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襄听得又轻笑了下,而后才缓着声音道:“除了崔相公,还能有谁?”
听得沈襄一语猜中,李易不由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看来他早就料到,崔相公为了给他沈襄出气,必是要给肖御史一点颜色看看的,这应该也是他沈襄朝堂装晕的目的。这个沈襄,竟是这般精于算计,他不是奸臣谁是奸臣?
“崔相公还真个护短的……”李易憋了半天,还是没敢将那“奸臣”两字说出来。
“对于有价值之人,崔相公向来不吝啬。”沈襄又冷哼了一声,心道崔相公此举可不是单单为他出气的。庆王是朝中少数几个拥有实权的王爷之一,在新旧两派相争中保持中立之姿,崔相公自是不会放过拉拢他的机会。那陈常安生得一副好皮囊,如今又中了榜眼,被南阳郡主相中也属正常。南阳郡主是庆王的掌上明珠,心尖尖肉一样的,崔相公玉成了这桩事,必是能博得庆王的不少好感。
李易听得一时没说话,他于仕途无意,对朝堂纷争更是不感兴趣。他只盼着沈襄能够一路青云直上,最好能做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臣。这样他李易在外面和人豪饮时也有了吹牛的资本。比如张口就可以说,你们都道那沈襄位高权重有能耐,可你们知不知道,我可是和他一块长大的,他光屁股的样子我都见过……
“好了,你这消息的确令我心情好了些。那说说你此来的真正的目的吧,我这会儿高兴,说不定会答应你。”见得李易不吭声,沈襄自椅上站起了身,倚着栏杆看向远处道。
听得这话,李易顿时露了气恼之色,口中愤愤不平地道:“早知道就不来了,我这一片好心专门来替你开解,你却以为我有什么目的。”
“你不想说就算了,我回书房了。”沈襄转过身,丢下一句话就作势要走。
“别呀,我说,我说就是了。”沈易一时急了,忙伸手拽了沈襄的袖子,沈襄却是一脸嫌弃的抬手甩开了他。
“今天不是上巳节吗,我这不是寻思着邀你一道去踏青赏花吗?”李易满脸堆笑着道。
沈襄听得冷哼一声,然后一拂袖子就迈开了大步,李易只得一边追着上前一边道:“得得,我说实话还不行吗?前些日子,几位新科进士托人找到了我,说是想要认识下沈大人,向你请教些学问,我一时心软就答,答应了……”
李易越说越是心虚,说完最后不敢抬眼沈襄,只敢斜着眼睛瞄着他。沈襄果然面露气恼之色,他转过身站至李易跟前,口中冷声问道:“他们都托了什么人?”
怪不得沈襄生气,如今他身为中书舍人,能时常侍奉在圣上左右,凡有陈奏,也参决其中。这职位举足轻重,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拉拢结交于他。可他向来独来独往,不肯轻易为他人左右,就算是朝堂之上为崔相公说话,那也是就事论事,他刚好认同崔相公的意见而已。就拿这次他朝堂昏厥来说,前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可都被他拒之门外了。如今听说有人竟是窥探了他与李易的关系,想通过李易来走他的门路,怎能不引起他的警惕?
“是是……绛云阁的浣如姑娘,我有次在她那儿喝多,不知怎的就提倒你了,说我和你打小一块玩到大,你我处得自家兄弟一样好。没想到她就记在了心上,又说与旁人听了……”李易见得沈襄的神情,立即就露了怂,赶紧一五一十都交待了。
浣如姑娘?沈襄听得一阵无语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那秦浣如是绛云阁的头牌,弹得一手好琴,又会填词赋曲,吟诗唱作,素有“风月才女”之名,京中那些附庸风雅之辈皆以见她一面为荣,这李易在她跟前吹大牛倒也正常。
“你可别折煞我了,我何德何能,能有你这样的好兄弟?”沈襄白了李易一眼,说完却是转过身,迈着步子朝着外面走去了。
“诶,你……你去哪里?”李易不解其意,忙出声问道。
“不是要去慈恩寺吗?还愣着做什么?”沈襄没回头,只丢下冷冷的一句话。
李易这才反应过来,一时喜不自胜,忙跳起脚追了出去,一边追着一边嚷道:“哥,你就是我亲哥,哥你等等我……”
……
那慈恩寺在城外五里外,是座千年古寺,香火一直旺盛。寺内种有好些名花杂果,四周更有松柏杨柳树之类树木数千株,风景最是静幽宜人,一向是京中男女老幼喜游之地。
那几位新科进士本是想通过李易去沈府拜访沈襄的,李易却是告知他们这样行不通。他知沈襄最是不喜人多嘈杂,更不惯宴饮,于是提前与这慈恩寺主持打了招呼,借了寺后一方清静小园,那园内种满青竹,内有还一条小溪穿园而过。李易着人在溪边摆了桌椅,又置了些瓜果茶点心及果子酒。
沈襄随着李易进得园内,见得眼前清雅之景,心里倒也欢喜,面上也露了些笑意来。园内早有五六个身着襕衫的年轻人等候多时,见得沈襄前来,个个都惊喜不已,忙都整了衣冠上前见礼。
见这几人年岁皆与他相仿,又都文质彬彬的一身书卷气,沈襄倒也没露出倨傲之色,声音温和着与他们说着话。其中一个身形有些单薄,面容甚是白皙秀美的年轻人,好像有些心事,站在最后面一直也不怎么说话。沈襄看了他一眼,立即认出这是新科的榜眼郎,也就是李易口中的“陈家小白脸”陈常安。
这陈常安模样生得好,家世也不错,这又中了榜眼,即将要入翰林院任编修,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那肖家骤然失了这样的好女婿,想必是跟被人捅了心窝子一般无二吧。沈襄心里想着,越发觉得心情好了起来。
“我说诸位啊,这都跟沈大人见过礼了。依我看,我等还是坐下来慢慢聊的好……”李易已是大着嗓门招呼了起来。
众人皆都点头称是,恭恭敬敬地请沈襄先在溪边坐了下来,而后也各自落了座。众人坐在溪边,煮茶饮酒,又不时向沈襄请教些学问以及翰林院诸事项,沈襄倒也没生出不耐之色,清缓着声音一一作答,引得众人越发对这位模样出众气质卓然的前科状元郎生了亲切仰慕之意,就连陈常安都细着嗓音与沈襄对答了几句。
众人正说说笑笑一团和乐时,就听得一阵脚步声自竹林外传了过来,紧接着就听得有女子的说话声。
“姐姐,你看,我说得没错吧!我上回来时,就发现这个静幽的好地方。那里面还有一条小溪,那溪水清澈见底,都能看见小鱼小虾游来游去……”
女子的声音清脆软糯,听得人忍不住会心一笑。众人皆都抬起头朝林外看去,果然见得一行人正走进来,走在前面是两个姑娘家,一个着一身豆绿的衫子,另一个着雪青色,两人皆是身形袅娜,衣袂飘飘。后面跟着的,是个小丫鬟和一个有些年纪的婆子。穿豆绿衫子姑娘看起来年纪小些,这会儿拎起裙摆朝这边跑将了起来。
“清儿,你慢点儿,仔细摔了……”着雪青色裙子的女子忙朝着前面的妹妹喊了一声。
这女子的声音很是婉转轻柔,透着一股子大家闺秀的温婉气息,众人听得更是生了些好奇来,可当中的陈常安听得这声音,脸色一下子变了,他“噌”的就站起身来了,双眼盯着那雪青色裙子的女子,面上的神既惊讶又激动,还似乎有一股子悲伤的感觉。
见得陈常安突然站了起来又露出了这般异样,众人皆都有些摸不着头脑,都转过脸来看了看陈常安,而后又转头去看那姐妹俩人。
那边奔在前面的妹妹已是发现这溪边坐着一众人,一时间猝不及防,发出了“啊”的一声低呼,而后慌忙止了脚步,待抬眼看清了人群之后站着的陈常安时,她脸色微变,赶紧后退了两步,下意识的挡在了后面姐姐的身前,替她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可就这点功夫,众人已是看清了姐妹俩的样貌。那姐姐生得极美,两弯黛眉若远山,一双杏眼,盈盈含愁似蕴春水,肌肤吹弹可破,气质更是秀雅脱俗。妹妹生得虽无姐姐那般惊艳,却也娇俏可人,尤其芙蓉面上一双剪水双瞳,眼波流转,熠熠生辉,自有一般说不出灵动清新之息。
“不知诸位在此设宴,无意打扰,请多包涵……”见得一众年轻公子皆都盯着她们姐妹二人看着,妹妹忙强持着镇定,口中说了句抱歉的话,又福身一礼后道。
“无妨无妨,倒是我们些人,惊扰了两位姑娘赏景。”李易最先反应了过来,他忙对着姐妹两人摆了摆手笑着道。
妹妹听得这话,朝着李易莞尔一笑,然后转过身去,伸手牵着其姐姐的手,正待快步离了此地。
“绾儿,绾儿,你等一等……”令人万万想不到的是,那两姐妹才转了身,陈常安却是突然离席追了过去,口中还很是熟稔地喊了出来。
听得这声音,姐妹两人皆都脚步一顿,愣了好一会儿过后,妹妹才转过身来,朝着陈常安看了看。
“这位公子,你是认错人了吧?”妹妹声音平静,唇边还似含着一丝笑意。
妹妹说完之后,再不看陈常安一眼,飞快转过身去,一把挽起姐姐的手就往外走。可令人想不到的是,陈常安竟是飞步追了过去,口中还祈求似地道:“绾儿,你别走,我……有话要和你说……”
听得这话,姐妹二人脚步越发快了,陈常安一见着了急,竟是脱口而出道:“绾儿,你可明白我的心?退婚非我本意……”
什么?退婚?众人听得这话皆都大吃一惊愣住了神,沈襄与李易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都明白过来了,原来这姐妹俩竟是肖御史的女儿,那被陈常安唤作“绾儿”的美貌女子就是肖家的大姑娘。
听得陈常安的这句话,背对着这边的肖绾儿直觉心头一震,脚下的步子怎么也迈不了出去了,她蹙着眉,伸手捂着自己胸口,只觉得那里硬生生的疼。见得自家姐姐这般痛心模样,站在她身侧的妹妹肖清兮,先是摇摇头叹了一声气,而后慢慢转身过来了。
“我当是谁?原来是才中了榜眼的陈家公子,恕我姐妹眼拙,刚才一时竟没有认出来。”肖清兮忍着心里的气恼,对着陈常安缓着声音开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祝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除夕快乐,来年诸事顺心,喜乐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