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最无聊也最痛苦的一项就是三千米长跑,每次都安排在第一天的最后一项。
临近傍晚,天色突然阴暗,操场刮起了风,许多女生不得不拿校服外套盖住腿。温穗按住膝盖上被风吹得不停翻页的《作文素材》,暗自窃喜。
穿得厚还是有好处的。
三千米长跑马上开始,班长却突然走进他们休息的场所,抱着脑袋,四处看了一圈,急躁地跺脚。
“班长,怎么了?”有人问。
“咱班女生组三千米的葛蕙突然那啥来了,跑不了,三千米报名的人本来就少,老师让我找个人顶替。”
班长是个高壮直爽的男生,他浓而粗的眉毛皱成一团。
在场所有女生听完后不自觉埋下头。
“温穗可以啊,她800米可是全班第一,长跑一定没问题。”
魏紫突然退学后,曾经跟她交好的几个姐妹莫名开始针对温穗,班长的话说完,她们中的一人热心地提议。
温穗从书本中抬头,浅淡眸光冷冷落在那女生脸上,她心虚地别过脸。
最后不忍班长苦苦哀求的眼神,温穗把校服外套脱下,起身,认命地向赛道走去。
三千米枪响,没有百米比赛排山倒海的欢呼,广播站的温柔女声扯着嗓子读着激励人心的广播稿,但对于冗长无聊的三千米,带动气氛也是徒劳。
霍希光还是跟他们坐在一起,他们从小卖部买了很多零食摆在树荫下的石桌上,霍希光就拿了一杯热奶茶,默默放在一边。
他不爱吃甜,但她似乎很喜欢那种有甜甜奶味的东西。
他低头算着一道导数题,秦浩最近又欠收拾地找他比拼压轴题解法,刚才路过硬塞了一张纸给他,霍希光想直接扔垃圾桶,结果那货欠揍地说他找了温穗当所谓的“公证人”,霍希光后牙槽磨了磨,默默掏出铅笔在大风中算题。
由于太投入,文熙走到他面前也没发现。
“穗穗让我把校服外套给你,天凉了,叫你穿上别感冒。”
他“嗯”了声,面无表情地结果,下一秒继续算题。
文熙翻了个白眼。
“少爷,穗穗被人赶鸭子上架去跑三千了,你连声加油都不给她喊?”
她后面那句“算个屁的朋友”还没说完,眼前的人把外套和草稿纸一扔,嗖地不见了。
顶着大风跑三千,累人不讨好,难怪那么多同学临时退赛,赛道边也空空荡荡,连个加油的也没有。
温穗毕竟打小在辛夷镇野惯了,耐力自然比城里的女生要好,第三圈的时候她已经稳居第一,甩了第二半圈。
班长和圆圆一直在边上给她加油鼓劲,既然参加了比赛,温穗从小到大就没有冲击第二的习惯,按现在的形势,这个第一应该是稳稳当当。
不成想第四圈的时候,赛道边开始围了密密麻麻的人。
每个学校都会有与众不同的群体,或富或贵,或容貌出众或才华优越,霍希光跟江茗森那群人就属于这里独特的存在。
所以当几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走到赛道边认真开始看三千米的比赛,休息区的同学不淡定了,温穗后面的女生不淡定了。
江茗森笑着高声喊了一句:“七中的女超人们,加油哦!”
然后,周围震耳欲聋的加油声如炸|弹瞬间炸裂,温穗感觉自己身后袭来飓风,在向自己靠近,一回头,果然,第二第三像吃了兴奋剂不要命地追,已经追到她身后。
霍希光站在那群人中间,依旧是最惹眼的那个。他没看任何人,眼神专注地落在暂居第一的女生身上,她冒着水汽雾绒绒的眼睛,看他的眼神,居然是抱怨和嫌弃?
少爷难以理解地皱眉,却还是在她跑过时,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加油。”
温穗可不难受吗?原本轻轻松松能拿第一的事,这几尊大佛来了,她得跟那群打了鸡血的女生拼命。
好在,最后两百米冲刺,温穗憋着的那股耐力爆发了,跟紧追其后的第二名拉开了很大一段距离。一抬头,她就看到文熙和圆圆在终点手舞足蹈,就连霍希光也难得咧嘴笑了。
皆大欢喜的一场比赛,不成想就差五米到终点时,跑道边密密麻麻围观的人群中突然有人扔了满满一瓶矿泉水在赛道,温穗眼睛光盯着前方,晃神,一个趔趄,她疼得双拳紧握,身后的人就要追上,她咬牙忍着痛跑到终点。
裁判的旗子举起,她松了口气,文熙刚要扶住她,脚腕钻心的肿痛蔓延,她站不稳直楞楞摔在地上。
班长看温穗带伤给班级拿下第一,心里一片火热,红着脸正准备扶地上娇小的姑娘起来,背她去医务室,不想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
“让开。”
如坠冰窖的语调,班长汗毛一竖,朴实憨厚的脸瞬变苍白。
“疼吗?”
他蹲下,询问的语气柔和许多。
温穗还没来得及回答,眼前的少年不容置喙地扣住她手腕,搭在他肩膀上,弯腰,结结实实的公主抱。
少年身躯单瘦,抱起她手臂的青筋尽显,但走的每一步都很稳,给她满满的安全感。
木已成舟,人在他怀里,温穗也就认命地把头靠在他胸膛,她感觉他轻笑了声。
一黑一白的身影,交叠,泯然于众人视线,像电影里最慢最长的镜头,也最值得回味。
后来许多毕业的人,被问起在七中的高中生活是不是只有试卷和题目?他们都会骄傲地摇头。
他们青春期不敢做或渴望做的事情,有人勇敢地一马当先了。
你有没有试过在操场当着无数人面,抱起那个心仪的女生?
你敢不敢应了骨子里顽劣少年的要求,跟他一起穿上情侣卫衣?
他们不敢,但他们见过。
美好得很。
围观人群背后,江茗兰烦躁地甩开江茗森的手。
“你拉我干什么?”
江茗森一脸严肃,被她的愚蠢气得眼里冒火。
“江茗兰,你以为你耍的手段别人都不知道?我告诉你,你他妈别去惹温穗,霍希光骨子里疯得很,你别看他自己什么都不在乎,沾上温穗的事,他较起真来谁都保不了你!”
“齐晴家那么快破产,一分钱都借不到。霍希光请了一个律所对付魏紫的案子,她十年有期徒刑一天没跑。这些血淋淋的教训你没看够吗?”
江茗兰后退一步,脸色骤然苍白。
“我到底哪里不如温穗?”她蹲下,捂着脸,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江茗森无奈地笑了。
“我也不知道答案。”
“我只知道要让霍希光放弃温穗,除非温穗主动离开。”
运动会那出最后还是闹到老师那去了,吴师太把他们两人叫到办公室,作业本被她砸在桌上,她恶狠狠地盯着两人,质问他们是不是在恋爱。
霍希光勉强摇了摇头,温穗果断否认。
吴师太又怒了,问他们没谈爱穿什么情侣衣,以为老师跟同学瞎吗?
霍希光不说话了,他察觉到温穗余光剜了他一眼,毕竟他惹出的事不是?他决定无论她等会胡编乱造什么,他都沉默点头就好。
结果温穗笑容又乖又甜地回:“穿成套衣服地又不一定是情侣,姐弟装也可以呀。”
说完还踮脚揉了揉霍希光的脑袋。
“其实他是我远房表弟,照顾我们的阿姨图省事,就帮我们买了一样的衣服。”
说完,笑容真切,不带一点儿掺假。
吴师太的眼神审视了一圈,毕竟是花名册上响当当的学生,她也不好太驳面子,决定之后再观察一段时间,就放他们走了。
出了门,霍希光脸黑成了锅底,他跟她冷战了一个下午,外加绝食了一个晚上。
温穗也才知道他这么讨厌被叫弟弟,哄着他说给他精心准备了生日礼物,他才罢休。
很快,十一月到了,冬的步伐悄然而至。
C城秋冬最有名的就是银杏。扇形小叶由深绿变为明黄,成熟的果子落在金色的海洋里,一踩,果浆清脆,仰头如果有蓝天白云,纷繁的色彩最是让人享受。
霍希光的生日在周六,中午跟一帮发小吃了午饭,收了许多礼物,他嫌麻烦先让开车过来的江茗森暂时保管,收到短信后眼里星星点点溢满笑意,很快离开了。
“有异性没人性。”江茗森叹息。
温穗没见过C城的秋冬,他们约好,他生日这天一起逛C大医科校区,那是C城有名的银杏打卡处。
今天阳光晴朗,金色的暖阳撞上金黄的银杏叶,阳光吻上树叶的纹理,清风为乐。霍希光到时就看到她坐在荷花池前的长椅上,举起一片银杏叶,遮住一只眼,仰头对着蓝天浅笑,静谧美好。
她今天披散着长发,粉色毛衣配牛仔裤,还围着米色的围巾,格外的青春明丽。
霍希光坐到她旁边,见他如约而至,她穿着小皮靴的脚欢喜地捣了捣满地落叶。
旁边是来拍照的一家人,调皮的孩子踢了踢银杏树的树干,一刹,落叶纷飞。
两人傻傻地伸出手去接,温穗手里抓了一大把,霍希光一片都没捕到,她忍不住笑他。
赏够了银杏,温穗微微偏头,笑眼儿落在少年凌厉的侧脸。
“霍希光,我听我妈说过,我家那边以前有一个习俗,每户人家嫁女儿时都会在婆家移植一棵银杏,你知道是什么寓意吗?”
他摇头,双手交叉放在两腿间,垂眸认真听。
“一是希望女儿在新家扎根,开枝散叶。二是也为女儿准备了一个小金库。”
“因为银杏是‘公孙树’,爷爷种,子孙收,从种下到收获需要20年的时间。女儿有了娘家陪嫁的摇钱树,后半辈子的生活就像有了依靠。”
说到这她捻了捻手里的银杏叶,停顿了。
“我知道这个习俗延续下去为什么这么难了,现在大城市寸土寸金,哪能随便种棵树。”
“可惜了,种树育人,我觉得这个习俗很纯朴,也很有诗意。”
她话音落下,身侧的少年突然转过来,眼神飘忽着,却有明明晃晃的温柔和笃定。
“你喜欢银杏哦。”
“那等你出嫁那天我把C城最漂亮的银杏买了送你,当是聘礼好了。”
“但前提是嫁给我。”后面这句,他嘟囔着,声音故意变小。
温穗噗呲笑出声,她拉住他手臂。
“霍希光,最后一句,你再说一遍?”
他低头,微恼地踢了踢地上的叶子,不肯。
温穗无奈地摇头,笑着从旁边的口袋里拿出一条黑色的围巾,轻柔地给他围上。
纯手工的毛线围巾,跟她戴的这条出自同一人之手,她每次做完作业就着昏暗灯光织了快两个月。
没有线头,织法紧密结实,毛线柔软,很舒服也很好看。
围巾一头绣了一只灰色的小猫,是岁岁,寓意他岁岁平安。
“生日礼物吗?你亲自织的?”他一只手紧紧捏着围巾,眼里满是惊喜。
温穗点头,看他像个孩子一样高兴,她笑容未停。
“温穗,礼物送了,你是不是忘记说什么了?”他挑眉,少年的笑,三分痞七分柔。
温穗嘴角的笑意加深,她的手突然握住他的,自然地交叉垂于膝上。
下一秒,她伸腰,猝不及防地,贴上少年冰凉的唇。
温暖与柔软,在彼此炙热的鼻息间交融。
单纯的,唇贴唇的亲吻,只停留了五秒。
分开后,温穗对那个呆滞傻眼的少年笑,杏眼儿弯弯。
她说:“霍希光,十八岁生日快乐。”
属于十八岁的你的专属礼物。
之前她没计较,但总不能每次都是他占她便宜不是?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她得讨回来。
那时,银杏儿美,人也美。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