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约好在她公司附近吃饭,我在二楼等她,看她被抢的时候我就下来了,”方鉴看了秦耀一眼,有点无奈:“你捉小偷的时候,我就近送她去门诊包扎了下脚踝,因为被抢的包里有手机,手机里有重要文件,她就先打车去警局报案了。”
“我没捉到人,也没抢回你妈的包,有什么好谢的。”秦耀没理他,来来回回的走动着发单子。
“你……勇气可嘉,”方鉴说,然后指了指秦耀手里的单子,问:“需要帮忙吗?”
他其实平常没这么多事儿的,很明显的,他能看出秦耀对他并不是很友好,而且他向来就不喜欢跟人硬扯闲话。他也弄不清自己为什么就愿跟这人多说,可能是因为昨天看见这人在树底下抽风觉得好玩,也可能是因为秦耀刚才做的那件费力不不讨好的事儿,总之他就觉得这人挺怪的。
“不用,谢谢。”秦耀回了句,没几下就发完了手里的单子,把人晾到了一边,直接转身到超市找老板结账。
“都发完了?”小超市的老板挺胖,夏□□服薄,里面的啤酒肚都挺了出来。
“发完了。”秦耀回了句,心说你不都在监控里看见了吗,有什么好问的。
老板眯着小眼扫了下秦耀的右臂,从收银台里的抽屉里数了两张二十和一张十块递给他,眼神有些防备,用略带催促的语气说:“给给给,一会儿警察要是问你话的时候,你尽量别再我门口这儿站,影响不好。”
秦耀正往兜里装钱的动作忽然一顿,随后一巴掌把钱摔到桌子上,瞪着胖老板:“这钱你爱给谁给谁!老子他妈的不要了!”
今天他已经够倒霉的了,不止今天倒霉,每天他都很倒霉!倒霉透顶!他整个人就是霉运附身!他受够了!也够窝火的了,明天就要高四就要开学,他今天原本该在起床后复习然后收拾东西,结果又莫名其妙跑来这儿发什么破传单!
发传单发传单!老爹背着他不知道干的什么“大事”,他自己救人受伤还让人跑了不说,还他妈被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围观群众诬陷,现在到最后,他就想拿个临时工钱还被人挤兑几句,这都什么狗屁王八蛋的事儿!
摔钱摔得挺猛,胳膊一使劲又开始淌血,滴答了几滴在收银台上,有点吓人。他长相硬朗,五官极俊又极具攻击性,本来今天他就一身黑,再加上刚才吼这么一通,说一点威慑力都没有这是不可能的。
老板和几个在店里买东西的顾客都被这气势吓了一跳,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
火气烧得正旺,就感觉不到胳膊上的疼痛感,秦耀死死的握着拳头,腕上青筋爆出,能看出他气得不轻。
腰上的衣服突然被人扯了扯,秦耀回头,大少爷正一手拿着钱一手牵小孩似的扯着他朝外走。
“你干什么?”秦耀皱眉,扯回自己的衣服,瞪了眼面前这白不溜秋的家伙,他现在真的挺不爽的。
“咱们走,不跟他们玩。”大少爷松了手,没回头,只是背对着他扬了扬手里的钱。
秦耀愣了一下,被这人气笑了:“卧槽,你傻逼吧!”
身后老板探头扒着门口,想喊一声拿钱到底要还是不要,但看着朝门外走的那俩个大高个子,又把头缩了回去低骂了几句。
“给。”两个人站在道边上,大少爷把钱递给秦耀,“每次见你都能碰着你撒气,家里气管子挺多的吧?”
“还成,主要是没车,气儿都充我身上了。”秦耀接过钱揣回兜里,虽然他刚才当着老板面挺横的,但现在他突然又不想拒绝了,清咳了两声:“那个谁,谢了。”
“那个谁,我叫方鉴。”方鉴说。
“我叫秦耀。”
秦耀刚说完,就见着不远处开过来一辆警车停在了路边,跟着下来的还有一个脚踝上缠着绷带,正慢慢挪着步子还依旧踩着高跟鞋的女人,看着挺要强的。四十岁出头年纪,长相大气,画着淡妆,跟方鉴长得有几分像。
“我们已经调过这片儿的录像了,”一个警察走过来对着秦耀说,“我们知道你是救人的,但你还是得跟我们走一趟做个笔录。”
“大约用多长时间?”秦耀有点烦躁,他向来很反感这种走形式的东西,视线忽然下意识的去看方鉴,方鉴正在路边打车扶他妈妈进车,像是背后长眼睛了一样,他也忽然回头,正对上秦耀而视线。
他挑挑眉,用口型问了句“有事儿?”
秦耀头故意又偏了几个度,假装看向别处,然后又转回来盯着跟前警察的帽檐,没理他。
“不长,也就两三个小时,”另一个警察说,“跟我们走一趟吧。”
秦耀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五十了,他午饭还没来得吃,虽然肚子已经开始叫了,但他还是认命的跟警察上了车。
“麻烦快点,我下午还有事儿。”秦耀坐上后座,浑身的不自在,他不是没坐过车,但是坐着警车去派出所这种事,他长这么大还从没遇到过,说不上的是害怕,反正就是各种不舒坦,鬼知道这车后座坐过多少犯人。
盗窃犯杀人犯强|奸犯……总之各种犯。
他觉得自己已经够晦气的了,明天开学,他不能再染上一丁点的霉运了。
“知道,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坐在副驾的警察从车座底下提出一个药箱,给秦耀递了过去:“自己擦点药吧。”
“谢谢。”秦耀接过药箱,盯着里面的一堆除绷带酒精外他全都不认识的一堆药水,愣了一下,没用酒精,只用绷带把胳膊随便缠了两圈,然后拿着小剪子剪短把绷带头塞进去。
不到两分钟完事,秦耀把东西还了回去。
“这就好了?”警察接过药箱,惊讶的看了眼他胳膊上那缠得薄厚不一还歪七扭八的绷带。
“好了,谢谢。”秦耀不再说话。
……
“你就坐这辆车回去,我今天先不给你践行了,手机丢了,里面没来得及处理的文件我得回公司处理一下,点好的菜我已经叫人做成外卖送到家去了,你吃不完就倒了。”
方沅踩着高跟鞋站在出租车前,隔着落下的玻璃窗对坐在车里假寐的方鉴交代着,习惯使然,也不管对方听没听清,她语速很快,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端庄大气的严厉。
“还有,今晚我可能回不去了,明天你开学照旧自己打车过去,上课睡觉竞赛弃权高考交白卷这种混账事不要再做了,如果今年你再给我消极怠工,我不介意让你再上一年高五。”
车里的方鉴懒洋洋的靠在车座后背上,整个人几乎是缩到了衣服里面,对方沅的话似听非听,这无疑让方沅更加不高兴。
“方鉴,你别总是这个样子,你自己不拿高考当回事,就没人把你当回事。我以为你很聪明了,关于人生前途和未来之类的话我也不想多说,我更不管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你就算再懒得学,今年也得给我好好上!”
方鉴枕着胳膊,半阖着眼睛,懒懒的发着气音“嗯”了一声。
“方鉴,我说的话你到底听见没有?”
方沅皱眉,对于这个她唯一的慵懒散漫却又极度聪明的儿子,她有时候真的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苦恼,而且大部分时候,她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听见了,我尽量。”方鉴慢慢摇上玻璃窗,扫了眼她的脚,挑了挑眉:“脚受伤了还穿高跟鞋?”
“这是战靴,是女人自信的表现。”方沅没好气的说。
“不,这是你另一只脚即将崴掉的预兆。”方鉴在彻底关上玻璃前说了句,方沅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回公司了。
方沅就职的公司很大,整座大楼的外观在本就很繁华的街道上还要醒目,公司门口的保安腰板挺得也很直,里外进出的人大部分是和方沅妈妈一样,来去匆匆,步履飞快,不少女人踩着高跟鞋抱着文件夹在小跑,男男女女都穿着职业正装的白领,唯一不同的是,他们胸前没有和方沅一样挂着总经理的胸牌。
四十岁出头就坐上了那个位置,方鉴不得不承认,他老妈是个很强的女人。
可能是因为老妈太过要强,以至于生他的时候就基因突变生了个他这样的懒东西。方鉴收回视线,又懒洋洋的靠在后车座上,给出租车司机报了地址,然后阖上眼睛假寐。
“小伙子,你跟你妈长得还挺像啊。”司机边打着方向盘边搭话。
“亲生的哪有不像的。”方鉴懒懒的开口,他睡觉的时候一般不喜欢别人打扰。
司机“嗐”了一声,顺手还打开了一个广场舞的经典曲目,节奏带感的动静瞬间充斥着整个车子,然后又开始搭话:“诶,你俩说话也挺逗的,我是说后半段,你性格随你妈吧?其实小男孩啊,还是像爸爸多一点好,显得硬气,招小姑娘喜欢,我看你长得挺俊的,要是能……”
“我没爸。”躁动的音乐让他有些反感,方鉴拧了拧眉,睁开眼睛,看了后视镜一眼。
司机猛地一噎,心虚的回头瞟了他一眼,笑着打哈哈:“不好意思啊,其实像妈妈也挺好的,细腻体贴,现在的小姑娘也有喜欢那什么暖男的……”
“所以,可以把音乐关了吗?”方鉴有些烦躁的扯呼了下他的头发,不再看司机。
“关关关,马上关!”
秦耀从派出所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给老爹打了个电话,那边喝得晕乎乎的说了一堆醉话,嚷嚷着挣大钱,不会亏待他之类的,电话那头,秦磊猛烈的咳嗽声夹杂着碰杯声,让人既心疼不起来,又气不起来。
敷衍了几句,也没提自己今天这事儿,秦耀挂了电话,一边走一边导航回家的路线。几个疯跑的小孩从这边经过,有一个男孩狠狠的撞了一下他的右胳膊,刚消泯的疼痛又火燎燎的刺了上来,秦耀皱眉看了一眼那个小孩,小孩又笑嘻嘻的跑开。
烦躁,还有些憋屈,倒霉可能就是他的宿命。
秦耀低骂了句,走到一个公交站前等车,眼睛瞥到不远处有一个中国体彩,步子顿了顿。
彩票出奇迹。
他脑子里莫名晃过一句话,其实这句话是他自己瞎想的,但这并不妨碍他迈着大步朝那边走过去。
“买彩票吗?说串数字,我打票给你。”窗口处,一个穿着白色汗衫的老大爷趴在窗槛上叼着烟刷着小视频,看秦耀走过来,抬了抬眼皮。
“随便打一串吧,来张两块钱的。”他就想碰碰运气,希望总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老大爷看着年纪挺大,但动作麻溜利索,唰唰几下完事儿。秦耀给了钱,正好赶上公交车,把彩票塞到手机壳里,像是完成了某种任务,他倏得松了一口气。
公交车上的人不少,他上去的时候已经没座位了,但即便如此,当车子发动朝前开时,他握着扶手,静静的看着窗外一排排高低相间建筑和植被放电影似的从窗口划过,心里突然又充满了期待。
期待前方,期待明天,期待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