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山楂

周天一大早,温穗坐在院子里背语文课文,《出师表》才读到“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就有人按响门铃,一看,那边江茗森笑着对她招手,她起身,给他开门,道了句“早上好”。

“霍希光那小子没睡懒觉吧?”

他自来熟地往里走去。

门口停着一辆跑车,江茗森满了十八,早就拿了驾照,车应该是他的。

车里还坐着两个男生,他们今天清一水穿了西装,少年模样未褪,倒也人模人样,有人还冲她吹了声口哨,她没理。

南方软语伴着清晨和风,继续读着课文,没一会,三个人伴着欢声笑语走出来。

“阿希,把领带系上呀。”江茗兰的声音如蜜般甜,溢满欢喜。

“不是我说,阿希,你这西装一穿,直接能上那个什么偶像的选秀节目了,直接C位出道。”江茗森在笑话他。

“是啊,阿希,你要上那节目,哥哥砸锅卖铁投票让你拿第一。”

车里的人伸出脑袋看到霍希光,没个正形地调侃。

霍希光容貌出色,他们见怪不怪。

但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高冷矜贵劲,不论站在哪儿,不由自主就吸引人目光,他不跋扈,不嚣张,连朋友间的客套奉承,他也冷着脸懒得应付,可偏偏,人人见他一面打心里就会臣服,想靠近他,会包容他。

这东西他们管它叫气质,霍希光天生有,而他们用多少钱和香水都买不来。

温穗从书本中抬头时,他已经站在她面前了,手里拿了一根深蓝色的领带。

霍希光不自在地松了松领口,这年他一米七八,背脊挺直时像郁郁白杨,眉目鼻梁到浅薄红唇,都如上帝鬼斧神工之笔,清俊如画。

他垂眸,长睫如银杏树上的扇形小叶,忽闪着。

“喂,你会系领带吗?”

温穗轻掩眼底的惊艳,坦然一笑。

“不会。”

穿着一身粉色改良旗袍的江茗兰,头发盘成精致的发髻,踩着一双不高的白色高跟鞋,娇俏明媚的模样,她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领带,踮脚,细致熟练地帮他系好。

“温穗没去过正经宴会,你问她不是为难她?”

“我在家我爸出门时经常帮他系领带,这个我还是熟练的。”

霍希光不耐地点了点头,低头对上温穗的眼,后者依旧是浅浅笑着的模样,像什么也没发生,跟他告别:“早去早回。”

走之前,江茗兰亲切地问她:“我爸生日宴请了做过国宴的厨师,你一定没吃过那样的菜,要不要我回来帮你打包一点?”

“还有酒,阿希家酒窖的酒最是极品,他这次带了几瓶去舞会,想想边跳舞边喝红酒,我就激动!”

霍希光带着警告对她翻了个白眼,最后是江茗森冷着脸把她拉进车里。

“今天在家看书吗?”他问。

“嗯。”她回得漫不经心。

“那家酒店的甜品味道很好,我回来给你打包一份。”

“好,谢谢少爷。”

她低头认真看着书页,一切如常,默默看了她一分钟,霍希光这才往门口走。

漂亮张扬的跑车载着一群人的欢声笑语远去,温穗抬头,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晃神。

的确,她跟他们不像一个世界的人。

可是啊,她也从没想过要走进他们的世界。

下一句刚好读到: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她笑了。

她要他自己,走向她的世界。

***

下午,文熙约着跟她出门,坐车到了市里,她一脸愧疚地拉着温穗的手。

“吴皓天在奶茶店等我,那我先走了。”

温穗故意瞪她。

“我就是你让文姨同意你出门的借口,有异性没人性。”

文熙更内疚了。

“你要不跟我们一起吧,想到你生日要一个人过我心里真的过意不去。”

温穗秒回绝:“别,我不爱当电灯泡。”

分别时,文熙笑着对她眨了眨眼,故意掀动她裙摆的一边。

“小美女今天真漂亮,记得保护好自己哦!”

文熙走后,她直接去了Windsky。

之前的事了结,她也不想在那干了,今天是去结工资。

听说她要走,姜可可拉着她的手在柜台眼睛都红了。

“温穗,你走了我不会算的账谁帮我算啊。”

温穗笑着抱了她一下。

“可可姐,今天我发了工资,请你喝一杯?”

下午酒吧人少,他们准备喝个尽兴,可可知道她赚钱不容易,点的最便宜的啤酒,还自作主张买一送三,四瓶青岛,她说要跟温穗不醉不归。

结果一瓶没喝完,温穗脸都没红,她就摆着手逃了。

理由是,再喝就醉了,晚上上班会被经理打折腿。

温穗也不为难她,自己一个人在角落,默默喝着。

晚上七点半,她拿出手机,看到一条朋友圈,是江茗兰发的,配图是一个黑西装的背影,身形很熟悉,她搞怪地在他背后比了个“耶”。

配字:属于我们的夜晚。@霍希光。

手机显示,这条朋友圈发自一分钟前。

温穗眼里浮起笑意,原本想的突然变了,她把姜可可送给她的一块慕斯奶油蛋糕插上蜡烛,用手机拍了张照,发了她人生的第一条朋友圈。

温穗:一个人的生日,也很快乐。

定位在Windsky酒吧。

发完,她就把手机盖在桌上,不管不顾,继续喝酒。

二十分钟后,横空出现一双修长好看的手抢过她酒杯,狠狠撂在桌上,酒洒了满桌。

“温穗,谁他妈让你一个人在酒吧里喝酒了?”

他比她想象中还要来得快。

温穗酒量好,但这么喝醉意也上来了,朦胧醉眼中就看到他急躁得领带松松垮垮,漂亮的眼愤怒地盯着她。

温穗不说话,酒吧里人多起来,有人不时往这边看,霍希光无奈地拉着人往外走,姜可可见状立马拦住。

“你是谁?干嘛要带走她?”

霍希光皱着眉头刚想解释,身旁的人一把抱住他胳膊,胸口贴得很紧,他一时傻了。

“可可姐,我认识他。”

“他是我的…我的少爷。”

说这话时,还不安分地捏了他耳垂,霍希光耳廓快要烧起来。

霍希光一路像拉着个死尸,总算把人拉到跨河的那座古桥上,眼看能走到马路边上了,她却停下来,死活不肯走了。

“霍希光,我今天高兴,我想喝酒,不走。”

她靠着桥,鼓着一张脸,贝齿紧咬下瓣红唇,抵死不从的样子。

霍希光靠在她边上,望着天空一轮满月,闷笑一声。

“你喝醉了倒比平时可爱。”

“生日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你会陪我过吗?”这次她倒答得快,垂头踢着路上的石子,白色的帆布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惹他心烦。

“会。”简单的一个字,答得笃定。

这时古桥上挂着的红灯笼突然亮起,到时间青石灰梁的古桥就会被古色质朴的红光笼罩,所有灯同时亮起,恢弘之景让游人赞叹,声音太杂,她没听清楚他的回答,抬头,水亮的眸子盯着他。

灯亮了,他这才认真打量她。

她今天难得穿了裙子,白色的及膝裙,收腰系上的蝴蝶结将她盈盈一握的腰掐得刚刚好,裙边刺绣的雏菊清新秀丽,款式简约,但她穿起来格外好看。

察觉到他的目光,她笑着走到他面前,转了一圈,长发微散,黑发黑眸,鬓角的薄荷发卡在夜光下莹莹,鹅蛋小脸如上好的羊脂白玉般白净剔透,顾盼生辉。

“文熙送我的生日礼物,好看吗?”

他不自在地别过眼神,轻咳一声。

“好看。”

“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他问得出口心里自然有了打算,不管她要什么,就算把C城翻个底朝天他今天晚上也会赶在零点前给她弄来。

结果,这醉鬼指着古桥台阶下一处推着冰箱卖饮料冰糕的小贩。

“我要吃冰激凌,巨大杯,十五块钱一个的那种。”

之前她上班路过,下午最热的时候总想吃一个,却舍不得钱。

他点头,很快买来一个冰激凌,盖子打开,勺子撕开递她手上,颇为嫌弃地看她。

她舀了一勺,放进口里,尝了那口奶香和甜蜜,笑得像个孩子。

霍希光一时愣住,下一秒,跟着她笑了。

结果她没吃几口,突然舀了一大勺,递到他嘴边。

“甜的,少爷,你尝尝。”

同一把勺子,勺子里面融化的那层,绝对有她的口水,霍希光紧张地抿了抿唇,刚开口想说什么,冰激凌就被她趁机喂进去。

“好吃吧?”

他盯着她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傻傻点头。

然后那盒冰激凌,就被某人慷慨地你一勺我一勺,消灭完了。

夜晚气温降下来,有风,霍希光解开衬衣纽扣,却觉得这冰激凌越吃越热。

旁边的人闭眼吹着风,浅寐一会,空气一时静谧,这样的安静莫名让他安心,嘴角的笑意缱绻。

你在乘凉,我在看你。

“还有什么心愿吗?少爷我就给你当一次阿拉丁神灯。”

她垂眸,望着脚尖,声音轻柔生涩。

“你们今天跳舞了吗?”

“舞会上穿着礼服跳舞,应该很不错吧。”

他意外地垂头看她,她像在笑,又不像,眼底恹恹低落的神色却那样清晰地撞进他心里。

“没。”

看到那条朋友圈时,舞会刚刚开始,他不顾朋友阻拦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听到这个答案温穗抬头笑了,如甘露落进心湖,在他心里泛起涟漪。

“那少爷能带我跳一只舞吗?虽然我没有礼服也没有高跟鞋,应该很难看。”

“不,很好看。”

几乎毫不犹豫,他牵起那只伸向他的,柔弱无骨的手。

手心有汗,抚上她的腰时,他心跳如鼓,每一个动作都郑重而小心。

在他抬手牵引她转圈时,她像是孩子般顽皮,拉着他的手转了很多个圈,结果停下时人脸正对着他,头晕得直接倒进他胸膛。

他紧紧揽住她的腰。

少年人如玉,月色下,少年人的笑容也如玉温柔。

晚上十点,文姨、文熙还有江茗兰坐在沙发上等人回来,终于,门被推开了,她们却傻眼了。

少爷背着温穗走进来,牢牢的,稳稳的,温穗早已安然在他背上睡去。

江茗兰瞬间气急败坏。他晚上一声不吭地离开,原本宣布两人订婚的消息因为他的不在场而搁置,结果,他竟然是去找她。

她挡在霍希光身前,伸手想把温穗拉下来。

“你凭什么让阿希背你!”

霍希光目光凉薄,冷漠吐了一个字“滚。”

吓得江茗兰后退一步。

径直送她回房间,文姨打水过来想帮她洗漱,霍希光却接过了毛巾。

只见少爷低头,无比轻柔细致地帮她擦脸,看到她嘴角残留的冰激凌奶渍,他笑了。

文姨傻眼,什么时候见少爷这么心甘情愿伺候别人。

文熙目瞪口呆,江茗兰咬牙切齿。

霍希光想起回来路上她在他耳边说的梦话。

“从前我生日都是我哥送我礼物,更久以前,他每次生日都陪我过。”

“嗯,那以后我代替他,每次生日都陪你。”

过了很久,她又叫他。

“霍希光。”

“嗯。”

“你喜欢这里吗?你想不想跟我一起逃离这里?”

“我们考去北京,去那里读大学好不好?”

长久沉默后,他回了一句“好”。

她那样自然地编织了一个美丽的梦境,让他不由自主缴械投降。

那一刻起他知道,如果未来输给她,绝对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