呼吸声重了些,有什么东西从益王脸颊上流落下来,接二连三地砸进地里。
柳黛的心就像被人狠狠攥紧,又不停地被人揉搓着,疼得她眼里也泛起热泪。
慢慢蹲下身来,头一次抛弃了两人的身份,把自己小小的手覆在了益王骨节分明的手上,有一丝凉意,但很快就被柳黛的手掌捂热了。
“王爷,我们不悔。”
柳黛口中的我们,包含了她自己,和无数个选择站在益王阵营里的人,他们如此坚定地站在益王身旁,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时从中捞得好处。
而是他们知道,益王说的会护他们周全,便当真会护他们周全,他们跟随的是一位明君,是一位真真正正兼济天下苍生的明君。
益王从手中抬起头来,湿润的双眸沾染上了一丝笑意,反手握住了柳黛过于小巧的手掌,细细摩挲着,“好。”
只一个字,却让柳黛心花路放,却又觉得一阵酸意袭来,撇着嘴巴,眼里豆大的泪珠便不受控制地往下掉着。
这半个月来,她看着益王意志消沉,看着他有时一坐便是一个晚上,看着他日渐一日地消瘦下去。
她太害怕了,她怕益王就此失了志气,甚至......就此了断余生。
她一刻不敢离开,没日没夜地守在益王身边,她想要益王振作起来,却不知从何下手。
直到方才,益王的眸子里的笑意,还有那一声“好”,让她心中紧绷的弦“啪”地一声断裂,连日来的担心受怕几乎击垮了她。
她不顾一切地在益王面前嚎啕大哭起来,甚至哭到后头,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益王这半个月更是活得浑浑噩噩,常常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像是走进了一片荒芜的沙漠,周围的一切都褪去了色彩,他没有了感官。
有的只是快要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绝望。
他奋力地想要挣脱开那股绝望,可只涌起一股又一股无力感,将他一点点拖入深渊。
直到看到柳黛那双盛满热泪的眸子,听见她愤恨地斥责,周遭的一切竟又好像活了过来一般。
手上传来的暖意,更是敲打着他绝望到以为不会再有感觉的心,将他一把从深渊里拉了出来,幡然醒悟。
看着那弱小的人儿,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般,趴扶在他的膝头大哭着,一颗心就如同被泡在了春水里,柔软得不像话。
手不自觉地抚上她的背,轻轻地拍着,心里的柔软从眼里跑出来,又落到了眼前这人的身上。
他当然知道这些天柳黛也不好过,每日起得比他还要早,又总是等他睡下了才敢走。
若他一夜不睡,这傻家伙就会一直站着以免睡着来陪他。
那因为大哭而剧烈起伏的身体,让益王头一次起了自责的心,自己怎么能让她,被逼到这般地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