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高铁,他们坐的最便宜的大巴赶到辛夷镇。一路颠簸,他晕车很严重,靠她带的清凉油顶着。
他把靠窗的位置让给她,自己坐在过道边。鸭舌帽遮了他半张脸,但凛然独特的气质加出众的相貌依旧惹来车上女生注意,有个姑娘执着地从第一排走到最后一排找他,主动搭讪:“你好,我是来辛夷镇旅游的,你也是吗?”
霍希光双手抱胸,眼都没抬。
“第一排坐着舒服很多,我跟你换位置吧。”
她看出他晕车,热情地提议。
“不用。”
这回他倒是回了她,只不过一个眼神都没给,脑袋一偏,落在温穗的肩膀上,明目张胆地闭目养神起来。
那女生睨了温穗一眼,脸色不太好看地回到自己座位。
温穗一脸莫名其妙地推他脑袋,他就像长在她肩膀上一样,死活不动。
“我难受。”低哑又略带委屈的嗓音。
温穗叹气,只好由他,不过之后偷看他们这边的人倒少了不少。
很快到了辛夷镇,上次电话里小旭说他最近喜欢上拼积木,他的同学都喜欢玩,还会比谁的积木多,他说他技术最好但积木最少,小男孩懂事又有点委屈,不敢跟姐姐说他想要积木,但温穗主动给他买了一大盒积木。
温玉梅一直有贫血的毛病,她自己去药店里选了一斤阿胶带回来。
一路上,霍希光帮他提东西,路过几户相熟的人家,他们盯着他看,眼睛都不眨,温穗笑着解释,说他是她在C城的同学,暑假来辛夷镇玩,他们听了连连点头,说这小伙子长得真俊。
温穗没想到推开自家院门,看到她妈坐在庭前,拉着一姑娘的手有说有笑。
那人的脸莫名熟悉,温穗蓦然记起,她不就是在大巴上跟霍希光搭讪的人吗?
坐在地上玩玩具的小旭最先看到她,小脸马上笑开花,朝她飞奔过来。
“姐姐!”
抱完她,他又笑嘻嘻地冲到霍希光面前,甜甜地喊了一声“哥哥。”
原本紧张得冒冷汗的少年笑了,伸手把小旭举高,抱在怀里。
温玉梅看到她嘴角不易察觉溢出点笑意,但看到她身后的人,整张脸瞬间垮了。
“温姨,这就是我穗穗表妹吗?”那个女生站起身,主动对他们微笑。
“嗯。”温玉梅冷着脸点头,语气冷淡,“这是辛红,你在S市的表伯的女儿,她在S市读大学,听说我们这风景好,特意来玩几天。”
温穗礼貌笑笑。
这个表伯做房地产发家后举家搬去了S市,温穗从小到大没见过他几面,更别提他女儿。
温穗本来还在祈祷这个远房表姐不记得他们,结果辛红下一句直接平地惊雷。
“穗穗,后面是你男朋友吗?刚才我在车上都看见了哦。”
“现在就带人来见家长,有点太早吧。”
辛红一副娃娃脸,说这话时还撒娇般的眨了眨眼睛,不过视线略过温穗,直接落在霍希光脸上。
听这话温玉梅瞬间炸了。
“温穗,你个小不要脸的丫头!”
“你忘了你哥是怎么死的吗?你忘了你爸是怎么受制于人吗?你还不要脸地往别人身上贴!”
“你生这幅脸就是克亲人,勾引男人的吗?”
“你图他什么?是图那张脸还是图人有钱?你他娘的说话呀!”
温穗知道温玉梅年轻时也是辛夷镇说一不二的火爆脾气,嫁人二十年,生了三个孩子,她的性格被打磨得平顺很多,这次突然爆发,温穗知道,她是隐忍了很久,她是恨又无能为力,她懂那种感觉。
她没有解释,没有反驳,只隐忍地低头,回了一句:“妈,对不起。”
暂时,她只能回她这句话。
温穗气红了眼睛,她冲过去把自家院门合上,家丑不可外扬,然后一手拿起门边扫地的笤帚,朝她狠狠甩过去。
“让你犯贱!让你不学好!我生你养为了什么,啊?”
小旭吓得嚎啕大哭,辛红看傻了,她没想到因为她一句话会变得这么不可收拾。
温穗眼睛闭上,多疼多痛她咬牙准备都受了,不成想身后的人突然从后面抱住她,结结实实,替她挡了这下。
少年胸膛单薄但温暖,她能感受他挨打时不自觉的闷哼。
温玉梅愣住了,那么重一下打在别人身上,她慌乱地扔了笤帚,恶狠狠留下一句:“丢人现眼!”
然后冲进了屋里。
中午吃饭,温玉梅虎视眈眈地盯着门口,霍希光自己也不愿意进来,他笑着说他想寺里的老住持了,去那里讨一碗斋饭就好。
温穗看着他离开时落寞的背影,望着地面,心里很不是滋味。
傻子,佛光寺的住持抠门得很,哪有对外人的斋饭。
在饭桌上,小旭拿着机器人玩得不亦乐乎,温玉梅拍桌子警告他:“好好吃饭!”
小旭瘪嘴,不服气地说:“我不饿。”
“霍希光哥哥上次送给我的机器人被我弄坏了,刚才他在外面帮我修好,他那么好,妈妈你还不让人家进来,你是坏人。”
温玉梅皱眉瞪眼就要发作,温穗赶紧把菜夹小旭碗里。
“乖,吃饭,等会姐姐带你去找他。”
“你去哪找他!他不是我们家的,他的死活不用我们管!”温玉梅对她大喊。
温穗没说话,她随便吃了几口,从厨房拿来她从前上学时用的饭盒,打好饭,夹了许多菜,把饭盒装好转身就要走。
“你去哪?”温玉梅叫住她。
“人是我带来的,我得负责。”温穗语气坚决。
“站住。”温玉梅把筷子放下,突然走到她身边,把她手里的饭盒抢过。
温穗皱眉,以为她要阻止,不成想她语气沉沉地问:“他在哪?我去送饭。”
她刚好有话问他。
温玉梅走到佛光寺时,就看到那个漂亮的少年跪在佛前祈祷,见到她,眼里闪过错愕。
她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生,光凭一张脸就足够招惹那些小女生,想到这她脸色愈发冷漠。
霍希光打开饭盒开始扒饭,明明是几道最寻常不过的家常菜,他却狼吞虎咽,像吃到什么绝世美味,着实不像有钱人家的少爷。
“你倒不挑食。”比小旭还好养活。
自己的饭菜他这么喜欢,温玉梅的脸色稍缓。
“温穗的好厨艺应该遗传阿姨。”霍希光自然地感慨。
“你这么说,她还经常给你做饭?”她没好气地问。
听这话霍希光不出声了,眼睫颤了颤,默默把米饭吃干净,合上了饭盒。
温玉梅冷笑。
“你也别瞒我,她爸告诉我温穗离开你们家自己跟同学合住在外面,但他死活不肯告诉我那个同学是谁,我猜,是你没错吧?”
“我想问问少爷你要干什么?我家穗穗是普通人家的女孩,高攀不起你们这种家庭,她要有什么非分之想我打死她也会让她消了不该有的想法,但要是你缠着她,算阿姨在这里求你,我一个儿子已经没了,我不想她有事,求你放过她。”
霍希光慌乱地起身,扶住要对他弯腰的温玉梅,如玉纯粹干净的眼,填满无奈和决绝,他望着那尊巨大的佛像,苦涩一笑。
“阿姨您错怪温穗了,她跟我只是普通朋友,也从来是我想缠着她,您刚才生气说的话,都不该对着她。”
“她很好,阿姨您把她教得很好。”
温玉梅哼气,心想这还用你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每次都来佛光寺吗?我想还愿来着。”
他蓦然笑了,红唇浅薄,白牙明净,一刹若万物失色。
“上次我许愿温穗留在我身边一段时间,哪怕一周,一个月都可以,然后佛祖怜悯我,应了我这个愿望。”
“这次我又来许愿,但我变得贪心了。”
说道这,他目光灼灼,语气骤变沉重。
“阿姨,虽然在你眼里我可能是个孩子,虽然我知道你可能恨着我们家的一切,但能不能请你信我一回。”
“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任何人,对温穗,我会一直保护她,等待她追逐她想要的一切,我不是心血来潮,也没有心存歹念,我单纯地认定温穗,想跟她过一辈子。”
温玉梅被少年眼里的果决和真挚震撼,一瞬间说不出话来,再开口,声音在抖,觉得无奈又可笑。
“你们现在年纪小,知道什么是一辈子吗?柴米油盐,繁琐家事,你以为是小孩过家家吗?”
“我知道。”他答得毫不犹豫。
“我今天在阿姨和佛祖面前起誓,若干年后,无论她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只要她愿意,我非她不娶。”
***
下午,她去了师父那一趟,简单地寒暄后,她问他要了许多药材,都是之前在电话里说好的。
“生附子,野豆草,生狼毒,洋金花,相思子……”景天杨边打包边叹气,“给你弄这些有毒的中药,可费了我好些功夫。”
药材都准备好了,但老爷子把所有药包递给她时手里却紧紧攥着麻绳不肯放,他看着温穗,悲痛地别过脸。
“我景天杨收你做关门弟子,丫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温穗跪在地上,朝他重重磕了一个头。
“记得,医者仁心。”
“师父,从我选择这条路起,以后我必不敢自称是景天杨的徒弟。”
老爷子皱眉,愤怒地把药扔在地上,甩手而去。
“药你拿去,以后别来见我!”
温穗朝他离去的方向再磕了一个头,额头抵在炙热的地面,半天未起。
她在叩谢师恩。
从医馆出来,路那边有一棵合欢树,合欢树下,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合欢夏日花开,一束碧叶,满树红霞。细密的花丝簇在一起,茸茸的像粉扑,有风时如在心间拂动,绵绵痒痒,让人忘却酷夏的炎热。
《神农本草经》写道:合欢,味甘平。主安五脏,利心志,令人欢乐无忧
它如其名,古时又象征美好的爱情与婚姻,予人欢好,历来受人喜爱。
那边围着一群来旅游的人,他们的车路过这棵合欢树,一时惊艳,从旁边人家搬了木桌和椅子,有些人举着相机拍照,还有几个在木桌前提笔论诗起来。
一看就是大城市过来的文化人,才有这样好的文人雅兴。
他站在那群人身边等她,看到她过来,温尔一笑。
温穗抱着药包,闪躲他的眼神,突然眼睛红了。
中午时她让小旭偷偷跟去佛光寺,回来时小旭满眼欢喜地告诉她:哥哥说了一堆她听不懂的话,但最后一句他听得很清楚。
他要娶她。
他默默想好了未来,想好了跟她的一辈子。
温穗眼泪突然涌出,猝不及防,泪珠一滴滴坠得很凶。
霍希光吓到,他几乎没见过她哭,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
“这是怎么了?你师父凶你了?”少年低头,从未给予他人的温声细语。
“不是,合欢花飘进眼睛里了。”
他笑,无奈地揉了揉她发顶,她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他心疼又心动,忍不住,低头,稚嫩的唇吻在她额间,滚烫的温度,久久未消。
那边,一个老学者挥动墨毫写下元好问有名的一句:“向道相思,无路莫相思。枉绣合欢花样子,何日是,合欢时。”
行笔流畅,他满意地朗读出来。
他的太太,举着相机拍合欢花拍得正兴起,突然换了方向。
镜头聚焦在那对少男少女身上,少年珍重地捧着少女的脸,闭眼,青涩而甜的额间吻,美成一副画。
太太笑了,酒窝如蜜。
她感慨一句:“此时是,合欢时。”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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