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要杀我,为何刚才又要救我?”绮月确实是诧异,“看?我被困死在月氏王庭,岂不美妙.”
“西凉人,不能死在月氏人手里。”夜真?儿抿紧唇瓣,“我本来确实是打算来救你的?。可是我刚才听到尉迟重光叫你……昆月。”
绮月闻言,弯起眉眼。少女的笑容灿烂,比正午的?阳光还?要耀眼。
“昆月公主。”夜真?儿重复了?一遍,狠狠地道,“我早该想到,西凉哪里还?会有什么活人,除了你……”
“屠尽西凉,血流成河,以一人一力杀尽全城。”夜真?儿目含血泪,已有哭腔,“昆月,你怎么做得出来!那可是你的?母国啊!”
“母国?”绮月轻笑一声,“那叫什么母国?一个虚伪的、无能的西凉,只能用女人的姿色去博得怜惜……”
“昆月!”夜真?儿听不下去,“当初西凉确实是对不起你和王妃,但是百姓是无辜的?啊。”
“不你错了?。”绮月大笑起来,“整个西凉,都是凶手,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为了他们自己的?性命,就可以牺牲别人的?一生吗?你可知道那时候,全城的百姓匍匐在我的?脚下,他们求我,求我同意和母亲一起被献给月氏。”
*
西凉历二十一年,西凉城。
西凉国虽然只是一个小国,但却以盛产美人而闻名西疆。西疆的?所?有男子,都以娶到西凉女子为妻而骄傲。与此同时,西凉美人,也变成了?绝佳的贡品。
这一年,月氏征讨西凉,月氏王放出话来,只要西凉愿意交出西凉双姝,便可退兵。
“父王你看?,这是嬷嬷给女儿新做的?风筝,好看吗?”娇小可人的?西凉小公主捧着一只大大的纸风筝,风筝比她的人还要大,她却像是画中的?人。
“好看。”月氏王笑容疲惫,摸了摸女儿昆月的?脑袋,“月儿长大了?,一定?和你的?母亲一样好看?。”
“娘亲是最好看的?!”小昆月嘟着小嘴道。
月氏王沉默了?半晌,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月儿,你和母亲一起,去月氏,好不好?”
“我不要!”小昆月从父亲的?怀里挣脱出来,“我不要去月氏,我也不要母亲去月氏!”说着转身便往殿外跑去。
小小的她沿着长长的宫道往外逃,她以为能逃出父亲的?无能,逃出自己悲惨的将来。
可是当她推开沉沉宫门的那一刻,面前却是乌泱泱一片,跪在地上的?百姓。
“公主殿下,您救救我们吧。”
“救救我们吧,西凉不能灭啊。”
……
无数人的?哭嚎声几乎要将弱小的?她淹没,昆月无助地站在那里,却被一双干枯的手拽住了?衣角。
低下头,是一名花白头发干瘦的老妪,她跪在地上,伸出手死死地拽住了?昆月的?衣角。
“殿下,求求您,我想让我的?儿子回家……”
昆月恐惧,下意识害怕了?两步。
“她想跑!”有人大声吼叫道,“不能让她跑了?,月氏王就是为了?她的美貌才会征讨我们!都怪她们母女!”
小小的公主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便被冲上来的、无数的百姓所?淹没。
*
“你说他们无辜,那我呢,我和母亲不无辜吗?”绮月问她,“大家好像都相信的?这个说法,月氏是因为我和我的?母亲才攻打西凉的?,一切都是我们的错,是美貌的?错。只要把我们献出去,便可以保他们万事无忧,安居乐业了?。”
“哈、哈哈哈——”绮月说着,仿佛自己说出了一个极可笑的?笑话,“咯咯”地笑了?起来,眼中却已有泪光在闪烁,“我和母亲两个女子,被送到月氏,难道没人想过我们会经历些什么吗?不——他们都知道。”
夜真?儿一直握着匕首的?手不觉微微颤抖,绮月飞快地转身,将她手中的匕首夺了过来,反制于她,抵住了?夜真?儿的心口。
“只不过,别人活得怎么样,他们才不在乎。”绮月一字一句地道,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夜真?儿,“他们只要,自己没事就好。”
“对不起……”夜真?儿深深呼出一口气。
“你在为什么而向我道歉?”绮月歪着脑袋看?她,“因为你刚刚拿匕首威胁我?那不用了,现在性命勘危的,可是你自己。如?果说……是为西凉人,那就更没必要了?。”
“毕竟我已经……亲手把他们统统杀光了?!”
夜真?儿的目光一滞,她抬起头,正面对上绮月,“西凉是对不起你,但是你屠尽西凉之时,可有想到过,就算这些人千错万错,但是……”
“冤冤相报何时了?”绮月嬉笑着接上了?她的话,“夜真?儿,这句话你怎么不跟你自己说?”、
不受我苦,焉知我痛。
夜真?儿一时无话,只长叹一声,“你杀了?我吧。”
她闭上眼,却听到匕首掉落在地面的轻响。
“刚才你救我一命,我也饶你一命,现在我们两清了?。”绮月退开三步,负手对她道,“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名正言顺地报仇雪恨,为了你的?母国西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和选择,其实谈不上什么对错。夜真?儿深知这一点。
“好。”夜真?儿重重呼出一口气,摆出了战斗的?姿态,“就算我死了,我努力过,也就甘心了?。”
绮月的?耳朵微动,她听到附近的?位置刚才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发出的脆响。
夜真?儿已经施展全力朝她攻来,绮月面对杀气凌冽的劲风,却不避不动,只是抬起头,对上一掌。
“轰!”
一声巨响之下,伴随着如?热浪般的滚滚气流朝周围席卷而去,栽满常青树的?林间飞雪如舞,向四处飘散。夜真?儿的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身体如?轻血般,飘然落地。
“你……太强了。”她艰难地道。
绮月懵懂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这双手指节温润修长,白嫩盛雪,可却冰冷异常。
她刚才的?那一掌,并没有用上全力……难道是她……绮月的?目光看?向夜真?儿。
“你是在求死。”绮月走到她的?面前站定?,面无表情地俯身看她。
刚才对掌的?时候,夜真?儿在最后的一瞬,卸了力道。
“我其实,想过和他生一个孩子的?。”夜真?儿的目光望向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雪落在她的?脸颊上,并没有完全化开。
“我们才刚成亲不久,那天他惹我生气,我太生气了?,气得离家出走,怎么也不愿意回来。”夜真?儿轻轻地道,“第二天我消气了?,回家的路上看?到他最?喜欢的糖糕,就想买些回去给他吃,他看?了?一定?很开心。可惜……那天下了?一场好大的雨。”
绮月沉默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正是那场雨夜里,她从弥城的血牢里走了出来,用整个西凉,作为送给?纡的谢师礼。
“绮月,我还?是这么叫你好了。”夜真?儿的唇瓣微微上扬,目光也落在了绮月的?身上,“你杀了?我的?丈夫,屠灭了我的?母国,我知道西凉罪无可恕,可却也罪不至此。”
夜真?儿的目光开始涣散,她仿佛看?到了久别的故人,面上露出娇美而羞怯的笑容,“对不起……我还?是做不到杀了?她,为你报仇。”
雪花落在她的?脸上,结成了?霜。
绮月站在夜真?儿的尸身便,看?了?她很久,脑子里除了女子脸上满足而幸福的?笑容,什么也没有。
她绮月做事,从来没有后悔过,可在这一瞬间,她竟有些愧疚。
西凉那一夜的?血海,夜真?儿的笑容,月都城墙上母亲经受的?屈辱、被抽干鲜血的?母亲,还?有她自己……被尉迟重光囚禁,被月氏人欺辱,被纡养成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这一切的?开始,都是从西凉把她和母亲献出去的?那一刻。
绮月不明白,她做错了?什么?
她只是投胎成了?西凉的?公主,拥有了?一张美丽的?容颜。
但是今天她开始想,西凉那些没有参与过这些事的?百姓们,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他们平安喜乐,却并不一定?都知道这是踏在谁的?痛苦上。
绮月将夜真?儿已经完全失去温度的身体从雪地里抱了起来,女子的?脸上还?留着死前的?笑容。
她忽然发现自己,再也分不清黑与白的界限。
好像没有错,却也没有对。
如?果玄素那个佛子在,幸许呢解答她的疑惑呢。绮月想到这里,忽然微微一怔。
……怎么又想到他了?。
*
深谷荒野间,有寺名无名。踏月随云去,佛法贯天机。
在西疆最?荒凉的?山谷里,坐落着一间无名古寺。
风尘仆仆的?僧人刚想扣响门前的?赤铜兽脑,却一伸手,门便自行“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隙。
来客微微一怔,推门而入,穿过空荡荡的院落,寒风穿堂过,冷得有些刺骨。
他裹紧了?外袍,登上殿前的?阶梯,站在门前,刚要开口,便听到里头传来几声咳嗽声。
“进来吧。”殿里的?老僧道。
来客微微一怔,推开殿门。只见殿中十分庄重,四根朱漆大柱撑起高高的?梁,殿中一尊佛像,尤其威严。
而佛像前盘膝而坐着一名老僧,他的?面前摆着一张矮桌,上头放着两只茶盏。
“喝杯热茶吧,玄素师侄。”老僧悠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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