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交锋

后来,胡思遥又跟君廉去过几次“澜苑”,但每次见的人都不同,不过每次那个姓贾的老板都在。几次接触下来加上刘姐对他的态度,胡思遥猜测“澜苑”应该是他和君廉共同拥有的。相陪的女孩子除了初次见到的豆蔻三人,还有六七个年长几岁的女孩。有些胡思遥觉得眼熟,有些完全没有印象。

第二次见到豆蔻的时候,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瘦得脸上只看到一双大得有些空洞的眼睛。她安静地坐在贾老板的身边,乖巧得有些木然,刘姐让她叫人,她将头一低,不反抗,也不理会。

贾老板并不以为忤,将酒杯递给她。坐在她旁边的胡思遥感觉到小姑娘轻轻地哆嗦着,让人有些不忍继续看下去。豆蔻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接过来喝了,后来又爽爽利利喝了好几杯,芫香和紫玉见她喝了,也就跟着喝。没多一会儿,就像上次一样迷迷糊糊起来。

到这时,君廉又像上次那样带着胡思遥回去了。

再后来,豆蔻她们也不需要人劝,主动陪他们喝酒,也不固定陪某个人,穿得也越来越薄,轻纱下,年轻曼妙的身体若隐若现,春色撩人。“澜苑”显露出它酒池肉林的一面。

君廉在推杯换盏中谈成了一桩桩生意,而赌桌上所有人的输赢,应该只是贿赂交易的一种方式。渐渐地,胡思遥也掌握到了规律:君廉不上牌桌的时候,今天谈的事就与他无关,而在牌桌上输得最多的那个,必定是那天请客的东道主。

那么第一次呢?赢的人是君廉啊。后来在看到豆蔻她们相陪其他人时,胡思遥想起第一次在车上听到君廉说过的关于几成新的话,也就明白了。

每次来,君廉都会给她不同配饰的窃听器,从“澜苑”出来后,他就收回去。

胡思遥回去后,会凭着记忆将当天出席的人以及谈话内容详细地整理出一份放着。

有时为了应付其他人,君廉对她的举动总有些暧昧不明的亲昵,让她很不习惯。

这天,像往常一样出来,正在君家别墅门口等车时,君临风回来了。

看到胡思遥,君临风马上下了车:“思遥,你来了?走,一齐进去见见我爸妈。”他很自然地揽着她的腰准备去按门铃,这才发现靠里站着的父亲。

看到两人站在门口,君临风便猜到父亲带胡思遥去了哪里,皱着眉不满地说:“爸,你怎么可以带思遥去那里?”

君廉盯着儿子搭在女助理腰上的手,眉毛跳了几跳:“思遥?你们?”

“我送你回去。”君临风不理父亲,将胡思遥塞进自己的车里。

直到出别墅区之前,君临风都没有说话,绷着脸。

他不说话,胡思遥也不问,默默地望着前方。

当车驶上外环高速时,君临风忍不住开口了:“你怎么可以跟他去那里?”

“他是我老板,只要是正常的工作要求,我就必须得去。”胡思遥顿了顿,故意激他,“我们的关系,你没有说过要公开,也没有说过要保密,难道你那么有‘诚意’的求婚,也只是故意做做样子的?”

胡思遥目前掌握的材料还远远不够,全是她自己记录的,不算是有力的证据。君廉每次从“澜苑”出来,都是直接回到家里。他的办公室、保险箱,胡思遥都偷偷检查过,一无所获。他那些窃听录音的东西,显然都放在了家里,而她,根本没有其他的充分理由去君家,所以她决定赌一把。

“那你——”

胡思遥的电话适时响起来,打断了君临风的话。

“思遥,呜呜,你在哪里,来接我好不好?”是林誉。

“你在哪里?又喝酒了?”胡思遥说话的语调是君临风少见的温柔耐心。

“在‘金碧辉煌’,458包厢。”

君临风已经从听筒里听到了,不需要问地址——因为那是君家名下的娱乐场所——就默不作声地转向朝“金碧辉煌”会所方向驶去。

胡思遥心里暗自有些高兴,林誉这样出现自然不露痕迹,又让人无法忘记。她长长叹了口气,用有些无奈的语气说:“我知道,有些事情是我不对,一直以来,我对你都并不是很热情,那是因为,我们真的不是同一类人,我害怕全心全意付出,最后结局却是我不能接受的。”

君临风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然后满不在乎地说:“什么样的人算是一类人?”

“家世,性格,兴趣爱好,价值观……相近。”

“第一点是你我都无法选择的,后面的,都是可以改变的。”

胡思遥笑了笑,想到了前两天收到的一份快递,里面是君临风跟一些女孩子的照片,上面都有日期、地点。她雇人拍的。他到底是忍不了跟自己这样清汤寡水地谈恋爱啊。

“不说这话题了,顺其自然吧。”胡思遥顿了顿,问,“对了,你也去过那里?在那里过过夜吗?”

君临风皱紧了眉头,气愤地拍了一下方向盘:“你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

胡思遥脑海中闪过那些照片,心里冷哼了一声,勉强堆起笑:“是,我错怪你了,君大少魅力无穷,有的是美人投怀送抱,哪里需要这样的?”

君临风的脸色更阴沉了,没有理会她。

两人沉默了片刻,胡思遥假装鼓起勇气般低声说:“待会儿你见到她可别惊讶。”

“她?”

“我先跟你说说吧,她叫林誉,是我姐姐……”

“你姐姐,姓林?”

“应该是情同姐妹吧,从小跟我在同一家孤儿院长大的,后来她被人领养了。小时候我们的感情真的很好,反正那种好你不会明白。她被领养后我们也没断联系,全赖她养父母开明。我们相约考同一所大学,毕业后又都选择在C城工作,唉,只不过……”胡思遥摇摇头,“本来都好好的,可她到C城后却结交了些不三不四的朋友,经常去夜店厮混,打电话叫我去接她,一般都是去帮她结账而已。”

到了“金碧辉煌”,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包厢里男男女女一堆人,林誉被两个男人押在沙发的角落里。见胡思遥和君临风进来,林誉像见到救星般:“思遥,快救我。”

“这是怎么回事?”

“你就是她妹妹?”坐在正中的男人问。

“对。”

男人吐了个烟圈:“你姐姐借了我五万块,说好一个月之内还,超过期限一天不还就砍掉一根手指,等五根手指砍完,这钱我也不要了。”

胡思遥冷哼一声:“她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欠你这么多钱?你别讹人,现在可是法制社会。”

“对对对,我就喜欢听你说话,爽快,三两句就说到重点了,这可是法制社会。”他指指林誉,“不像她,唉,都一个多月了,除了天天低声下气找人求我宽限时间,各种理由都有,就是见不到一毛钱。我是正经生意人,不是慈善机构。说话可是要算话的,否则以后怎么‘做生意’?所以今天拿不出钱,剁手指!”

他起身走向胡思遥,将一张白纸递到她眼前——那是一张借条,写得清清楚楚,右下方有林誉的签名和手印。

胡思遥走过去,将押着林誉的两个人推开,问她:“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欠他们钱的?还这么多!”

“我……我……赌输了,才问他借的。”林誉怯怯地说。

“别说了,钱马上给你们。”一直站在门边的君临风说道,也不再多话,直接按了服务铃。

男人这才看清一直默不作声的君临风,认出他来,吹了声口哨:“哟,是君少啊。”

君临风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门外的服务生进来后,君临风朝他耳语吩咐了一句。

很快,那天当值的夜场经理来了——那是胡思遥第一次见到凌彻。

见到君临风,凌彻有些意外。但能在这种场所里混到经理级别的,都是头脑灵活的人精,他很快恢复如常,毕恭毕敬地听候差遣。

他照君临风的吩咐去取钱的时候,胡思遥没有拒绝——对方认出君临风的身份,却没有多话,而君临风也没有要求谈别的解决方法,这应该是他们混江湖的方式。那就随他去解决吧。

胡思遥让林誉去她的住处,两人坐在后排,都没有说话,没过多久,君临风从后视镜里发现,林誉不住地打哈欠。

胡思遥也发现她不对劲,摸摸她的肩和胳膊,惊诧地问:“林誉,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沾了不该沾的东西?刚刚那笔钱也不是赌输的吧?”

虽然按照母亲的计划,是要拉林誉来做替罪羊,但她们盘算的不过是在事发后,由林誉引开君家的注意力,好为她们母女争取脱身的时间。就算以后林誉知道真相恨她们,也还能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胡思遥一直当她是枚棋子,但从来没当她是枚死棋。但现在事态的发展,似乎已经偏离了她的设想。

“关你什么事?”林誉粗暴地甩开胡思遥的手,没有了之前可怜兮兮的样子,她掩着嘴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继而打量着君临风的车,从后面拍拍他的肩,“喂,他们叫你君少,你真是‘金碧辉煌’的太子爷啊?你跟我们思遥什么关系?”

“很正常的关系。”君临风回答。

“很正常的关系?男未婚女未嫁的,正常关系就是男女朋友?”林誉哈哈大笑,半起身,将下巴支在椅背上,望着后视镜,见君临风从镜子里看着她,便抛了个媚眼笑着说,“那你可得好好孝敬大姨子,我可是思遥的亲姐姐,你得给我一张卡,以后我去‘金碧辉煌’就刷脸,不用埋单。”

“好。”君临风说,不再看她,专心开车。

“你坐下。”胡思遥一把将她拉住坐好。

那天,虽然比原计划还要完美地让君临风见到了林誉,但胡思遥却开心不起来。

半夜,林誉的毒瘾发作,证实了胡思遥的猜测。她将林誉堵住嘴绑在床上。

满怀愧疚地在林誉挣扎的响声中度过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胡思遥跟林誉深谈了一次,想帮她戒毒,林誉也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表示会戒。但晚上胡思遥下班回来发现,林誉已经走了,还将她放在家里的现金和柜子里的首饰全都拿走了。林誉在床头柜上留了一张字条:

胡思遥,我拿走了你的钱和首饰。

我决定戒毒了,但戒毒也是需要钱,需要生活的。记得来到C城,我第一次去酒吧,就是你为了庆祝拿第一份薪水带我去的,而迷上酒吧,也是因为那时你经常带我去玩。算起来,我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跟你也不无关系啊。这些钱就当是你补偿我的吧,弥补你对我无意间造成的亏欠。对了,你一定要找君少为我要张“刷脸”卡。

戒毒没那么容易,让一个人改变更不容易,她从来没想过让林誉堕落至此,而今她变成这样,胡思遥也感到无力改变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胡思遥时不时就要去“金碧辉煌”接林誉,因为有了君临风的吩咐,林誉在那里就真的可以“刷脸”了,店里的人看到林誉喝醉了就打电话通知胡思遥,每次打电话的都是凌彻。这也是君临风安排的,他不想太多人知道这事。

没几次,凌彻也就知道了胡思遥的身份——君廉的助理,不知道从什么途径也知道了前不久胡思遥救老板的那个小插曲,所以他以为君临风对她们姐妹在“金碧辉煌”开“绿卡”只是富人的一种酬谢方式。有时他还会帮着胡思遥送林誉回去,渐渐地,两人接触就多了起来。

跟君临风不同,凌彻是个话不多但比较细心的人。在见过几次以后,胡思遥就感觉到凌彻对自己有好感,但不像君临风那么直接,凌彻含蓄而婉转——在变天的时候发信息提醒添衣保暖,偶尔也会跟胡思遥短信聊天,又避开她的工作时间。他在KTV工作,班次跟胡思遥是完全颠倒的,还能想得这么周全,没有年轻人常见的轻佻浮躁。即使是下班时间,如果察觉到她在加班,就会细心地帮她订一份营养又可口的外卖。他比君临风更像一个男朋友,或者说更接近胡思遥理想中的男朋友的标准。

在君家门口遇见君临风以后,胡思遥做好了第二天君廉会找她问话的准备,但君廉还是跟往常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倒是君临风消失了好几天,没有电话,也没有信息。

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一周。

这天开完会,胡思遥正在整理文件,君廉打来内线:“小胡,你来一下。”

胡思遥进了君廉的办公室。

“坐吧。”君廉点了根烟。

胡思遥看他并不是往常谈公事的样子,便安静地坐着,等着他发话。

“临风都跟我们说了,我和他妈妈都觉得有些意外。”君廉眯着眼,透过淡淡的烟雾打量着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得力助手——长长的头发盘在脑后,露出白皙秀气的脖子,她的眉骨略有些高,眉峰微微上挑,显得干练孤傲,少了一份亲近之感。他之前挑助理,多以甜美亲切为主,但用起来总是不称心,所以才会在跟“丝路”合作时,被胡思遥的智慧气质和干练卖力的行事作风所吸引。在之后相处的过程中,他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小姑娘,最初他一直不知道对她的好感源于何处,直到在“澜苑”时被王总点穿,才隐约觉得这姑娘确实和年轻时的妻子有几分相像。他后来越来越觉得对胡思遥就像喜欢和欣赏一个有优秀资质的后辈那样,想培养她成为自己忠心的左膀右臂。在工地上发生的那件意外,再次印证了他的眼光。但他没想到,事情最后居然发展成这样,竟促成了儿子和她之间的恋情。他允许胡思遥和自己唯一的儿子做同事、朋友,甚至是情人,但绝不该成为君家的媳妇,至少他从未有此打算,他本打算将她的才干好好利用一番的。

胡思遥没有说话,不卑不亢地望着他,等待他后面的问话。

“小胡,我不知道你跟临风交往了多久,感情有多深。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你这么聪明,应该也清楚,你们两个不合适。”

君廉说这段话的时候,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语气很轻松。胡思遥跟他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她本来就是抱着目的而来,所以平时比别人更留心君廉的举动,知道这反而是他内心起伏最大的时候。

君廉每说一句,胡思遥就重重点头表示赞成,等他说完后再停了一小会儿,确认他已经说完后才说:“君先生,其实我跟您的看法完全一致,所以在临风追求我的时候,我也一直在拒绝,但后来,我确实感觉到了他的诚意……我平时再如何冷傲不易接近,始终是个女孩,也会在心里向往爱情……不过,我们的交往并不像其他情侣那样全是甜蜜,您提到的这些问题,一直梗在我们之间,确切地说是梗在我的心里,以至于我们相处得不是特别愉快。只是,临风一直没有放弃,还做了很多让人感动的事。”

“我听谭总说,当初你去‘丝路’也是自荐的?而你在去‘丝路’之前,从事的可是跟葡萄酒完全不相干的工作。”

胡思遥在心里冷笑,怪不得这么多天才找自己,原来是调查去了。她不动声色,依旧平静地回答:“那就是帮君先生调查的人不尽心了,如果他查得够仔细,应该能查到,我在‘丝路’之前的公司,就在君氏附近;他要是查得再仔细些,就会发现,我来C城投的第一份简历,是君氏的企划部经理。”

胡思遥低头浅笑:“那时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接着抬头正色道,“我向来野心勃勃,读书的时候就这样,我要拿全年级第一,要拿奖学金,只要报名参加的项目,娱乐也好,竞赛也罢,我的字典里从来没有‘重在参与’这四个字,参加了就一定要拿名次,第二都不要。毕业后,我选择了C城,因为这里够繁华。我觉得只有这样的大城市才配得上我想要出人头地的雄心壮志。C城,自然只有君氏是我的首选,因为君氏就像是这座城市的标志,而您,一手打造了君氏的商业帝国,一个能力卓越的老板,一家实力雄厚的公司……所以当时我想都没想就投了企划部经理的招聘岗位,也不管自己有没有工作经验,只是,我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得到,最后不得不选择了别的公司先稳住脚。您知道吗?我曾站在君氏的大楼前对自己说,胡思遥,有一天你会进这家公司的。君氏,一直都是我的首选啊,如果企划部那些家伙多上点心,就应该认出我来——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公司附近的咖啡馆蹲过点。我在做什么?就是想从旁人嘴里多了解君氏啊。在午饭时间,您有空也去选一个角落试试,那里可以听到很多平时听不到的声音,抱怨公司的,夸老板的,占了点小便宜沾沾自喜的,八卦的,发牢骚的……想听什么有什么。所以我大浪淘沙,淘到了我想要的信息——君氏想涉足葡萄酒行业。然后我就去了‘丝路’,所以说起来,‘丝路’才是我的预备跳板,我不过是借‘丝路’的力好跳到君氏来。”

君廉言不由衷地说:“这么说来,你是算无遗策了?”

“君先生,我跟您说这么一大段,只是阐述我的性格和行事作风。您说我算无遗策,我权当是表扬我的话,收下了。因为我觉得,靠自己的努力达到自己的目的,在无损他人利益的前提下,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再说,我来君氏前做的一切,虽然别有用心,但这点‘用心’,也只是一个稍有野心的女孩子用自己的智慧为自己谋一个好前途的正常用心。”她眼色突然黯然,声音也低了下去,“但这仅仅是针对事业而言,我从不将这份心用来对待感情,对感情,我向来持顺其自然的态度。我用尽心思进君氏,不过是想证明自己。那时的君临风,可是整天霸占娱乐头条的。您说我们不合适,我自己又何尝不知道?所以那个时候,我也并没有把临风放在心上。”

君廉若有所思地笑笑,似乎在衡量胡思遥这话的真实度。

胡思遥知道自己半真半假的话已经起了作用,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安静地等着君廉的发问。她的户口在上学前就被母亲落在了一户贫寒的孤寡老人名下,老太太的儿子和媳妇因煤气中毒身亡,没留下一儿半女。老太太去孤儿院想领养一个孩子到自己儿子名下,但年纪太大已经不符合领养条件,最后母亲想办法将胡思遥过继到了她儿子名下。老太太所在的那个小城镇,“胡”是大姓,所以名字都不用改,直接迁了户。由于老太太上了些年纪,无法再照顾年幼的胡思遥,母亲还是让胡思遥住在孤儿院。平时老太太常来孤儿院小坐,希望通过日常的接触让胡思遥慢慢接受她,等胡思遥再大些,对她有感情了再领回去同住,谁知没两年,老太太便得急病过世了。所以胡思遥人在孤儿院,户口却是在老太太那里,因此她并不担心君廉去调查她的身世。作为他的助理,即使是和他儿子有情感纠葛的助手,他应该不会想到去深究,除非他有所怀疑。她说这番话算是投石问路,看君廉到底知道多少。

“看来,后来你是被临风打动了?”

胡思遥笑而不语。

君廉也不追问,拍了两下桌子,长舒了一口气:“他妈妈让我问你,这周末有没有空,到家里吃顿便饭。”

胡思遥心里松了口气,看来她的猜测不错,君廉调查得并不深。卸下了心头大石,胡思遥的语气也轻松了许多:“寻常人家一般都是男朋友发出邀请。家长出面的,很少见。”

“哈哈,没办法,谁让儿子要娶的是我的得力助手,自然要多操点心。”君廉又追问,“那就是周末有空了?”

“看临风的时间吧,我可是有点担心到时候是我单独见您二位。”

君廉点头,心里也被胡思遥不卑不亢的态度折服——这个姑娘,对她费尽心机进君氏的事毫不遮掩,没有一般人被揭穿后的慌乱紧张,有条不紊地将自己所做、所想一一剖白,最后,在他抛出橄榄枝时,又没有表现出半点欣喜,拒绝得合情合理。临风吊儿郎当不成器,如果有这么一个聪明的儿媳,或许能帮临风一同扛起君家大业也不一定。

想到自己唯一的儿子不务正业,想着那些深埋心底年代久远不能触碰的悲痛往事,君廉心中不禁有些酸楚。

跟君廉的短兵相接后,胡思遥紧接着就接到了君临风的邀请电话。

当晚,胡思遥又去“金碧辉煌”接喝得醉醺醺的林誉。离开的时候,在大门口不小心撞到一个女人,那女人尖叫一声往后一个趔趄,双手赶紧吊在同伴的脖子上才没跌倒。胡思遥看她穿着暴露,知道是“金碧辉煌”里面的“公主”。那女人眯着眼睛有些迷惑地望着胡思遥,手不停地晃着指着她:“你……你……你是……”最后一拍脑袋,妩媚地笑了,“想起来了,我记得你,胡思遥,好久不见。”

胡思遥看着那张浓妆艳抹辨不清本来面目的脸,实在想不起她是谁来,但那女人的笑,让她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女人见她想不起来,冷哼了一声:“贵人多忘事啊,遥姐姐。”

这一声“遥姐姐”像一道惊雷,劈开她尘封已久的记忆——

芳菲,那个在林誉离开孤儿院前一年进来的,跟她姐妹相称,几年后违背誓言跟养父母走了的芳菲。

但看到芳菲竟然是在这里,念及她的身份,胡思遥的心如遭大锤一顿乱捶,痛不可当,又挣脱不开,只觉得浑身冰冷,那些儿时的零碎片段在脑子里交替出现。

凌彻在一旁看出了胡思遥不大对劲,忙过来帮她扶着林誉,小声叫着她的名字,等她好容易情绪稳定下来时,刘芳菲早走了。胡思遥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想寻找芳菲的影子。

“思遥,你找什么?”凌彻问。

“刚刚那个女孩呢?她叫什么名字?”

“她?刘芳菲,你认识?”

胡思遥没有回答,凌彻看她神色不对,也没再追问。

凌彻以担心她为由,陪同着一起将林誉送回住所。胡思遥为表示谢意,请凌彻在小区门口的大排档吃消夜,当然,她更多的是想了解刘芳菲的情况。

两人点了几个小炒,又叫了几瓶啤酒,默默地吃着,最后还是凌彻先开口:“思遥,你今天跟平时不太一样,是跟刘芳菲有关吗?”

胡思遥猛灌了一口啤酒,没有回答。

凌彻跟她碰了下杯,喝着酒没继续问。

胡思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是的,算是个旧识,小的时候在同一家孤儿院待过,在孤儿院里,只有她一个人这么叫我。没想到她现在居然做了这一行。”

“唉!”凌彻长叹了一口气,给彼此续上酒,“她是跟公司‘签约’的。”

一般人肯定会追问“签约”的意思,但胡思遥却只是摇头叹息,良久才说:“凌彻,你能不能想想办法,让她从‘金碧辉煌’脱离出来。”

凌彻没有追问原因,点头说:“我试试,不过,一般入了这一行的人,就算合约到期解约了,也没几个能上岸从良的,顶多只是恢复了自由身而已。”

胡思遥点头表示明白:“不过,别让她知道是我拜托你的,随你用什么办法。”

只是胡思遥没有想到,她的这点赎罪之心,使刘芳菲误以为是凌彻对她有意的举动,而造成了三人以后的孽缘。

不知道凌彻后来用了什么办法,刘芳菲从“金碧辉煌”脱离出来,但她却没有离开那个圈子,依旧过着和从前一样的生活,只是相对多了自由而已。

刘芳菲“解约”后,凌彻在第一时间就跟胡思遥说了。虽然为刘芳菲做了这些,胡思遥依然还是觉得愧疚,但也无可奈何,只能为她做到这一步了。胡思遥嘱咐凌彻以后不要再跟自己提起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