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游戏(小修)

两人站着,对视,相对无言。

许舒言想过很多次与陈序临重逢的场景。

当这一天真正来临,她原本灵光的反应能力,遽然失色,立于他的面前,连简单的寒暄都不知该选哪句。

哪句都显得矫情。

她看到他指间忽明忽暗的烟火,风一吹,颜色愈艳。原本她讨厌的毛病,他戒了,现在又重新拾了起来。

她或许也没重要到能让他一如既往。

这五年变了,又像什么也没变。

权当遇见熟人,只不过多了层前男友的关系,许舒言至少明白,关系别僵,日后好相见的道理。

正当她想说什么的时候。

何勇一脸疑惑走到了二人面前。

他先看到的许舒言,与一个男人相向而站。男人背影挺阔,笔挺的白衣黑裤,与常人气宇不同。

同时,何勇明显看到,许舒言情绪变了。

“许记,你的眼睛怎么了。”

许舒言下意识地想去抹眼角。

“是怎么了吗?”

“看起来,有点红。”何勇指了指自己的眼圈。

许舒言失态,动作慌乱几分。她偏头,视线偏移到陈序临看不到的方向。

“没事,刚才眼里进沙子了。”

陈序临头微低,听到她这句话,从胸腔中由衷发出一声嗤笑的气音。

天气潮湿得厉害,沙土坠了水气,固于地面,平心而论,哪来的飞尘会长了翅膀,专门飞到她的眼睛里。

撒谎的本事拙劣,一如昔日。

他的声音吸引了何勇的注意。

他的目光投向男人,脸上的疑惑转而变成恍然,他急切地伸出手去,送到男人面前:“久仰久仰,我正想找您,刚去船上看了看,没找到,原来您在这里,陈……”

何勇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陈序临打断了。

“等下。”

何勇一怔,下意识的称呼没说出口,陈序临象征性地握了下何勇的手,撩起眉目的瞬间,眼神凛凛。

毕竟是在人堆里摸爬滚打过的老江湖,何勇很快领会了陈序临的用意。

何勇在此之前,隐约听人讲过,海上的人忌讳和讲究颇多,沉船和翻类似的字眼讲出来就是大忌。甚至在吃鱼时,要翻面也得喊“正过来”。

刚巧,陈序临的姓加上船长,沉船的语境兀自现了出来。何勇了然,他不想在这种节骨眼上触陈序临霉头,只得把话咽下。

许舒言心里是感谢何勇的,毕竟他的到来,让两人处境不再尴尬。何勇看起来也很是兴奋,

他打量着陈序临,连连惊叹:“我是和您之前联系过的何勇,早就听说过您是目前国内最年轻的船长,我还以为他们瞎说的,今天见了,我是真没想到,您原来真这么年轻。”

何勇又补了一句。

“还这么一表人才。”

陈序临表情只是淡淡的,类似的话,他听过无数遍,早已没了兴致。

他瞄了许舒言一眼。

她的眼神没在看他。

何勇循着陈序临的目光,以为他的关注,是出于对新工作伙伴的好奇,他顺手拉了许舒言一把,把她推到了陈序临的面前。

“忘了介绍了,这是我们节目组的许舒言,许记者,是借调过来给我们做摄像摄影的,唉,也怪我们实在找不到人了,还要让一个姑娘家随我们大老爷们登船。确实也不方便。”

“还请陈先生,多照顾照顾。”

陈序临饶有兴致听完这串寒暄,双手插在兜里,重复道:“许舒言,许记者吗。”

他一字一顿地,咬着每一个字,音节逐个落在地面,像在地上撒了把纹钉,清清泠泠。

还是以前磨人的语速。

照常理,许舒言该说点什么,感谢关照,谢谢陈先生,表示感谢的话,都可以。

她偏偏什么也没说。

只象征性一句,“麻烦了。”

这次,换做了陈序临沉默。

何勇从刚才就见这二人关系不明朗,出于好奇,插了句话进来。

“您二位,是之前认识?”

几乎是同一时刻,二人的声音交缠在一起。

“认识。”

“不认识。”

说认识的是陈序临。

他显然听见许舒言的那句撇清关系的不认识。

从方才见面,到如今声音相撞,他的脸上,终于现了一丝黯然。

但很快归于平静。

两个人两个回答,更令人生疑。

何勇摸不到头脑,疑问之际,陈序临摘下帽子,若无其事地在手心里磕了磕。

许舒言几乎要猜出他下一句要说什么。

果然,陈序临开始问起工作相关的问题,游刃有余,从不拖泥带水。

无关紧要的,从不会乱他心神。

在他们谈话期间,工作组的成员陆陆续续,接连到了。

“时间差不多了。”何勇招呼大家,“该随陈先生上船了。”

说着,他就要往游轮的方向走去。

“等等。”

陈序临懒散地向旁边的货轮一指。

“是那边。”

众人看过去,明显脸色为之一变。

一艘巨大的货轮,此时正在装货。五颜六色的集装箱,在船上被码得整整齐齐,从轮船下方仰头望去,货箱被吊到半空,来回移动着。

像极了放大版的俄罗斯方块。

“我们是要坐这个船去拍摄吗?”何勇目瞪口呆。

陈序临指间的烟灰簌簌。

“我好像,从来都没说过是哪个船吧。”

是他们先入为主了。

“不是要拍纪录片吗。”陈序临轻描淡写,眼神犀锐,“来吧,这才是真正海员的生活。”

话中意思明显,他们不是来享受的,前方,会有未知的辛苦。

失望是肯定的,但还是能接受的程度。

何勇悻悻,招呼一行人变了个方向。人群稀稀拉拉,开始移动。

只有许舒言还在原地。

他没算完。

果然。

“有些话,何组长,我要提前说清楚。”陈序临迈了一步,拦住何勇的去路,他比何勇高了差不多半个头,居高临下,“这一趟,要去荷兰鹿特丹。一个来回,差不多要花两个月的时间,上了船,那可不是想回就能回的。另外,船上是没信号的,相当于与世隔绝,有什么话,提前在岸上都说好了。最后,是最重要的,如果遇到了疯狗浪、台风和横摇这种情况,我不能对你们的生命安全,做任何保障。”

陈序临快速说完,语气轻巧。

但众人却在面面相觑。

他的目光掠过众人,停留于许舒言的眼睛上。

在场的,都是见过场面的人,大风大浪,谁没见过。真让他们深入险境,他们可不会含糊。只是莫大危险被陈序临以淡淡的口吻说出来,他们反而犹豫了。

“害怕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陈序临的烟灰被海风吹散。

他在等他们的答案。

人群不再安静,四散响起窸窣的议论,声音小而杂,蔓延开来,到处都是。

“有什么好怕的。”

一声温雅的女音响起,音调不高,但坚定。

许舒言走了出来,背着她装设备的单肩包。

过去的三年,她在X国一直做着战地记者,血肉横飞的场面,她见惯了。

她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许舒言一步步,步子轻缓,与陈序临擦肩而过。

她没看他一眼,径自走向舷梯。

花香飘荡,和海风粘腻的咸湿混糅一体,陈序临夹烟的手,顿了一顿。

她登上舷梯,临到半途,她才回头,眼神倏然降落。

她望见陈序临正在看她。

他们对视了几秒。

谁都没先避开对方的眼神。

最后,是身后有人跟着上来,许舒言先扭过头去,中断对视。

陈序临轻笑一声。

还是他熟悉的那股劲儿。

分配给他们的宿舍和海员是一样的标准,单独的卫浴和床铺,一人一间。

墙壁之上,是一方圆形的窗户,片刻光线的投射,不至于让房间过于昏暗。明黄的底色铺了满屋,唯有衣柜顶的橙色格外明晰。

是救生衣。

空间捉襟见肘,只够一人勉强。可许舒言还挺喜欢。

一个人生活的日子,她过惯了。

她把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了床上,清点一下。

还是少了些必要的物品。

丢三落四的毛病改不了,许舒言叹了口气。

正在这时,敲门的叩击音声声传来。

她开门,门口站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男生,一身水手制服,手里拎着一袋东西。

怀里抱着的,还有一床棉被。

“这是……”许舒言有点不解。

“是许小姐吗,这是我们船长让我送过来的,说是在船上,晚上雾气重,空气很湿,对身体不好,这里还有一些生活物资,他怕你初来乍到准备不周,你看有什么需要的。”

“我不用。”许舒言下意识拒绝,“我的东西都全。”

男生不由分说,非要她收下,许舒言推脱不过,只好接了过来。

她回到房间,瞟了一眼袋子内里的物品。

随手就搁置到了一边。

航线一切进入正轨时,已到黄昏。

陈序临也在这时带了几个大管轮、轮机机长和大副,与电视台对接工作。

他走到哪儿,都是吸睛的存在。挺拔的个子配着航海船长的制服,恰到好处。他还是俊朗模样,只是脸部的线条相较于五年前,更为分明。

领口的扣子,也没完全扣紧,隐隐里,透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欲。

台里的女青年窃窃私语。

很明显,她们在议论这个男人。

许舒言没加入她们,沉默之余,内容却一字不落地,全听到了。

“你说,他有没有女朋友?”

说话的是舒朗,工作组的场务,以看帅哥为乐,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种地方,竟然还藏着一个如此好看的。

脸这样的,她们平时见都见不到。

“有吧,这种帅比还能没有?”黎羽答,随即摇了摇头,“就算有,他女朋友也够苦,出一次海,两个月呐,再帅有什么用,抱也抱不到,摸也摸不到的……”

许舒言沉着性子,一言未发。

工作谈妥,陈序临起身,要和各位道别。

舒朗不知哪来的勇气,快步走了几步,离他还有一小段距离时,停了下来。

“这位船长,我们能互相认识一下吗。”

陈序临停下脚步,回头,身子却还没完全正过来。

他瞥了舒朗一眼,意思是等她继续。

“您只认识何组长,连我们都还没认识呢。”舒朗忍着内心的怦然,“我们如果都互不认识,后续怎么开展工作呢。”

舒朗垂眸,绞着双手。

陈序临的眼神掠过她的肩膀,落在了位于后方的许舒言身上。

“行。”

舒朗没想到他能同意,眼中还留有一丝惊讶。

她兴奋地跑到何勇身边,请求何勇带着她们做个介绍。

“等等。”黎羽突然开口了,“我有一个新的想法。”

这个所谓的新想法,是以前他们台里团建的一个环节,规则也简单。

一拨人分成两队,大家介绍了自己后,每人都需要说出对方队里成员的名字。

如此短的时间,这么多人,肯定不会全然记住。

但人总会最先铭记,那个最想记住的人的名字。

许舒言有些头疼地扶额。

她一向对幼稚的游戏排斥,以前碍于是暖场的必要环节,总推脱不过。更让她无奈的是,原先死气沉沉的场面,也不知因了谁的存在,让大家此时对这个无聊的游戏,跃跃欲试。

许舒言游离于热闹的氛围之外,不经意间望到对面的陈序临,他表情没什么起伏,沉默着,没有异议。

她移开了视线。

时间真是很奇妙的东西。

不爱凑热闹的人,明明以前最烦毫无意义的形式。

对真正想玩这个游戏的人来说,进入状态是极快的。但许舒言只觉枯燥无味,她挨着时间,听很多人的名字一闪而过,像水花般转瞬即逝。

这个环节唯一的作用,大概是让台里的女同志知道了陈序临的大名。

随着最后一个男生的名字报了出来,许舒言舒了口气。

然而刺激的才刚刚开始。

开端是从对方开始。

排在第一位的,是一名轮机长,他不假思索,率先报出来的,是许舒言的名字。

原本百无聊赖的陈序临,撩起眉目。

不出意外,接二连三,剩下的大副和大管轮,报的也都是许舒言名字。

台里的女青年开始和许舒言打趣,说她这朵台花,就应该藏起来。

很快,顺序就轮到了陈序临。

他还没说,大家的兴致就被提了起来。

陈序临嘴唇微张,突然合唇,语气似含有歉意,“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要不,让你们先说吧。”

吊足了别人胃口,来了这么一出,众人失望的表情明显。

许舒言看他吊儿郎当,肩膀微颤。

不按常理出牌,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从陈序临转到台里这边,第一个就是许舒言。

“舒言,到你了。”舒朗拉了拉许舒言的胳膊,“你都记住谁了?”

陈序临的眼神随着别人,落在了许舒言身上。

她表情轻松,环视几个海员一圈,却独独没有看陈序临。

“江嘉与。”

她脱口而出的,是那个轮机长的名字。

众人哗然。

轮机长虽然也帅,但和陈序临相比,明显逊色。

违背常理的答案惹得大家一片惊呼,轮机长江嘉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笑得有些腼腆。

后续的回答没有意外,清一水陈序临的名字。

他有些心不在焉,脸上虽然挂笑,明显不如刚才有兴致了。

“到你了,陈先生。”舒朗的一声提醒唤回陈序临的思绪,“你还没说你的答案呢。”

陈序临恍然,心在这时突然空了一块,前所未有的累感袭上心头。

从不晕船的他,第一次感到头昏。

像连锁反应,他连海浪拍打翻滚的声音,似乎都听不见了。

陈序临只记得许舒言看他如陌生人般的眉目,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尽数忘记。

他只记得自己说了句记不清了。

对方几个女生脸上的表情一闪而过,最后定格的,是许舒言如旧的温淡眉眼。

她没在看他。

事已至此,他终于接受。

许舒言是真的把他忘记了。

作者有话要说:1、男主名字来自于《小重山·柳暗花明春事深》——身闲时序好,且登临。

作者宋·章良能

2、写一个bug,正常来说,货运和客运轮船,在一定程度上,不会出现在一个码头。

作者这是第一本书,笔力不足,确实承认。所以如果有任何看不顺眼或者认为文笔不好的地方,随时欢迎点X关闭页面,请各位开开心心阅读,如果您喜欢,那我不胜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