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十七岁那年,林以澄才真正见过火焰。
而对于裴煊来说,他什么都可以忘,唯独忘不了白色连衣裙的绵柔质感,和那年盛夏热潮涌动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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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妈住手!”
程谚抢过裴煊手里的棒球棍往墙角一甩,咣当一声。
“再打会出人命的!”
小巷挨着一片老居民区,正是饭点,各家各户起锅烧菜,油声滋滋啦啦,排气扇里散逸出呛鼻的油烟。
时不时听见小孩子的哭闹声,吵得人心烦意乱。大人哄了许久,哄不好,索性让他放肆地哭。
墙根布满杂草和青苔,各自载着一片余晖。
角落躺着一个男生,胳膊肘撑着地,另一只手捂着肚子缩成一团,鼻青脸肿。
裴煊俯身捏起他的下巴,死死盯着他,似乎要把手里的下颌骨捏碎。
“敢在我车上动手脚,你胆子挺大。”
男生半张脸都糊着血,闻言忽然无所畏惧地笑了,血液混着涎水,顺着嘴角往外淌。
“你命也挺大,我还指望你成残废呢,可惜了。”
话音刚落,又一拳砸在他的面门上。
“裴煊!”程谚大吼一声,一把将人拽开,用力朝他肩上推了一把,“你是不是想吃官司!?差不多得了!”
裴煊一记冷眼刺向他:“再啰嗦,我连你一起打。”
程谚愣了两秒,扯着嘴角兀自点头,觉得这人无药可救。
裴煊再次看向倒地的男生,一脚踩在对方的肋骨上。
脚下传来痛苦的低吟。
“果然是王家养出来的坏种。”裴煊居高临下地嘲讽,“除了耍阴招,没别的本事了?”
小巷狭窄破败,蹲在墙头的野猫似是闻到了血腥味,呆了两秒便立刻窜走。
“你就有本事了?没了你爸,你什么都不是——”男生的声音像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破碎孱弱,“裴家迟早会垮,都是生意场上混的,黑白通吃,谁比谁干净?”
“谁比谁干净?”裴煊冷冷地嗤笑一声,“不好意思啊,我爸名字里就带个‘正’字。”
男生似乎不服气,想起身反抗,上半身还没撑起来就被裴煊拽着头发往电线杆上砸,一记闷响。
程谚在一旁看得满脸焦灼,忍不住上前狠狠推了裴煊一把,然而这一推没起到什么威慑作用,反而把自己整了个踉跄。
“你他妈乐在其中啊?他在激你你看不出来吗?!”程谚盯着他固执狠戾的双眼,咬着牙骂,“你要是哪天进了监狱,别怪我没劝过你!”
说罢便破罐子破摔似的往机车上一跨,轰着引擎离开小巷。
裴煊松开那人的脑袋,把对方甩到一旁,像扔一袋垃圾。
他倚着斑驳的灰墙,看了一眼手上沾着的污血。
脚边的人似乎已经疼得失去了意识,嘴巴翕动着,但又说不出话,只闭着眼喘气。
裴煊自上而下打量对方。
如果这人还能站起来跟他对着来两下,说不定还能增添点乐趣,可惜已经半死不活。
他恹恹抬眼,不再管身后挣扎的人,径直往路口走。
跨上机车,顺手摸向兜里的打火机和烟盒。
火舌从金属打火机上跃起,他侧头点燃一根烟。
暮色渐浓,他望着天边的火烧云,吐出一口烟雾。
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比赛也好,打架也好,肾上腺素都会不受控地飙升。
但是一切结束之后,他又变得漫无目的,周身的血液仿佛静置粘稠。
他垂下头,盯着指间的烟。
夏季的风闷热潮湿,闪烁的火星被风一吹便亮一些,继而又暗下去三分。
就这么交替着,如同海潮涨落。
夕阳又晒又闷,他掌心脏污着,一个人放空了很久。
思绪游离间,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轻盈而平缓。
他下意识抬头,一双细而白的小腿缓缓进入他的视线。
蓝白色短裤,像是一中的夏季校服。
宽松的裤腿正好擦着少女的膝盖,裸.露着的肌肤白得像瓷。
黑发马尾,额边垂着细碎的刘海,睫毛微垂,正低头认真看着一本小册子,路过时也没有注意到他。
他刻意在她经过时吐出一口烟雾,雾气被粘稠湿热的风一吹,像在水中晕开。
对方眉头微蹙,没有抬头看他,只是稍稍往墙边挪了一点,继续看着小册子往前走,嘴唇轻轻张合,似乎在默背些什么。
二人擦肩而过,他懒懒地将目光收回。
准备离开时,听见巷尾有人低声说话。
——“要帮你叫救护车吗?”
——“能不能站起来?”
——“你坚持一下……”
裴煊顿了两秒,直接掐灭了烟,戴好头盔使劲拧上油门。
‘多管闲事。’
林以澄帮那个不省人事的男生叫了救护车,刚刚挂完电话,手机又贴着掌心响了起来。
她立刻接通,没等她说话那边就开始嚷嚷:“你妈在家乒乒砰砰的干什么呢?你赶紧回去看看!”
林以澄深吸一口气,顾不上巷子里受伤的人,只一路闷头狂跑。
等她回到家时,油盐酱醋的瓶子倒了一地,各色液体混杂在一起,气味古怪又刺鼻。
陈岚正把一个个空瓶子捡起来,嘴里念念叨叨的,顺着客厅的小窗把它们往楼下扔。
“妈!”林以澄把她手里的玻璃瓶夺走,伸头往楼下看,一地的玻璃碎片。
她忽然感到窒息,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直接扯下泛黄的桌布,锁上窗夺门而出。
又是一路跑,从巷尾跑到巷口,又拐了个弯绕到旧楼的背后。
声响惊动了蹲在路口的野猫,路面经久未修,左缺一块右陷一块,她差点摔跤。
路口的小卖部里,裴煊从冰柜里拿了一瓶汽水,抬手敲了敲柜台:“没有付款码?”
中年大叔正低头刷小视频,下巴一抬:“墙上。”
墙上糊着乱七八糟的报纸,裴煊抬眼去找,视线里晃过一个慌乱的身影,快得像一阵风。
他付了钱,走到门口,懒洋洋地倚着贴满广告纸的墙,顺着那道身影望去,拉开易拉环。
又是她。
他不知道这女孩在干什么,只见她把地上大块大块的碎玻璃都捡了起来,用一块布包着,扔进了角落的垃圾箱。
无声无息的,低垂着头,马尾辫轻轻耷着,像是要散开。
明明有残存的阳光洒在她身上,但她却像站在一片昏暗里。
裴煊安安静静靠着墙,手里的汽水一口都没喝,易拉罐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手腕滑过小臂。
他就站在她斜对角,两人隔着一条坑坑洼洼的水泥路,和两根纸迹斑驳的电线杆。
她呆立了许久,最后缓缓坐在一个小台阶上,双手抱着膝盖,下半张脸埋入手臂,露着一双眼睛。
不知是因为夕阳的光线还是天生如此,她的眼眸是温润的茶色。
好像有一滴泪从她的眼角落了下来,她抬起手,倔强地将它擦掉,缓了一口气,站起来再次奔跑,沿着反方向。
她跑过时扬起了一阵风,散逸着淡淡的柠檬味,替代了凝滞在空气中的潮湿青苔味。
裴煊几乎闻不到这样的味道。
南城高中的女生每天上学都会喷香水,各种气味混杂在小教室里。夏天空气很闷,室内又开着空调,门窗紧闭,那股味道尤其挥散不去。
也不是不好闻,只是他不喜欢。
机车的金属味他闻习惯了,会所里的烟酒味他也闻习惯了,裴煊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味道。
但是这个味道,很淡,带着点清甜,让他觉得很舒服。
小卖部的老板从柜台里晃荡出来,将一团湿乎乎的茶叶倒进门前的大花盆。
裴煊的目光落在女孩的背影上,问道:“那人怎么了?”
老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抬脚把茶叶踩进土里。
“嗐,那姑娘啊,她妈是精神病,估计又出什么烂摊子让她收拾了。”
裴煊喝了一口汽水,从喉咙一路冰到了胃。
作者有话要说:有小伙伴可能会问,裴煊是怎么喜欢上林以澄的,这个后面会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