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下学期接近尾声,期末考即将来临,林以澄白天花在文化课上的时间多了些,晚上便画得更久。
离开学校时已经接近十二点,后门的小路坏了一盏灯,迟迟没有被修好,原本昏暗的道路显得更加沉寂。
耳后隐约听见一阵机车引擎声,离她越来越近。
她不禁加快了脚步,暗自祈祷不要再遇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了。
“喂。”引擎声息落,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略微熟悉的嗓音。
她思考了两秒钟,停下脚步回头,在昏暗中看清了对方的脸。
是前几天那个叫裴煊的男生,今天他穿了件黑色的T恤。
林以澄站在原地,轻声问:“什么事?”
裴煊取下头盔,将黑发随意揉了揉,抬眼看向她:“我给你发消息,你怎么都不回?”
林以澄不答反问,温吞地:“我上次给你转账,你怎么不收?”
他耸耸肩:“忘了。”
林以澄抿了抿唇,疑惑中带了点自然而然的关心:“你这么晚不回家,你父母不着急吗?”
裴煊微微侧身,一条腿在地上支着,懒懒地回应她:“不着急啊。”
“我爸巴不得我别回家。”
林以澄回忆起第一次相遇,他那个朋友说起了“南高”,他也应该是南高的。
南城高中是一所国际高中,出了名的精英学府,在那儿上学的都是富家子女。
她心想,眼前这位估计是个二世祖,跟家里有点矛盾也说不定。
太晚了,他不回家她还得回家。
于是她稍稍转身,提醒道:“要是没事的话,我走了。”
裴煊轻拧油门,将车往前滑了一点。
“这么黑,你不害怕?”
林以澄平静地回答:“习惯了。”
“上不上来?”裴煊拍拍自己的车后座,“这路这么黑,我勉强可以送你回家。”
“不用了。”她摇摇头拒绝,径直朝前走。
刚走出几步远,身后就亮起了一束白光,直直地向前延伸,前方昏暗的道路突然变得敞亮,地上的落叶也缀着光。
“不好意思啊。”少年略带沙哑的嗓音在耳后响起,“我这车灯有问题,经常自己亮。”
“既然这么巧,顺便给你照着吧。”
林以澄怔愣了一瞬,回头看向他。
“怎么还不走。”他吊儿郎当的,拍了拍车头,“它老抽风,我可不保证它什么时候关上啊。”
“要走就快点。”
后来,那束光每晚都跟在她身后,照亮那条原本昏暗沉寂的小路。
为了期末考个好成绩,林以澄文化课和艺术课都抓得很紧。
她晚上钉在画室里,白天便呆在教室里刷题。
上午大课间,走廊上都是疯跑的男生,教室里也闹哄哄的,只有她安安静静坐在靠窗边的位置埋头写题。
抽屉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她写完完形填空才拿起来看。
[X:怎么不回我消息]
裴煊让她备注,但她总是忘记,索性就不备注了。
她略感无奈,回复了一句:[你不用上课的吗?]
[X:上课用平板,自然也能聊微信]
林以澄轻轻抿唇,心底忽然泛上些许微妙的差距感。
她猜对方兴许是无聊了,于是没再回复他,把手机放回抽屉,自顾自地写题。
笔尖还没触到纸面,抽屉里的手机便又开始震动,一连震了好几下,没有停的意思。
林以澄低头一看,是裴煊打来的语音通话。
她犹豫着挂断了,但紧接着对面又给她打了一个,有连环轰炸的趋势。
她只好接通,把手机放在耳边,小声说话:“什么事?”
那头语气散漫:“没什么事,就想给你打个电话。”
林以澄没时间陪他聊天,也没什么可聊的,她静了两秒,劝道:“我待会儿要上课,你别再打过来了,我接不了的。”
“哦,那你别挂。”裴煊反而提要求,“让我听听你们一中是怎么上课的。”
林以澄纳闷道:“上课这种事情,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啊,南高上课都说鸟语。”裴煊十分理所当然,“还是中文听着舒坦。”
“好吧,那你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写题了。”林以澄见他没有挂电话的意思,只好顺着他,“我可以不挂电话,但一会儿上课了你别出声。”
“行。”那头爽快地答应。
林以澄松了一口气,将手机塞回抽屉,保持着通话状态。
旁边有同学注意到她,不满地嘀咕:“为什么有人可以带手机上学啊,班主任真偏心眼儿。”
另一个同学哂笑道:“抱怨个鸡毛啊,你妈要是得了精神病时不时发疯,你也可以带。”
林以澄笔尖一顿,没去管他们,只是下笔的力道重了些。
其实刚开学的时候同学们对她很友好,甚至热情过了头。
但她不太喜欢处理人际关系,于是没有给予相同的回应。
十七八岁的同学情谊说单纯也单纯,说复杂也复杂,它需要共同话题去开启,需要时间和金钱去维系。
但林以澄不关心最新的娱乐八卦是什么,也不在意近期有哪些热映的电影,甚至不玩游戏。
她只想把时间留给自己,多画些画,多赚些钱,未来才会轻松一些。
于是大家都默认她因着相貌和天赋自视清高,在知道她妈妈患有精神病后,更是时不时嘲讽一下。
她已经习惯了。
上课铃响起,几个衣领汗湿的男生抛着篮球经过小组过道,没事找事地瞟了林以澄一眼。
其中一个在她桌边停了下来,拉着古怪的腔调:“哟,写题呐,要转文化生?”
林以澄掀起眼皮看了对方一眼,低头继续在卷子上圈圈点点,平静地反驳:“艺术生就不能写题了吗?”
另一个男生调侃:“人家是天才,要考一流美院的,文化分不得多挣点儿?”
“诶,听说天才离疯子只有一步之遥。”对方俯身看向她的脸,津津有味的,“你妈那精神病,会不会遗传啊?”
林以澄冷着脸,没搭理他。
上课时,她低头往抽屉里瞄了一眼,通话还在继续。
就这么持续了两节课,直到中午放学之后对方才挂断。
放学铃声一响,班上的同学跑得比抢食的狗还快,住宿生吃完午饭便回宿舍午休了,走读生也回了家,教室里空无一人。
林以澄到楼下小卖部买了一袋垫肚子的吐司,回到教室把今天的题量完成。
原本关着的后门被推开,她只当是回来拿东西的同学进来了,于是默默写题,没去管。
脚步声渐近,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进入她的视线,往她桌上搁了一个盒子,像是饭盒。
她抬头,视线在来者身上定了两秒,疑惑道:“你怎么进来的?”
裴煊吊儿郎当的:“你们学校的墙很难翻么?”
林以澄看了一眼桌上的饭盒,鬼使神差问了一句:“你是,来这里吃午饭的吗?”
裴煊轻扯嘴角:“你这话把我形容得很像傻逼。”
“......”
“在后门等你半天不见人,就猜你还在教室。”裴煊随便拉了个凳子在她旁边坐下,长腿敞着,不太客气地翻了翻她桌上的卷子。
林以澄默默将卷子从他手中抽回。
刚整理好的,差点被弄乱了。
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教室在哪?”
裴煊笑了一声,自我证明似的:“我长腿了,也长眼了。”
“......”林以澄的视线落在饭盒上,“这是什么?”
“给你吃。”裴煊道。
林以澄看向他,犹豫道:“你买的?”
裴煊一脸无所谓:“路上捡的。”
“......”
林以澄信他就有鬼了。
他抬了抬下巴:“自己打开。”
林以澄轻手打开盒子的按扣,拿起盖子。
盖上的水珠倾斜着滑落下来,盒中的饭菜热腾腾。
最底层是米饭,上面一层是肉类和蔬菜,位置似乎被精心调整过,一类归一类,全都码得整整齐齐。
筷子夹在侧边的凹槽里,裴煊伸手将它掰扯下来,递给她。
“吃啊,你不是还没吃午饭?”
“裴煊。”林以澄没接筷子,“我准备好午饭了。”
裴煊瞟了一眼那袋未开封的吐司,轻轻挑眉:“哦,那能当午饭吃?难怪这么瘦。”
“能吃就行了。”林以澄反驳。
“不行。”
林以澄说不过他。
“那这个,你多少钱买的?我给你。”
“都说了不是买的。”裴煊把筷子硬塞到她手里,懒洋洋地仰靠在椅背上,“家里有个大厨,他做的。”
林以澄将信将疑:“是吗?”
他十分确信地点头:“对啊,就是大厨。”
林以澄无奈:“我不是问这个。”
“不管,你要是不吃,我下午就坐你边上陪你上课,让你成为教室的焦点。”裴煊蛮不讲理。
“......”
林以澄拿他没辙,最终还是在他的监督下吃了这份午餐。
“林以澄。”裴煊忽然喊她名字。
“嗯?”她轻轻嚼着一小块肉,抬眼看他。
他望向她眼底,沉声问:“他们天天都说你?”
林以澄短暂地静默,这才想起大课间的时候通话没断,他什么都听见了。
她语气轻松:“没关系,我习惯了。”
说罢,她垂下头,筷子在饭菜里戳了两下。
忽然间,轻柔而温热的触感贴上耳廓,窗外的蝉鸣忽然变得很小声,嗡嗡的,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裴煊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双耳。
“以后不会再听见了。”他很小声地说。
林以澄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看见他的嘴唇上下张合了一会儿。
过了许久,他将手放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刚说什么了?”林以澄问。
耳廓还留存着他掌心的余温。
“我说,赶紧吃。”裴煊敲了敲桌面。
“慢吞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