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新七第二天醒来时头痛欲裂,脑袋里好像有个小人?拿棒槌在敲打,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睁眼?看到陌生的天花板,一时有种不知?身在何方,今夕是何夕的错乱感。
她拥被坐起身,环顾四周,这个房间她很陌生,她掀开被子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子里赤/条条的,身上?还有星点痕迹。
昨晚苏新七的意识断断续续的,所以今早起来记忆是凌乱的,连不成完整的片段,但还没到失忆的程度,她知?道自己现在在陈鲟住的地方,也知?道昨晚她和陈鲟做了什么。
苏新七转头往床的另一边看去,伸手摸了摸,凉的。
她努力回想?了下,昨晚在客厅温存完后?,陈鲟似乎抱着她去洗了个澡,她那时累极,加上?喝了酒,整个人?不太清醒,任凭摆弄,她隐约记得他把她抱上?了床,但不记得他昨晚是不是睡她旁边。
苏新七转头看向床头桌,她的衣服就?放在上?面?,好像是洗过烘干好的,还有洗衣液淡淡的清香。她往房门看了眼?,拿过衣服穿好,床边放着双拖鞋,她蹬上?,双脚踩地时腿还有些软。
她低头看了眼?,露在外面?的胳膊、胸口、大腿上?还有零星几抹红印子,苏新七的脑海里忽的闪出了一些片段,耳尖一热,心虚地把衬衫的扣子全都扣上?。
“陈鲟?”苏新七走出房间,目光在外面?逡巡了一周,试探地喊了声。
无人?回应,苏新七站在客厅,一时茫然。
一阵熟悉的铃声唤她回神,她往沙发走去,她的包落在了那。
苏新七拿出手机一看,电话是王峥打来的,交代工作的事,他说死刑复核那件案子的当事人?愿意会见律师了,让她准备下今天跟他一起去趟看守所。
苏新七应了好,挂断电话后?她看了眼?通话记录,王峥已经?给她打了三个电话,看来情况的确是比较紧急,她犹豫了下,正想?给陈鲟打个电话,手机自动关机了。
事情就?是这么不凑巧,苏新七思?忖片刻,从包里拿出笔和记事本?,写?了张纸条放在桌上?,她盯着那张纸条看了会儿,表情寂寂,也不知?道他今天还回不回来。
苏新七简单洗漱了下,因?为今天要去看守所,加上?身上?的原因?,她出门后?先打了辆车回到住处,给陈鲟的黑王喂食后?,换了套比较正式的衣服才去律所。
看守所在郊外,来回两个多个小时的车程,加上?会见时间,苏新七回到律所时已是午后?,她把早上?的会见资料整理?了份给王峥,这才有时间去吃饭。
苏新七到楼下随便找了家快餐店,点了份饭,落座后?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看了眼?,早上?手机开机后?她给陈鲟发了条信息,他至今未回。
她盯着他的空白头像看了许久,脑海也似白茫茫的一片,没了主意。
她大致记得他们昨晚的对话,尖锐、紧张、矛盾频出,她像一只?刺猬,对他露出了肚皮,但他不为所动,甚至动怒了。
苏新七很后?悔,昨晚她完全是酒后?情绪使然,陈鲟休假没告诉她放平时只?会让她感到失落,但在昨晚却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没考虑过后?果,冲动之下就?提了五年前的变故,说了祉舟的事,或许别人?会对她的倾诉动容,但陈鲟也是受害者,她遽然提起那年的事,对他来说无疑又是一次伤害。
她又想?起昨晚,在那种不和谐的氛围下他们做了至亲密的事,不知?道该说是一种融合还是另一种方式的对抗。
苏新七其实很沮丧,她当然不会以为发生关系后?他们之间会有质变,更不会想?用□□作为筹码,去求得陈鲟的谅解,但她明明记得昨晚到了后?来,他的态度有所软化,对她也是极尽温柔,她本?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就?算不能和好如初,至少不会即刻瓦解。
可她现在不确定了,陈鲟一早就?离开了住处,未留下只?言片语,到现在他也没有联系她,也不回她的消息,或许对他来说,性和爱是可以分?得很清楚的,昨晚的温存并未对他有分?毫影响。
苏新七咬着汤匙出神,手机忽然震了下,她立刻拿起来看了眼?,见是孟芜发来的消息难免失望。
前阵子孟芜和她提起班上?学生被性侵的事,苏新七让她有新情况就?告诉她一声,大概是她律师的职业,孟芜对这个要求并不觉得奇怪,欣然应允,连出门在外游玩都不忘告诉她最近的进展。
孟芜说她从同事那打听到,那个学生现在已经?办理?了休学,生物老师也暂时不来学校上?课了,警方没找到实质性的证据没办法立案调查,但学生家长似乎不死心,找了律师打算起诉那名老师。
苏新七看到这,本?想?问问学生家长找的哪家律所的律师,转念一想?又觉得孟芜应该也不知?道,遂作罢,她向孟芜道了声谢,寻思?着找个机会问问王峥,他在业内人?脉广,兴许能打听到。
下午苏新七还在律所加班,期间频频走神,目光常常不由?自主地往手机看去,王峥大概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大发慈悲地让她在天黑前下了班。
苏新七从写?字楼出来,直接打了辆车去湾泊区,径自奔向陈鲟的住处,她按了按门铃,等?了几秒,没人?开门,她再次揿下门铃按钮,侧耳倾听了下,屋子里什么动静都没有。
她拿出手机,略作迟疑,给陈鲟打了个电话,响铃许久无人?接听。
苏新七一颗心渐渐沉底,她有种强烈的不安感,此情此景让她回想?起五年前她等?在他家门口,始终没能见到他,最后?他妈妈告诉她,他出国了。
惶恐焦急的情绪霎时充斥在她的心头,苏新七很怕旧事重演,她开始一次次回想?昨晚的细枝末节,企图从其中找到蛛丝马迹来证明自己的担心是毫无根据的,可她越想?心越凉,昨晚他们的那场交谈并不顺利,她在反复回想?中不断放大他的不满。
他的黑王还在她这呢,苏新七这样想?,聊作安慰,她转过身略微颓唐地倚在门上?,忽觉自己有些可笑?,竟然要从一条蛇身上?获得安全感。
苏新七在陈鲟住处门口一等?就?是两个小时,她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等?不等?得到他,只?是不想?离开。
约莫九点的时候,电梯门开了,苏新七抬头看到陈鲟的那一刻,了无神采的双眼?才算有了点光,焦躁了一晚上?的心平静了下来。
陈鲟从电梯里走出来,看到她站在门外,稍稍意外,“等?我?”
苏新七点头。
“等?很久了?”
“没多久。”苏新七直起身,双腿站久了有些涨,她的身子微微一晃,站稳后?抬头看着他,按捺下心里的千思?万绪,只?是冲他笑?了笑?,甚至都没问他今天去哪了,怎么没回消息也不接电话。
“我忘了把黑王给你带过来了,我先回去一趟。”
苏新七说完低头就?走,陈鲟拦下她,拧了下眉头,看着她问:“哭什么?”
“我没有。”苏新七暗自吸了口气,抬头看他。
她眼?圈都红了,眼?底潮湿,却还是强忍着否认,陈鲟见她这样,又想?起了以前,每回她有点委屈,话都还没说,眼?睛先红,弄得他都没办法。
“你忘了?”陈鲟皱了下眉,不由?问。
苏新七莫名,“忘了什么?”
陈鲟没急着解释,走到门口按了密码开了锁,“先进来。”
陈鲟往里走,把健身包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听到关门声,转过身来想?问她几句,还没出声,苏新七直接扑了上?来,她抬起双手勾弯他的腰,毫不犹豫地亲上?去。
她心里所有的不安在这一刻尽数释放,在过去的两个小时里她预想?了最糟糕的情况,甚至打开手机软件看好了最近飞澳洲的机票,再次看到陈鲟,她有种虚惊一场的庆幸感。
陈鲟没抗拒她的亲近,他回应着她,把人?抱起来往卧室走。
……
……
今晚苏新七是清醒的,所有感官意识都很清晰,他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牵引着她,陈鲟也觉得这回与昨晚不一样,他是眼?看着她的眼?睛从清明到迷离的,那感觉有点要命。
事毕,陈鲟抱着苏新七去了主卧浴室,他本?意是想?帮她清洗下……
陈鲟怕她吃不消,不敢再离她太近,他在浴缸里放了水,把人?抱起来放里面?,又拿了干净的浴巾和一件自己的T恤放在边上?。
苏新七泡了澡,浑身舒展开了,精神也好多了,她简单洗了洗身体,缓过劲后?从浴缸出来,擦了擦身,套上?陈鲟的T恤,把已经?凌乱的头发散下,穿上?浴室门口的一双拖鞋走出去,见房里没人?,她又走出卧室。
这套房的餐厅和客厅是连在一起的,苏新七走到客厅时,陈鲟正站在流理?台旁喝水,转眼?看见她,目光不由?在她身上?走了一圈,她穿他衣服的模样也是久违了,他强制自己挪开眼?,朝她招了下手。
苏新七走过去,陈鲟给她倒了杯温水,同时问:“饿吗?”
苏新七今天跑上?跑下,加上?心里惦记着事,一整天都没什么胃口,午饭晚饭都是随意应付的,此时心口的大石落下,加上?刚才消耗了体力,现在的确是感觉到五脏六腑需要祭奠了。
她点点头,“有点。”
“手机给我。”
“嗯?”苏新七不解。
“我的手机昨天掉池里,开不了机了。”
苏新七不知?道他这算不算是解释,但心里仍是豁然开朗,她跑到玄关处,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包,暗道自己刚才也太心急了,放个包的时间都等?不了。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正要解锁,犹豫了下还是直接递给了陈鲟。
陈鲟点亮屏幕,直接问:“密码。”
“我生日。”苏新七说完手心里就?沁出的一层汗,她的心脏慌得打鼓,几乎就?要伸手去验指纹了。
陈鲟闻言在屏幕上?点了几下,解开了锁,入眼?就?是自己的照片,他扬了下唇,抬眼?见苏新七表情愣怔,眼?神吃惊,他轻咳了下,上?网搜了下王叔家饭馆的电话,打过去订了餐。
挂断电话,陈鲟把手机递还给苏新七,见她还怔怔地看着自己,一副要言不言的模样,主动说:“今天有个商务广告要拍摄,昨天晚上?回来拿点东西?。”
苏新七郁结在心口的负面?情绪顿时烟消云散,她释然一笑?,捏着手机的手在发烫,忍不住轻声说:“你还记得啊。”
陈鲟知?道她指的她的生日,一时不言,过了会儿指着大门说:“自己去录个指纹,开门密码是我生日。”
苏新七心头一动,知?道他有意试探,便顺从地走到门边,遵循提示点进录入指纹模式,按了几个数字,把自己的指纹录进去。
显示屏提示录入成功,苏新七转过身说:“好了。”
陈鲟心口微松,也不知?道自己紧张个什么劲,他今早给她留了字条,把房子的开门密码告诉了她,也说了自己今天有拍摄,今晚在门口看她等?着,他还以为她把他生日都给忘了。
现在想?来,她是没看到字条,但他看到了她留下的,她说她去律所加班,还解释了昨晚说的那些话是因?为喝醉了,要他别放在心上?。
但酒后?真言,陈鲟不可能不在意。
今天他冷静了一天,反复去想?她昨晚说的那些话,他再次回想?了下五年前的变故,她四处找他,最后?亲眼?看到李祉舟的尸体时,一定是绝望崩溃的,他想?如果端午祭那晚他没和她赌气,他们之间兴许不会走到现在这步。
当年他们都太年轻了,对待突如其来的变故远远不够成熟。
除去让他愤怒的“赎罪论”,她说的其实没错,没有过去的一切,他们现在也不会纠缠在一起,曾经?发生过的事都是真实存在的,与其回避不如直面?。
有些事越想?忘记反而记得愈加深刻,陈鲟对此深有感触,既然不能强制忘却,就?顺其自然,兴许有一天反而能放下。
“以后?我不在就?自己进来。”半晌后?,陈鲟说。
——
李祉舟的日记本?里抄了两首诗,一首穆旦的:
静静地,我们拥抱在
用言语所能照明的世界里,
而那未形成的黑暗是可怕的,
那可能的和不可能的使我们沉迷。
那窒息我们的
是甜蜜的未生即死的言语,
它底幽灵笼罩,使我们游离,
游进混乱的爱底自由?和美丽。
一首蔡其矫的:
我祈求知?识有如泉源,
每一天都涌流不息,
而不是这也禁止,那也禁止;
我祈求歌声发自各人?胸中
没有谁要制造模式
为所有的音调规定高低;
我祈求
总有一天,再没有人?
像我作这样的祈求!
作者有话要说: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