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语咖啡馆”坐落在新建的金融街南端的路口东侧,高大的落地窗外是东西走向的由法国梧桐覆盖的林荫大道,春日绿意盎然,秋日金色浓郁。此地虽毗邻繁华的金融街,却在树荫的庇护下显得清幽宁静,与相邻的金融街仿若两个世界。这个咖啡馆不仅销售饮品,还为客人提供西餐与快餐的服务。
“私语咖啡馆”离君氏企业的大楼仅两百来米,因环境优雅,服务优良,成了君氏企业员工休息时的据点,每到中午,君氏的员工就会结伴前来享用咖啡与午餐。
在角落里靠窗的位置背对着大厅坐着一位女子,正仪态优雅地低头看书。从背后的轮廓来看,很年轻。她在那个位子上已经待了一个多月,每天临近中午的时候就会准时来到店里,坐到同一个位子,叫上一杯咖啡,然后静静地看书。开始,店里的员工以为她在等人,后来见她天天独自一人,私下里谈论起来,都有些羡慕她的这种悠然和专注。
可如果你能从正面看到她,或许就会注意到,她的注意力其实并不完全停留在书上。
“妈的,明天开始又要跑外勤了。”邻座白衬衫的中年客人发着牢骚,言语中带着极不情愿的情绪,“这么热的天。”
“怎么啦?”与他同桌的年轻人问道,“你们投资部那么多人,还需要你去跑外勤?”
“今天布置的任务,除了邱部长,其他人都要出去做调查。”他望了望窗外亮得晃眼的大太阳,像热浪已透窗过来似的,拿起桌上的菜单使劲扇了扇。
他同桌的年轻人扒了一口饭:“哦?公司是不是有新的投资项目了?”
“老板似乎要投资红酒。这不,部长今天说了,要我们部门全体出去做市场调查,这个月,得拿出一份详细的可行性调研报告。咳!但我们部门没一个对红酒有了解的。”
邻座的女子不易察觉地微微侧了一下身子,然后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调研红酒?”年轻人一脸惊诧,“我们公司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
“我怎么会知道?我要是知道,我就是老板了。”中年人摇头抱怨,“全市做红酒的公司那么多,都要上门咨询收集资料,还要到各个商场做市场调查,这差事……真是好烦人啊。”
“那有你们忙的了。只是,这鬼天气,太热了,你们要辛苦了。”
“可不是!”中年人压低声音,“管他呢,老子随便上网搜点资料糊弄过去算了。哎,你可别说出去啊。”
“放心,我是谁啊,你的铁杆嘛。”年轻人笑道,“哈,只不过我想啊,大概你们部门的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那我可管不了,随他们去吧。”
第二天,角落里靠窗的位子上,女子没有来。
丝路进口红酒贸易公司的老板谭胜刚刚结束早会回到办公室。他朝跟进来的秘书吩咐:“你把早会的内容整理一下,等会儿给我……”他皱着眉头又补充说,“不要像上次那样记流水账,把要点整理出来,我需要的是纲要。懂了吗?”
“哦,懂了。”小姑娘怯生生地应道,转身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现在招个能干事的人怎么这么难呢?连个会议纪要都做不好。看着刚招聘来不久的秘书的背影,谭胜很无奈地摇了摇头。
而谭胜之所以心里烦躁并非全因新招聘来的秘书办事不得力。
公司成立于2007年年底,专营进口红酒已经有些年头了。起步那年,正赶上进口红酒热潮,赚了些钱。但紧接下来受金融风暴的影响,高价位红酒的销量大幅度下滑,进口红酒开始被迫走亲民路线,已经远不如当年“高大上”了。前几年,市场上主打的都是价值大几百的进口红酒,有些享誉全球的知名品牌即使价格被炒高十数倍,几千上万的,还有人整箱整箱地扛去送礼什么的。现在,普通大众消费能接受的进口红酒的价位基本上是在100元至300元区间,同行之间的竞争越来越激烈,加上网店铺天盖地,产品质量良莠不齐,价格越来越透明,销售额看似逐年有微量增长,利润空间对比往年却越来越小了。
公司的纯利润在这几年内出现大幅度的滑坡,已逼近盈亏的临界点。现在除了保证产品品质稳定,价格也是决定销售的关键点,价格低了,利润就薄,利润薄就必须得多销,市场就那么大一块饼,就看谁有能耐多抢一些。所以除了稳固现有销售通道,还要能开创新河,抢占别人没想到的“先机”。可什么是先机?手下销售团队提的那些纸上谈兵的点子毫无建树。谭胜面对这样的局面,忧心如焚。今天,谭胜在例会上又向营销经理下达了新的销售指标,指望在重压之下,能让销售业绩有一些改善。但新的销售指标出台后,各营销经理基本都是垂头丧气地沉默接受,无一反驳。
谭胜踏入社会的第一份工作就是销售,太了解他们当下的心态了——如果指标完全不成问题,他们不会说什么,人人脸上必定喜气洋洋;如果指标临近达成线,他们就会讨价还价,从老板嘴里抠几分下来,让达成之路更顺畅些,不必过于忧心操劳;如果指标离达成线相去甚远,也会沉默不语,因为反正都完不成,不如现下乖顺些,过些安稳的太平日子再去承受老板的雷霆之怒。
房间内开着冷气,谭胜锃光瓦亮的前额依然冒着细密的汗珠:“照这样下去,难道老子又要转行不成?”
笃笃笃,轻柔但犹豫的敲门声在谭胜的耳朵里听来都显得如此的信心不足,他极不耐烦地提高声调:“进来!”
刚才出去的小姑娘似乎知道谭总今天的心情不太好,畏手畏脚地探进半个身子:“谭总,有客人想见您。”
“什么客人?”
“是个年轻的女生。”
“什么?女生?找我干吗?”谭胜想起上个月发布的招聘营销专员的广告,莫非又是来应聘的?
“不知道……她只说找您有事。”
“叫什么名字呢?”
“我……忘了问了。”
“什么都不知道你跑来汇报什么?”谭胜有些恼火。
“我……她说事情很重要……”小姑娘顿时紧张得脸涨得通红。
“我不是早说过吗,来应聘的都带她们去见刘主管。”谭胜越发不耐烦了。
“我问过她是不是来应聘的,她只说是有重要的事找您。我一听,就……”小姑娘说着说着愈是信心不足。
“不见!”谭胜极不耐烦地扭转头,将桌上的文件胡乱扯过一份翻看,以掩饰内心的烦躁。
“好的,我这就让她走……”小姑娘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她刚刚还说……她可以……可以救公司……”
“等等!你说什么?”谭胜将头又扭了回去,睁大眼睛盯着小姑娘高声问道。
“她肯定是胡说八道的,我这就让她走。”小姑娘被谭胜的表情吓到了,慌慌张张地就打算关门。
“回来!”谭胜恼了,“话没说清楚你走什么?你刚才说什么?她说能救我们公司?”
小姑娘站在那里手足无措,觉得自己照原话传进来简直就是蠢到极点的举动,于是又重复了一遍:“她肯定是胡说八道的,您别生气,我这就让她走,马上就走!”
“你到底能不能听懂我的话啊!”谭胜叹了口气,也懒得再问了,“你,你去叫她进来吧。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这么大言不惭。”
“我——”
“快去!”
小姑娘吓得转身就走,连房门都忘记关了。
虽然谭胜目前的状况有些危急,但还没有糟糕到让人跑到家门口来布施的地步。一个年轻的女生,凭什么口出狂言说可以救公司?莫不是应聘者的噱头?如果那样,就真是可笑了——这世界变化快,妄图以这样怪异的招数来赢得职位也未可知。谭胜心里打定主意,待会儿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谭胜点燃一支烟,肥厚的臀部挪了挪,将后背压进皮椅的深处,用最舒适的姿势等待这位奇怪的来客。
胡思遥走进房门的一刻,谭胜的眼前顿时一亮——啊,真是个美人儿啊!
看容貌,这女生应该才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可自信满满、气定神闲的模样给人的感觉似乎又远比这个年龄成熟。她的打扮很普通,白色的衬衣搭配深色的半身裙,典型的职业装打扮。衬衣的领口随意地松开两颗扣子,敞开在恰到好处的地方,既不轻浮又有女性的柔媚。
妈的,我们公司的这帮蠢女人怎么就穿不出这个味儿呢?谭胜在心里暗自骂道。
“你是?”谭胜本来是抱着冷眼看戏的打算,可身子却不受控制地离开椅子先开口相问了,并把香烟转到左手将肥硕的右手递了过去。
胡思遥大方地握了握手,笑意盈盈:“谭总好!我是胡思遥。”
“请坐!请坐!”谭胜将胡思遥引到会客沙发旁坐下,转头又对秘书说,“傻乎乎站着干吗?去泡茶来!”
小姑娘被谭总这么一吼,刚刚消退的红晕又爬上了脸颊,赶紧出去泡茶了。
“胡思遥,胡小姐是吧?”谭胜在硕大的烟灰缸里用略带夸张的动作摁灭手上刚点燃不久的烟头,显得很是尊重身边的女人的样子,“你来,有何贵干?”随即在胡思遥邻近的沙发上落座。
“我来,是想和谭总谈个项目。”
“哦?”原来不是来应聘的,谭胜的心里有些失落,“什么项目?”心想,是别家的业务啊,一般这样亲自上门来谈项目的,多半都是其他行业的人想来拉赞助——打着为你公司宣传的旗号,讨些免费的酒去招待他们自己的客户,还要让你派个专业的侍酒师去伺候他们,留给你十来分钟介绍产品的时间,但你的人在上面讲,底下的人却是各谈各的。早些年,他还积极参与,渐渐发现这类事大多对销售毫无帮助,凡有人再来谈,就敷衍两句送人出门。
“当然是对您有利的项目,”胡思遥看着谭胜,“也是您最拿手的项目。”
“哦?”对方的回答再次出乎谭胜的意料。他皱着眉头,用审视、疑惑的眼光看着胡思遥,良久想了想,很风雅潇洒地说道,“愿闻其详。”
胡思遥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册装订好的厚厚的文本,双手捧着递到谭胜面前:“您看看就明白了。”
谭胜接过文本,约寸许厚,入手很沉,装帧精美的硬皮封面上印着《丝路酒庄建设项目的可行性报告》。
“这个,你做的?”
“是。”
谭胜再次讶异地“哦”了一声:“这是……什么意思?”
“我根据市场调查的结果,很冒昧地推测,丝路公司应该和很多规模一般的进口红酒贸易公司一样,在这几年都遇到经营上的阻力了吧?”没等谭胜回答,胡思遥继续说道,“这个就是解决目前困境的方案之一。”
谭胜久久没有说话,也没有翻开那本厚厚的调研报告,而是往前探着身子满怀戒备地凝视着胡思遥:她拿着这本调研报告来找我,肯定是已经做足了工作,对我们公司的情况有了较深的了解。但她是什么人?有什么背景?是谁派来的?她到底,要干什么?
对方对自己的情况似乎知根知底,但自己对对方却一无所知,就好像赤身裸体地暴露在聚光灯下,而对方却隐藏在灯光背后的暗处气定神闲地打量,这种感觉无论如何都让人高兴不起来。
实际上这感觉糟透了。
胡思遥接过小姑娘送来的茶,轻轻放在茶几上,抬头,发现还被谭胜盯着,感到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笑道:“谭总不要这么看着我啊,我知道您有顾虑,我解释给您听好不好?”
“好,你说。”谭胜冷冰冰地回道,又朝呆立着的秘书挥挥手,示意她离开。
小姑娘又赶紧闪出去了,顺手把门也关上了。
“我其实,是来应聘的。”
谭胜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果然不出我所料嘛。他长呼一口气,收回探着的身子往后靠进沙发里:“你早说嘛!”抽出一支烟点上,跷起二郎腿,恢复了公司老板应有的仪态,心理上的守势顿时逆转,“那,你先说说,这个可行性报告是怎么回事?”
胡思遥腼腆地一笑:“上个月我看到了您在网上发布的招聘营销专员的信息,就打算来的。但我对这个行业没有太多了解,于是就去做了些调研,因为我不想没有任何准备来应聘。但经过调查,我发现这个行业目前面临一些问题。”
“哦?什么问题?”谭胜扯着嘴角笑了笑,明显没将胡思遥的话放在心上。
“现在这个行业都不景气,”胡思遥对谭胜的态度不以为然,抿了抿嘴认真地将自己的分析娓娓道来,“特别是近三年来,整个红酒行业都经受着市场收缩的严峻形势,部分产品销售量是大幅增长了,但整体的销售额却以20%左右的比例逐年下滑,高端的高价位产品的销售情况尤其不容乐观,大多数小公司的经营现状都已经到了盈亏临界点。”胡思遥停了停,“行业正面临重新洗牌的紧要关头,谁能在这个行业里继续生存,就看是不是能做出与市场变化相适应的调整,从而在重新洗牌之后能抢占先机。”
“哦?”这一番话,让谭胜收起了先前的轻视之心,不自觉地又将身子往前探出,离胡思遥更近了些。胡思遥身上淡淡的幽兰香味已经清晰可辨,但谭胜并没有留意到,现在的他,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胡思遥将要阐述的观点上了。
“我想,您还是看调研报告吧。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您可以这样看……”胡思遥微笑着从谭胜的手中把文本拿过来翻开给他示意,“前面这里有调研内容的纲要,最后几页是结论,中间的论证与具体实施步骤,您可以回头抽时间慢慢再看。”
“哦,哦。”谭胜这时才发现离胡思遥太近,嗅觉也恢复了,胡思遥身上好闻的香味令他刹那间有些意乱神迷。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谭胜将身子极不自然地重新拉直,捧起报告煞有介事地说:“是这里吗?嗯嗯,好,我先看看。”
没过多久,谭胜就捧着报告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来回机械地走动,看到心动处,手在报告本上指指点点,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虽然看到有些地方偶尔也会皱眉摇头,但总体来说显然很是满意。
胡思遥看似悠闲地坐着喝茶,其实也是内心紧绷地留意着谭胜的一举一动。能不能将计划顺利地推进,就看这二十多天来没日没夜的辛劳能否打动谭胜了。这二十多天来,她冒着酷暑走访了三十多家红酒企业,自掏腰包分别请了十多位红酒业和投资业的专家喝茶吃饭,请教相关的问题,其中还有数次差点遭到好色专家的侵扰。
调查好专业方面的事宜,她还详细调查了准备着手实施计划的公司的底细。而谭胜的公司是她此次计划实施的最佳选择。谭胜最早是做印刷行业的,自己创业多年,至今转行三四次,几乎是个没目标没理想没信仰的主儿——什么赚钱做什么,视“赚钱”二字为第一信条,这样的人更易操控。
“好好好!”谭胜突然大声地叫出声来,“好好!这个方案我看……”他终于从报告中抬起头来,当看到胡思遥依旧笑意盈盈、神态平静地坐在那里,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语调极不自然地想拉回常态,“呃……这个,我看行啊,看不出来,你还是蛮用心的嘛,虽然有些地方还有点夸张不是很成熟。”他重新坐回到沙发上,放下文本,点上一支烟,“但年轻人嘛,能有这份见识,能有这样的眼光,关键是肯思考的认真态度已经是很不错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只是……”吐出浓浓的一团烟雾,抬头望向天花板,眉头渐渐紧锁,神色也渐渐沉郁起来。
“只是什么?”
“只是……”谭胜陷入沉思当中,眼神闪烁迷离,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最后竟发出一声极其惋惜的长叹来,“唉……可惜呀,实在是可惜呀。”
“可惜?可惜什么?启动资金比较困难是不是?”胡思遥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事已至此,心里一片敞亮,“我倒有个建议。”
“哦?”谭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扭身探向胡思遥,“好好,快!说说看。”
君廉的心情很是不好。
他脸色阴沉地站在君氏大楼顶层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视着窗外的C城。在他的身后不远处站着面带愧色的投资部部长邱绍东,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像个办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关于投资红酒业的调研任务已经安排下去近一个月了,可直到今天还没有看到一份有说服力的报告呈到自己的办公桌上来,这令君廉很是气恼。
他之所以会关注红酒,是因为他知道红酒业这几年都不是很景气,特别是今年,似乎已到了低迷的尽头。他一直坚信,任何行业处于低迷的时候,往往是行业内的人争相脱逃的时候,行业即将进行新一轮的洗牌,而此时介入,往往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如果一个新兴的行业出现,自己做不了最先进入的领头羊,那么抄底介入也是不错的选择。因为经过多年的沉淀,行业规则基本上已经确立,市场模式也已经成熟,如果在此基础上能做出大胆改进,异军突起引领风骚的机会将大大增加。
可投资部的这帮家伙,心安理得地领着不菲的薪水,却不能替他分忧,交上来的报告一眼就能看出都是没有经过用心调查和认真分析的,很多内容显然是通过网络或其他途径抄袭而来的,老生常谈、毫无新意,这太令人生气了。
或许是这些年的顺风顺水把手下这帮家伙都惯坏了,是不是该到换血的时机了呢?君廉默默地沉思着。
邱绍东朝君廉的背影稍稍躬下身子,使自己的样子看起来更谦卑一些,然后说:“君总,要不,我再去重新布置一下?”他低垂着头眼角上斜瞟着君廉,等待指示。
君廉没有回身,依然望向窗外,过了一会儿才平缓地说:“去吧。”
君廉没有感情色彩冷冰冰的回答令邱绍东心里冒出一丝寒意。他追随君廉十几年,太了解君廉的风格了,如果他大发雷霆地训斥下属,那么这个下属还能保住职位或许还有提升的可能;如果他对你不闻不问,基本上是等于放弃了你。
这时,君廉办公桌上的内部电话响了,在君廉回身的时候,邱绍东已经趋步上前:“我来帮您接。”
君廉摆摆手制止了他:“我自己来,你去吧。”
邱绍东失落地走出君廉的办公室时,君廉正对着电话那头说:“什么事?什么公司?丝路?嗯,知道了,你请他们上来。”
一切如胡思遥所预想的一样,谭胜和她顺利地走进了君廉的办公室。
迎宾小姐将谭胜和胡思遥引到顶层,君廉的秘书又将两人带到君廉办公室隔壁的总裁会客室,给他们泡上清茶:“请稍候,我这就去请君总。”
没等秘书到隔壁请示,君廉就拉开与办公室相通的侧门进来了:“哈哈,两位就是丝路公司的朋友吗?”脸色极好,神采奕奕,与刚才判若两人。
谭胜和胡思遥赶紧起身,谭胜上前几步握住君廉伸来的手:“是是,我们是丝路红酒公司的,敝姓谭,谭胜。”又侧身介绍胡思遥,“这是我的助理,胡思遥,胡小姐。”两人将名片递给君廉。
“好好好,请坐请坐。请用茶。”君廉请他们重新落座,自己在对面坐下,边看两人的名片边笑道,“两位今天光临君氏,有何指教啊?”
“岂敢岂敢。”谭胜满脸堆笑,圆肥的大脸挤成了一朵花,“我们冒昧造访,是来向君总学习取经的。”
“哈哈,客套话就不要说了。”君廉笑着摆摆手,“说吧,有什么是我可以效劳的?”
“岂敢岂敢,君总太客气了!久闻君总待人谦逊、礼贤下士,今天一见,真真是实至名归啊。”谭胜把漂亮话说完,稍稍躬身道,“我这次来,是希望能仰仗君总的提携,完成一个小小的项目。”
“谭总太客气了。”君廉将名片整齐地摆放在面前的桌面上,“不必客气,有什么事尽管说。”
“是这样的,我们想开发一个红酒项目,想得到君总的扶持,看大家有没有机会合作。”
听谭胜这么一说,君廉的心里已经在飞速地思考:能与专业红酒公司合作当然是迅速介入这个行业的最佳途径,正好可以补充君氏在这个行业里专业方面的不足之处,从而减少走弯路的风险。这点,他曾交给手下的人去办,但拿回来的资料和数据,多半都是敷衍不完整的。目前,还没有人主动找上门来过,对方怎么就知道自己想投资这个行业的呢?而且正好在这个当口主动找上门来,这其中是否存在隐藏的目的?想着,他依然笑容满面:“你们不就是专业做红酒的吗?我不过是个门外汉,怎么反倒找我来了?”
“君总见笑了。”谭胜越发谦恭,“君总富甲一方,无论扶持谁,都能成啊。而且,君总在我们C城一直是信誉卓著,找您扶持,那是再可靠不过了。”
“哈哈,过奖了,过奖了。”君廉欲进反退,两手一摊,“但我对红酒一窍不通,隔行如隔山,我就算有这个心,只怕也是力不从心啊,这个忙,我看是爱莫能助了。”
“不会的,不会的!”谭胜不失时机地拍马屁,转头朝胡思遥说,“看看,大人物就是不一样,我们的君总就是谦虚啊。”又回过身朝向君廉,“既然是好项目,自然是要做到双方共赢才算成功。君总如果有时间,不妨听我们简单介绍介绍项目内容后再做决定。”
“好啊,我也正好学习学习。”
“那,你就向君总汇报汇报吧。”谭胜吩咐胡思遥,又朝君廉讨好地笑笑,“请君总批评指正。”
胡思遥起身从文件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问道:“能借用投影设备吗?”
君廉应道:“当然!”叫来秘书将会客室内的投影设备打开。
君廉在投影屏幕上看到可行性报告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君氏酒庄建设项目的可行性报告》时,不由心中一动。
这份报告经过丝路公司的集体讨论和修改,更加完善了。
胡思遥从红酒行业在国内当前所面临的严峻形势开讲,详细地阐述了建设有自主品牌的以会所形式为营销主体的红酒产业的定位与发展前景以及如何实施的具体步骤,再讲到建设该项目的收益预期以及将在国内红酒行业产生的深远影响,条理清晰,分析严谨,论证详尽可信。最后又结合君氏刚投资的几处度假山庄待开发项目,对其地势格局进行了详细的分析评估。她不急不缓娓娓道来,这项看似所耗不菲的投资,最后竟成了度假山庄的必要投资了。
君廉听得很仔细,不时提出一些疑问。胡思遥早已做好充分的准备,及时给予了合理明确的解答。君廉虽然一直保持着平静的神态,内心却欣喜异常:这个可行性报告来得太及时了,里面所描述的,不正是我想要做的吗?会客室内的灯光重新亮起的时候,君廉才意识到胡思遥的报告已经做完了。
“啊,胡小姐真是好口才啊。”君廉由衷赞许道,“这份报告是出自胡小姐之手吗?真是令人心动啊。”
“这些都是谭总的想法,我只是代为捉笔而已。”胡思遥微微一笑,回到谭胜身边坐下。
谭胜不由一愣,君廉的这个问题是事先没有预料到的,但更令他没有预料到的是胡思遥的回答,不禁对胡思遥更多了一分好感。听到君廉的赞美连忙欠身道:“君总过奖了。这份报告能顺利完成,小胡是功不可没的。”
君廉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他阅历丰富,老于世故,哪有看不出来的道理?暗自一笑,也不戳破:“谭总高瞻远瞩,令人钦佩。”又朝胡思遥伸出拇指,“胡小姐聪明能干,贵公司真是人才济济呀。这份报告在我看来……嗯,很好!”
“那,如果君总认可,实在是我们的福气。”谭胜再也无法掩饰激动的心情,喜形于色,“我们是不是有机会合作呢?”
“哈哈,谭总真是雷厉风行啊。”君廉笑着摆摆手,“不急不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这个项目,我看是不错,没有问题。但牵涉到这么大的投资额度,我还得跟董事会商量一下。”
“谁不知道,君氏是您说了算,凡事您点了头,谁还敢说个不字?”谭胜生怕夜长梦多,恨不得立时拍板,竟有些口不择言起来。
君廉挑眉笑道:“哦?外面是这样传言的吗?那我岂不是成了独裁的暴君?传言有误,不可轻信。现代企业有现代企业的运作法则,一人说了算,那是会出问题的。”
“依君总的意思,我们接下来怎么做?”谭胜强压心头的不耐问。
君廉稍稍沉吟:“嗯,我看这样吧,我抽时间和董事会商量一下,你们先请回,等我电话吧。”
“这——”
“怎么?信不过我吗?”
“哪里哪里,当然信得过。”
看着谭胜尴尬的表情,君廉感到很满意。随意地操纵他人,能让他获得极大的满足和快感。现在君廉考虑的是报告之外的事,这份报告当然不错,但连他们的底细都没有摸清楚,怎么可能冒冒失失地就达成合作?而且,谭胜的表现太上不了台面,这跟项目计划的完美严谨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他自然要更加慎重。
“没关系的,只要项目好,君总是肯定能说服董事会的。是吧?”胡思遥打破了尴尬的局面,“谭总,我们对君总要有信心。”
“对对对!要有信心。”谭胜总算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失误,连忙起身与君廉握手,“那我们就不打搅君总了,希望我们能合作成功。”
君廉笑容可掬,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胡思遥,转而对谭胜说:“我也深切期盼。”
与君廉会面过后,转眼已是三天。这三天对谭胜来说很是难熬,每天都在焦虑地等待君廉的电话。他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已经不知道多久了,脑子里一直在纠结:如果君廉不愿意与丝路达成合作,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又到哪里去拉一笔这么大的资金呢?而且,君廉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报告内容,他会不会撇开丝路而与其他人达成合作呢?不行,我不能这么傻等,我要主动去联络他,哪怕探探口风。想到这,他拉开门冲外面喊道:“小胡!你来一下!”
“谭总,有事?”胡思遥马上就出现在谭胜的面前。
“我琢磨着,我们还是不能这么傻等,我们要主动出击。你现在就给君氏打个电话,找君廉,看他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我们不是说好了,耐心等他来找我们吗?”
“商场如战场,这么等下去不是个事,万一君廉那老狐狸撇开我们找了另外的合作者,我们不是坐失战机吗?”
“那有什么关系,我们还可以继续找其他投资者啊。只要项目没问题,资金总是有办法解决的。”胡思遥柔声宽慰。
“那倒也是……”谭胜拧着眉头,“不过,这都过去三天了,他怎么还没有消息呢?”
“您就放心吧,会有消息的。”胡思遥还是那么自信满满地微笑着,“他在调查我们公司,等他调查清楚,觉得我们公司没问题了,自然会来找我们的。”
谭胜看着胡思遥问道:“奇怪,你怎么这么有把握?”突然心里更加没底,他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清楚?等君廉调查清楚,铁定撇开他了。谭胜越想越气馁。
“您难道没注意到,这三天里,到公司来洽谈业务的客户比平时要多了?现在可是淡季。”
胡思遥的话又重新燃起他的信心:“是啊,我注意到了,今天来的客户少了,前两天来的客户稍多些,这有什么玄机吗?”
“您可能还没留意到,那些人除了来谈批发和代理业务之外,问得最多的是什么。”
“哦?是什么?”
“他们反复询问公司的业绩与在国内的销售网络,还有就是我们的产品线架构,您不觉得奇怪吗?而且基本上也只是了解公司情况,很少有达成协议的。”
“是,确实是问得有点多。难道?”
“嗯,是的,那些人都是君氏集团的,他们是来了解公司的状况的。”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根据往常的情景,猜的。”胡思遥心想,我在私语咖啡馆蹲点一个多月的事又怎么能跟你说呢?第一天来我们公司谈代理业务的,就是那位在我邻座发牢骚的君氏投资部的员工啊,“我这几天一直在客户部盯着,客户部的员工都是按照我们事先排练好的说辞应对的,放心,出不了事。只要君廉认为我们公司是有实力有经验的专业红酒公司,我们一定是他合作的首选。”
在去君氏之前,谭胜和胡思遥就把公司的员工和专卖直营店的员工分别召集起来进行了培训,就公司的经营状况和销售网络的情况统一了说辞,并再三强调一定要烂熟于心不能出错。虽然并不隐瞒近两年销售额稍有下滑的状况,但有意地将业绩夸大到足够保持公司正常运转的程度。客户部的展示墙上,重新打印了大幅的进货渠道和销售网络示意图,这些倒是并没有过多地调整——丝路公司进入行业较早,渠道和网络的建设是相对比较完整和稳定的。改版后的示意图也在一夜之间张挂到了各个直营店的展示墙上。
这些,必然会是君氏在寻找合作伙伴时需要考虑的问题,一个稳定、健康、有着丰富红酒销售经验和完整销售网络的公司,对保障合作项目的成功至关重要。
“你真有信心?”
“有!”其实胡思遥心里还真的没有十足的把握。她能查到谭胜的资料,君廉必定也会查,但以她对君廉的侧面了解——他是一个很喜欢把控一切的专权者,他只是需要借一个壳,一个拿出去有些资历以及良好口碑的壳,谭胜能力上的不足正好满足了他喜欢掌控一切的心理。
“那他为什么现在还不找我们呢?”
“我想,君总也有可能是故意拖延时间吧。欲速则不达,他也许是不想表现得过于急迫,以便在将来谈股份比例时争取更多心理优势吧。”胡思遥嘴上这样半真半假地安慰谭胜,心里想的却是:希望我没有下错注。
“我早就想好了,如果能成,都由他管,我只负责进口这一块,其他连带的,他能挂上我丝路的名字就行了,当是打打广告,那么大的项目,我能分一杯羹就知足了。”谭胜虽然是个爱财如命的主儿,但毕竟在社会上混了多年,清楚知道此次合作自己的位置在哪里。
“虽然我们是高风亮节,并不要求过分的股份,但也不能让他知道啊。能争取多一点就多一点呗,何必委屈自己?”
“也是也是。那好吧,我们再等等。”
下午四点刚过,胡思遥的手机响起,是个陌生的电话。
“喂,你好。”
“哈哈,你好啊,胡小姐。”君廉的声音。
“啊,是君总啊。”胡思遥心头一震,尽量平缓地长呼一口气,“您好君总,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吗?”
“你和谭总今天有时间一起吃个便饭吗?”
两人悬在心上的大石总算落了下来。
晚餐是在C城最高档的丹尼酒店的顶层豪华江景包房内进行的,这家酒店以地道的法式美食著称。
谭胜和胡思遥带了两瓶红酒赴宴,红酒是谭胜亲自精心挑选的,都是产自法国,一瓶是产自波尔多的Margaux庄园,另一瓶是产自勃艮地的一等特级园。
陪同君廉来的是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君廉把他介绍给谭胜和胡思遥:“这是老邱,我们投资部的。”
邱绍东显得有些拘束,礼节性地与谭胜、胡思遥交换名片互致问好后就再也不吭声了。
开席前,谭胜拿出两瓶酒给君廉和邱绍东详细介绍了一番,他对促进跟君氏合作做足了功夫,想通过自己的讲解给君廉留下一个好印象。君廉似乎并不是很了解红酒,只是嗯嗯地不断点头。
侍酒师先为每人斟上一杯酒,首次碰杯之后,胡思遥起身道声“抱歉”就离开了,不一会儿又回到了席上。
过了一会儿,侍酒师为众人斟上了第二杯酒。
君廉干杯之后赞不绝口:“听说红酒需要醒,果然!这杯似乎比刚才那杯好喝多了,香气足,余韵够。”
谭胜不放过每个拍马屁的机会:“谁说君总不懂红酒嘛,能这么精当地品出红酒的妙处,专家也难做到啊。”偷眼瞧向君廉,见他心情不错,又问道,“君总,您看,那个项目……”
“不急不急,今天先喝好酒,其他事嘛,再说,再说。”
谭胜见君廉这样说,又想起胡思遥的话,索性将急迫的念头放下,举起酒杯:“好好,喝酒喝酒,我敬君总一杯。哎,小胡,你别呆坐着,也敬敬君总和老邱嘛。”
本以为这场饭局会就项目合作的事进行广泛交流,没想到君廉却是只字不提,好似从没喝过红酒般只顾着喝酒,还不时闭上眼睛体会酒中的滋味,即使谈话,内容也是和项目合作全不相干。
那位邱部长更是闷不作声,也不敬酒,有人来敬酒就干,赔着笑。
眼看饭局临近尾声,谭胜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君总,您看我们是不是……”
君廉哈哈一笑:“谭总啊,我不着急你着什么急嘛,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求不来。来来,今天只喝酒,不谈俗事。”
谭胜心里一万头羊驼呼啸而过,但也只能忍了,讪讪地赔笑陪酒:“好好,我敬你。”
醒酒器里的红酒不多了,君廉起身去洗手间,走过备料间时往里瞄了一眼,本已经走过去了,又退回一步再瞄了一眼,脸上露出狐疑的表情。
谭胜去洗手间时,君廉拿着醒酒器似乎在想什么,他朝胡思遥问道:“胡小姐,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好,您说。”
“我们刚才到底喝了几瓶红酒?”
“两瓶啊。”
“可是,我刚才在备料间看到的是三个空酒瓶,难道是我看错了吗?”
胡思遥笑了笑,回问:“那您觉得到底是喝了几瓶呢?”
“我也觉得只喝了两瓶的量,但除了第一杯感觉略有不同,从第二杯开始,口感好像都差不多?听谭总那么详细有趣的介绍,不是应该有两种不同口感的吗?两瓶的口感怎么成一样的了?”
胡思遥点点头:“您是对的,确实从第二杯开始,都是一种口感,因为,就是一种酒。”
“哦?”
“谭总今天带了两款酒,风格完全不同。他个人喜欢喝勃艮第的,总觉得这个产区的葡萄酒简直是天下最好的佳酿,每次有饭局都会选这个产区不同庄园的红酒品尝。但考虑到今天是和君总一起,大家谈的又是红酒合作项目,当然不能只带一款酒了,所以,我们又带了一瓶Margaux庄园的红酒。”她见君廉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便接着说,“根据两款酒的口感特点、等级、酒体轻厚……侍酒师一定会先上勃艮第的这款酒。但我看到君总喝了之后,皱了下眉头,似乎并不喜欢。再想起饭前闲谈的时候,您抽了几支烟,又喝了两杯酽茶,可见您的口感偏重,我马上意识到勃艮第的这款酒您不会很喜欢,所以去让服务员给您换上了Margaux庄园的红酒。后面您喝的就都是这款酒了。”
“我刚才看到你们带进来的只有两瓶啊?怎么这款酒喝出两瓶的量来了?”
“谭总餐前确实每款只拿出一瓶给您讲解。但其实嘛,两款我都多备了一瓶以备不时之需,进来时就给了服务员,我们一桌四个人,把酒全放出来,那不成喝啤酒的架式了,哪里还有半点红酒的优雅啊?这种小事,自然要我们做下属的安排得周详些。我看您喜欢第二款,就让侍酒师再醒了一瓶,两款酒的颜色不同,君总目光如炬,给您看出来就太不礼貌了,便让服务员把第一款撤了,所以您就看到了三个空酒瓶,却又只喝到了一种口味的。”
一般人不会解释得这么详细,但胡思遥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起君廉的注意,自然要将自己做的都说出来。这番话,如果换谭胜或邱绍东这样年纪的人来说,就有卖弄之嫌了。胡思遥年轻,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长得又漂亮,做事细心,说的时候又全无心机的样子,竟带着几分可爱。
“哈哈,原来是这样。”君廉恍然大悟,“如果我没有看见,你也就不会说了?”
胡思遥轻轻笑道:“今天是您赏光,自然要让您喝好才行,怎么能因为一款不对胃口的酒败了您的兴呢?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又何必要说出来?只是还是没有做到位露了马脚,可谓功亏一篑,君总这么明察秋毫,更显得我粗心愚钝,以后还得请君总多提点才是。”
她先是一本正经地解释,后来又不露痕迹地拍了马屁,惹得君廉开怀大笑:“胡小姐真是观察入微、冰雪聪明啊,我身边的人,可没有一个你这样细心的。”
谭胜上完洗手间回来,见君廉夸奖胡思遥,也很高兴:“小胡还年轻,以后还望君总多多指点啊。”
“好好好。”
宴罢,谭胜和胡思遥将君廉送上车,车子将要启动的时候,君廉放下车窗,朝两人说道:“明天上午九点来我公司,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合作的事。”
“啊?”听到这话,谭胜喜出望外,“谢谢君总!谢谢君总!”
“不过,我有个条件。”
“好说好说。”谭胜将身子躬到窗前,“您说,什么条件?”
君廉笑着指了指胡思遥:“这个项目必须由她来负责,否则免谈。”
“好好好,好好好!”谭胜迭声应道。
由君氏投资的君临休闲度假山庄很快就动工了,度假山庄里的酒庄葡萄园地址选在离C城不足一小时车程的东扬镇北郊面积不大的缓坡上,从穿过东扬镇的省道上就可以远远地看到那片山坡,翻过山坡,里面是度假山庄的其他设施。这是C城规模最大、设施最全的度假山庄。
南方并不适合优质酿酒用葡萄的生长。按常理,酒庄应该投资建设在更适合优质酿酒用葡萄培植的西北地区才对,但胡思遥的策划案中采用葡萄种植与酿造基地跟形象窗口分离的方案巧妙地解决了这个问题。也就是说,山庄作为总部和对外形象的窗口,更靠近经济更为发达、商业运作更为便捷的东南沿海,其功能主要包括各种休闲娱乐设施的高档休闲会所、储藏酒窖、酒品展示,以及面积不大的葡萄种植区展示。而葡萄的大面积种植与葡萄酒的酿造基地,则设立在优质葡萄的原产地——西北。借助改革开放以来高速发展的物流,这样的设置使得原本不可能实现的项目变成了现实。
君廉对项目的建设倾注了极大的热情,君氏与丝路公司分别抽调最得力的人手组建了新项目的建设班子,并由君廉提名由胡思遥担任项目建设的副总指挥,总指挥由他亲自担任。
以胡思遥的年龄与阅历,担任如此庞大项目的副总指挥显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包括谭胜。胡思遥虽然一再表示自己的能力不足以担纲如此重大项目的运作,但君廉在项目班组成立的会议上轻描淡写地说:“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不是还有我吗?”参与会议的人都不是瞎子,都看得出君廉对胡思遥的器重与信任,只是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君廉放心将这么庞大的投资项目交给一位显然过于年轻的女孩来操盘,包括谭胜。
在所有人看来,谭胜出任这个项目的副职才更为合理,谭胜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尽管在项目合作之前君廉就跟他说过这个项目必须由胡思遥来负责,当时他也满口应承,但当君廉实实在在地将胡思遥安置在项目副总指挥的职位上时,他还是觉得君廉的这个安排不合常理,这也使得他对胡思遥身上的能量感到迷惑。不过,现在他也顾不上这些了,能与君氏达成合作,对他个人以及他的公司来说,已经是求之不得的意外惊喜——胡思遥也确实兑现了她的承诺:我可以救丝路公司。所以,谭胜觉得,这样的不合理可以接受,高高兴兴地接受,再怎么说,他已经是君临酒庄的股东之一,董事局的成员之一,而且他成功地傍上了梦寐以求的君氏这棵大树,这就不仅仅是挽救丝路公司的颓势这么简单——他的身份顿时尊贵起来,以后的发展前景更是不可想象,而促成这一切的首要和唯一的功臣,就是胡思遥。在美好前景的感染下,一切不合理都变得可以包容与原谅。
胡思遥留在C城的项目建设总部,项目建设总部设立在君氏大楼的27层,28层是君廉办公的楼层。胡思遥第一次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时吓了一跳,这是只在电视上见过的豪华办公室啊,比谭总的办公室大了足有一倍。陪她一起来的谭总,看着胡思遥的办公室,脸上的笑也变得极不自然:“哎呀呀,小胡的办公室真是气派啊……”他走到落地窗前,“啧啧,在这里可以看到C城的全貌呢。”
“君总,这么好的办公室……不好吧?”胡思遥站在门口不肯进门。
“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哈哈!”君廉似乎很高兴,开着玩笑,招手要胡思遥进来,指着硕大办公桌后面的大班椅,“来来,去椅子上坐坐,看看合不合身。”
胡思遥“扑哧”一笑:“又不是衣服,还合不合身?”却是不愿去坐。
君廉笑着把胡思遥按坐在椅子上:“这个‘身’,是身份的‘身’,可不是身材的‘身’哦。”君廉退后两步,频频点头,“嗯,嗯!很好,很般配。”
胡思遥犹豫着站了起来,面露难色:“君总,我觉得……还是不好吧,我这么年轻,用这么大的办公室,心里虚得很。”
“虚什么?”君廉敛去笑容,“你是项目总指挥……”
“是副总指挥……”邱部长微微弓着身子轻声提醒。
君廉回头盯了邱部长一眼,邱部长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地多事了,忙往后缩了一小步。君廉也不理他,继续说:“你是项目总指挥,你要想到,这个项目是我们君氏的项目,你要是没面子,就是我君廉没面子,是我们整个君氏企业没面子。所以,这个办公室,你就安心地用吧。”
“是啊,是啊,难得君总这么器重你,你呀,就不要多想了,好好干,多用点心,争取早日把我们合作的这个项目做好!”谭胜刚进办公室时,心中多少有些酸溜溜的,但见到君廉对胡思遥器重到这个地步,很快就把心思收敛回来,琢磨着,以后与君氏合作的成败,只怕还要着落在这个刚刚应聘到公司不久的小女生身上,这个时候千万要顺着君廉的意思来,于是不失时机地插上一句,同时也用教导的口吻提醒胡思遥不要忘本,这个项目是我和君廉的合作项目,我还是你的老板之一。
谭胜话中有话,胡思遥怎会不懂得,也不再推辞,笑着说:“好吧,既然两位老板对我这么信任,我就勉为其难,一定尽心尽力把这个项目做好。”
“好好好!”君廉回身叫过秘书,“你去通知项目筹备部的各部门负责人,要他们准备好资料,十分钟后到小会议室开会,小胡……不,胡总要向他们安排工作。”他又对胡思遥说,“这次的工作会议就由你主持了,我和谭总只列席……以后,酒庄的工作就由你费心了。”
“好,我尽力。”胡思遥自信满满地点头应道。
胡思遥丝毫没有主持大型项目的经验,酒庄这么大的项目压在她身上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算君廉再如何器重也是枉然,好在有两个人都在胡思遥身上下足了力气,一是谭胜,再就是邱部长。
谭胜是自不待言,项目的成败关系到他的切身利益与未来的成败,所以他不遗余力地推进项目的顺利实施,考虑问题也非常深入和细致。
邱部长却从近来君廉对自己的态度上感觉到了深深的危机,但他敏锐地察觉到君廉对胡思遥的额外关注,认定了胡思遥与君廉之间一定有着旁人没有发现的亲密联系,于是也决定了要在胡思遥身上下功夫,以期挽回他在君氏岌岌可危的职业危机。于是,他也是不遗余力地帮助胡思遥处理与项目相关的工作,类似与政府相关部门的衔接,内部各部门之间的协调,经常是主动请缨帮胡思遥办妥了。
这样一来,项目的具体实施有谭胜掌控方向,外联与内部协调有企业元老邱部长的协助,胡思遥的工作竟然也进行得相当顺利。她当然明白,如果没有这两位的帮助,是不可能独立完成这个项目的,所以平时对谭、邱二位也是礼敬有加,三人之间的配合越来越默契。
但君廉对胡思遥的期待似乎还不仅仅只是酒庄项目这么简单。在胡思遥进驻君氏办公一个月后,他辞退了他的助理,之后更是经常安排胡思遥陪同他出去处理公司的其他业务,俨然将胡思遥当成了他的助理。
胡思遥当然乐意,她费尽心力就是为了接近君廉,但事情的进展似乎超出了她的预期,也让她稍稍感到不安。这天,君廉又叫胡思遥陪他一同前往君氏在C城东区的一个房产项目的验收仪式,在车上,胡思遥终于忍不住做出试探:“君总,您对我的器重,我很感激。但我这么年轻,又没有很多工作经验,我很担心辜负了您的期望。”
“辜负就辜负了,有什么要紧?”君廉无所谓地摇摇手。
“那,您能告诉我,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吗?”
“我对你好吗?哈哈,我怎么倒觉得对你还不够好啊,丫头?”君廉的眼神中居然露出异样的温柔。
胡思遥心念一动,莫非君廉对自己动了邪念?这个念头来得如此突然,让胡思遥不由得暗自一凛,但随即又觉得自己是多心了,因为她从君廉的眼神中看不出邪念,只读出了喜欢,甚至是长辈般的慈爱。或许是自己多心了,胡思遥放松心情,说道:“可是,您对我这么好,其他同事只怕——”
君廉脸色一变,眼神陡然间变得严厉起来:“是不是有人在背后——”
“没有没有,”胡思遥连忙摇手,“是我自己担心,我——”
“没有就好。”君廉冷哼一声,“谁要是敢在背后胡说八道,哼!”他稍稍停了片刻,低着头接着说,“安心做好你的工作,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不要有。还有……”
胡思遥等了一会儿,可君廉没有继续说下去,就问道:“还有什么?”
“啊?”君廉似乎没回过神来,抬头问道,“还有什么?”接着他指着车窗外说,“到了,把我的稿子准备好。”却再也不提了。
竣工验收的仪式进行得很顺利,但在即将结束的时候却出现了小插曲,几个施工人员装束的人冲到主席台前大喊:“还我工资!还我血汗钱!”虽然马上就被保安拖走了,但终究给现场造成了一些骚动。为此,君廉在回公司的路上一直闷闷不乐,胡思遥也没能找到机会再问他之前所说的“还有”到底是指什么。
“君氏这么大的企业,怎么可能还会拖欠施工队的工资呢?”胡思遥和邱部长谈完工作上的事,漫不经心地问道。
“嘿,”邱部长淡淡地一笑,“拖欠工资,再正常不过了。没钱当然要拖,有钱难道就不能拖吗?哪个房产老板不拖欠工资的?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哦?为什么?”
“手上有钱,可以做很多事啊。”邱部长放低声音,“你想啊,不论是材料设备款还是工资,只要可以拖欠,那就拖着吧,因为拖欠的钱可以做投资赚钱啊,实在拖不过了,给他就是,又不计利息,他们还感恩戴德呢!而在拖欠的时间里,我们用拖欠的钱又赚了不少钱,这买卖,怎么算都划算啊。再说,你拖一拖,也是敲个警钟,变相告诉他们我们审核标准很严,下次合作,他们自然不敢马虎。当然,不是说他们偷工减料我们查不出,但返工换人什么的,又拉长了工程时间线,所以啊……这样,也算是一举多得吧。”因为君廉对胡思遥的另眼相待,邱部长认定她就算不是关系户,将来也必是君廉的左膀右臂,于是极尽巴结讨好之能事,难得她这么有兴趣问这些,他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哦,原来是这样啊。”
“那些施工队的工资更是好拖。建设项目,都是人手做出来的,找出几个质量问题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只要验收不合格,这尾款他就拿不走!”
“可是,今天的验收不是通过了吗?”
“今天的验收,是给管理部门和市场做做样子的。我们的工程部说不合格,那就是不合格,对付几个农民工还不容易?有些尾款,就算他们不停地返工也根本就拿不回去,你质量不合格,告上法院也没用!”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样的猫腻。知道内幕后,胡思遥不由得心中一动,这倒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她暗想。
没过多久,君廉带上胡思遥去另一个正在施工的楼盘做检查,胡思遥提前一天就做好了准备,把检查时要向项目部了解的问题与相关资料都备好了。因为准备充分,检查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没到预定时间就完成了。胡思遥对君廉说:“君总,还有点时间,带我到工地到处看看吧?”
“好啊。”君廉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于是君廉和胡思遥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大群项目部的负责人,围着楼盘进行巡视。君廉不时指指点点,告诉胡思遥一些和楼盘有关的构想。
刚转过一个转角,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摩托车的轰鸣,项目部的人员还没来得及反应,摩托车就已经冲过了随行人员,直直地向君廉冲去!只见车上有两个戴着头盔的汉子,坐后面的那人从腰间抽出一棍状物,作势就向君廉的脑袋砸去,口里还狂喊:“狗畜生!”
事发突然,大家都来不及阻挡,眼看那根棍子就要砸在君廉的头上。
胡思遥回头一看情况紧急,捉住君廉的手臂奋力一拉,将惊慌失措的君廉猛地拉到一旁。君廉失去重心,踉踉跄跄地向一侧扑去,摔倒在道旁。这么一来,胡思遥却刚好迎上了挥舞的棍棒。摩托车上的人见君廉已经闪开,想要转弯再追已是不可能了,那棍子却正好砸在胡思遥的头上,胡思遥应声倒地。
见君廉与胡思遥都摔倒在地,后面的随行人员这才反应过来:有人行凶!纷纷呼喝着赶上前来搭救。摩托车上的两人见势不妙,一踩油门,飞也似的跑了。几个年轻的项目部员工朝摩托车逃走的方向追了几步,见车子跑得飞快,只得放弃了。
大家手忙脚乱地把君廉从地上扶起,又去查看胡思遥,只见胡思遥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额头上一片血红,已经晕厥过去。
“快!快!赶紧送医院!”君廉焦急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