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院子里传来响动。君釉寒知道是老院长起来了,也连忙起床,正好看到老院长在开锁。她故作轻松地问:“老院长,为什么要锁门啊?这样孩子们晚上要上厕所多不方便。”
老院长边开锁边回答:“孩子贪玩,担心他们晚上不好好睡,出来瞎逛,那个厕所后面有个化粪池,要是不小心掉下去可不得了。我上了年纪,不能每晚照看兼顾得到,怕孩子们出意外……就是小惠在的时候,她晚上也是要回家的,所以只能锁了,让他们用便桶安全些。”
她的话合情合理,君釉寒也就不好多问,心想:那张字条会不会是孩子们的恶作剧?她心里希望只是恶作剧,但如果不是呢?可能只是孩子们对玲玲被领走一事而产生的负面情绪?当然,也有可能是其他……她不便去问老院长,本来想跟姚小明商量一下,但想他是个男人,哪有那么细的心思,只怕直接就拿着字条去找老院长说出孩子们心里的不高兴,反而适得其反,所以便寻思着自己暗地里查访看看。
老院长吹响了哨声,孩子们很快就都起来了。
君釉寒仔细观察着从身边经过的每个小孩,暗想,或许递字条的孩子会对自己有所表示,那就知道是谁了。结果孩子们都和平时一样,对她既不亲近也不疏远,更没有特殊的表示。
姚小明和君釉寒安顿孩子们吃完早餐后,君釉寒带着他们在院子里玩踢毽子的游戏,玩完游戏又教他们唱儿歌。她希望在和孩子们的互动当中,那个给她递字条的孩子会与她主动接触,可是,一直没有等到那个孩子的出现。
老院长叫姚小明把藤椅搬到院子里,面无表情地坐着,看君釉寒与孩子们玩耍。
吃午饭的时候,刘芳菲没有下楼。姚小明说她感冒了,君釉寒借机嘲讽他:“看来你做的饭就是有问题,昨晚害我拉了一晚上肚子,刘芳菲也被你整感冒了。”
姚小明欲哭无泪:“大姐,感冒也能跟这个扯上关系?”
两人在饭桌上你来我往地吵吵闹闹,老院长也不以为忤。吃完饭,君釉寒准备离席的时候老院长叫住了她:“君小姐,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老院长很少用这么谦和的态度跟他们说话,君釉寒一下子有些不适应,惊诧地指着自己:“啊?我?”
老院长点头,接着说:“是这样的,今天我看到你和孩子们在一起玩耍,觉得你待孩子很有耐心呢,而且孩子们好像也挺喜欢跟你在一起玩。从前小惠在的时候,和孩子们相处就没有你这么融洽,可能是她上了些年纪,加上家里的事让她心烦,对孩子们总是不够耐心,太凶,孩子们也都有些怕她,这是我对她唯一不太满意的地方。你也看到了,我们院子里的孩子都太胆小了。”
她见君釉寒点头,又接着说:“本来,孤儿院里的孩子,性格大多较内向敏感,除了关注他们的日常生活,更要多关心他们的心理健康。昨天你看到领养玲玲的那户人家了,条件什么都很成熟,但孩子们还是会害怕。一是孩子们对陌生环境的本能抗拒,二来,也是我们平时疏忽了对孩子们的教育与心理辅导。唉,我们两个人精力不济,误了孩子啊。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行的是善事,这么多年下来,发现有很多地方做得很不好,如果不能做好,还是要早点结束才是。”
君釉寒和姚小明对望一眼,两人一脸迷茫,君釉寒讷讷问道:“老院长是什么意思?”
老院长打量着两人,似乎在想该怎么回答,沉默了一会儿,才重重叹了一口气,说:“唉,我其实是想把孤儿院关了。我一直不服老,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老了,身子骨也不行了,有些事情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啊。”
君釉寒想到惠姨出事的前一天,自己和姚小明曾听到她和一男一女之间的那些晦暗不明的对话,当时三人讨论到“老东西”想退出之类的言语,难道是指老院长吗?她试探着说:“这样的话,您可以交给别人去打理,也可以向政府部门求助啊,也许——”
“我不需要你的建议,我只是请你帮我一个忙。”老院长摆摆手打断了她。跟胡思遥一样,以前要是君釉寒与她意见相左的时候,胡思遥也会这么简单粗暴地打断她。
她的语气哪像是求人帮忙?简直就是命令。君釉寒有些不耐:“那您有什么问题直接说吧。”言下之意是你也别长篇大论地说些虚的,直奔主题吧。
“在孩子们没被领走的这段时间,我想请你帮我稍稍照看下孩子们。我已经和政府部门沟通过,快的话,不超过一个月应该就会有人来领走他们;慢的话,也最多到十二月,事情就能处理完。我半年前就有这个想法了,所以这学期也没有送他们去学校。对孩子们来说,文化课不是最重要的,主要是心理辅导,教他们怎么跟人相处,不会那么排斥陌生人,要对新生活抱有积极乐观的态度。”
“我并没有学过心理学,再说,我也不可能待到十二月的。”
“你对他们而言,也是陌生人,他们如果能卸下防备跟你友好相处,就是迈开了第一步嘛。”老院长长叹一声,“时间也就是这么一说,你实在忙要赶着回去,什么时候走都行,在这里的时候呢,你不看我老太婆的面子,就当是可怜下这些没爹没娘的小家伙吧。啊?”
老院长事事想得周全,又将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君釉寒也不好回绝,想到昨晚那张小字条,心想,这也是和孩子们接近的最好机会了,便应承了下来。
下午,君釉寒以天气不错为由想带孩子们出去玩的时候,老院长拒绝了。她的理由很简单:“孩子虽然单纯,但经常口没遮拦,一旦和外面的人发生口角,只会遭到外面孩子的嘲笑。现在要培养他们的自信心,不能让他们受到一丁点儿的打击。再说这么一窝蜂地带出去,你又没有专业带孩子的经验,会照顾不过来的。”
孩子们亮起来的眼睛一下子又黯淡下去。
但老院长的话不无道理,君釉寒只得作罢,便带着他们在院子里玩些小游戏消磨时间。
君釉寒心念一动,把孩子们带进学习室,拿出纸笔说要教他们画画。她在一本破旧的画册里找出一幅有铃铛的图案:“这画上的铃铛呢,是所有铃铛中的一种,你们可以照着临摹。临摹只是绘画中最浅显的入门教程,你们也可以凭自己的想象去添加东西,甚至是改变形状,它也可能是有生命有思想的。总之,就是要大胆创新,自己想它是什么样的,它就是什么样的。”
她想借此找出给自己递字条的人——即使昨晚的事老院长有所怀疑,但她并不知道详情,也猜不出什么吧。
孩子们很快画好了,形状各异,只有里面一个叫容容的画的画旁边多了三个字:救我们。
那个女孩只比玲玲小一点点,瘦瘦高高的,平时即使别的孩子凑一堆儿玩,她也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
君釉寒正想单独和她谈谈,老院长从外面走了进来:“孩子们,都到院里来,有客人来了。”
君釉寒猜想应该又是来领养孩子的,出去一看,果然如此。
今天来的夫妇,比昨天那对夫妻略年长一点儿。理由差不多,轮到挑孩子的时候,他们选了年龄最大的容容。
君釉寒站出来:“是不是应该让孩子也选择一下未来的父母呢?”
三人显然没想到一个外人会阻止,老院长冷着脸:“君小姐,这不是你应该管的事。”
“我不愿意跟他们走。”容容勇敢地望着僵持的四个大人说。
老院长望望容容,又望望君釉寒,居然笑了,似乎并不生气,和颜悦色地跟那对夫妻说:“既然孩子不愿意,你们还是另外挑一个吧。”
余下的孩子们胆怯地望着两个人,却再也没有谁像容容那样敢站出来说不。
最后两人挑了比容容稍小一点儿的女孩。
晚饭后,君釉寒跟老院长说自己这几天老是做噩梦睡不好,想让容容陪自己。
没想到首先遭到的是容容的拒绝,她态度坚决地说:“我才不要跟你睡,你的床那么小,挤死了。”
为此老院长还责备了容容:“没大没小的,你今晚就跟君姐姐一起吧,之前小誉姐姐在时她们两个都能睡下,还睡不下你这个小不点儿?”
容容一反之前的胆怯,瞪了君釉寒好几眼,最后极不情愿地抱着薄毯到君釉寒的房间。
老院长跟着她们,一路上絮絮叨叨:“唉,又要走啦,一个个都要走了,留下我这个老太婆哦,这么多年了,二十多年啊,日子过得真是快啊……”到了房间,她躬着背帮容容整理床铺。
“老院长,我们自己来吧,您快去休息。”君釉寒不忍见她辛苦,想阻止,却被她挡在床边:“这些孩子,我还能照顾几次啊?长这么大,三寸长就抱回来养着,眨眼工夫,都快跟我差不多高了。时间是不长脚的小妖精,哧溜一下就滑过去了,都大了;再哧溜一下滑过去,就老啦。”
君釉寒听她这么絮语不休,想到跟家中父母通话时他们的感叹,他们总劝自己回老家去找份轻闲的工作,多跟他们在一起,而自己每次都嫌他们啰唆。原来古里古怪的老院长,也一样有着一般父母那样的舐犊之心。
老院长铺完床,捶着腰对君釉寒说:“小君啊,你来帮我搬个东西好不好?”
“当然可以啊,搬什么?”君釉寒欣然同意。
边上的容容忙站出来,说:“奶奶,我也一起去。”
“你在这里等着,别乱跑,小孩子只能帮倒忙,你君姐姐去就够了。”老院长轻轻推开容容,伸手扶了君釉寒的手肘就往外走。
容容噘着嘴,老大的不情愿,却也没有再坚持,乖乖坐在床上。
两人出了门,老院长顺手把门拉上,把挂锁锁上。
君釉寒见她锁了门:“老院长,我们等下就回来了,你别锁门了。”
“唉,你不懂,小孩子皮得很,这黑灯瞎火的,最怕他们到处跑,砸着碰着还是小事,出点意外我可受不了,唉。”老院长边走边说。
“那我们去哪里啊?”君釉寒跟着她下楼朝厨房方向走去。
老院长却不说话,两人到了后院,她在橱柜里摸到一支老式手电筒。
老院长将手电筒打开,就着昏黄的光线边在前面带路边小声说:“别大声,去地窖拿点红薯,明天是容容生日——我也是那对夫妻来领养她时才想起来的,所以今天就没有坚持让他们领容容走,这么不开心地走,以后每到过生日时,怎么能开心呢?这丫头可喜欢吃红薯了,明天早上给他们煮红薯粥,再烤几个给他们吃。每年秋天小惠都去村里收些来存在地窖里,可以吃一年呢,越放越甜。”
君釉寒听她这么一说,对她的这份细心周全大为感动,也为自己之前对她的误解深感惭愧。
老院长领着君釉寒穿过后院的花圃菜地,来到用废弃的木板随意拼成的杂物间,她先走进去,揭开里侧墙边杂物堆上的油布,示意君釉寒帮忙挪开里边的杂物。君釉寒把杂物挪到一旁,泥墙上露出一扇拱形的小木门,如果不搬开杂物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一堆破烂后面,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藏些红薯还弄得这么严密啊?”君釉寒试着拉开木门,木门看上去虽然破旧,但一拉之下才发现,还是挺厚实的,开合也有些费力气。
“你不知道孩子们多调皮,要是让他们知道有这么个地方,藏再多也不够吃了。再说,地窖到底是用来存放东西的,孩子们调皮,跑进来摔着碰着怎么办?”老院长将手电筒递给君釉寒,“小君啊,拿着,小心台阶,我腿脚不便,你帮我下去拿点上来,我就在这儿等你。”
君釉寒应道:“好的。”伸手接过院长的手电筒。
“你带手机了吗?”就在君釉寒拉开门准备朝里查看时,老院长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漫不经心地问道。
“带了,您要用?”君釉寒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她。
“给我用用,我忘记带了。”老院长右手拄着手杖,左手从君釉寒的手里接过手机,“我给老支书打个电话,这个地窖里还有些他的东西,我叫他来看一看,让他取走,省得老占地方。”
“这都晚上了……方便吗?”君釉寒随口问道,然后又说,“3588,键盘锁密码。”
“方便,有什么不方便的,几步路就到了。”老院长解了锁,拿起手机做出拨号的样子,抬头看到君釉寒还在看着她,催促道,“哎,你进去吧。”
君釉寒将门使劲拉开,有股阴冷潮湿的气息从门内涌了出来,让她心里一阵发毛。君釉寒用手电筒往里一照,靠右侧土墙有排大约一肩多宽的泥台阶往下延伸,底下黑乎乎的,看不到尽头,她又将手电筒往台阶的左边照下去,也是黑洞洞的深不见底——这到底有多深啊?君釉寒有些害怕,本能地往后退,说:“好黑好深啊,我去叫姚小明来好了,这种事——”话还没说完,脑袋“砰”的一声响,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