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二楼,温穗几乎是立刻冲进厨房,捂着肚子开始吐,吐干净了,一口气灌了一碗醒酒汤。
师父的配方依旧管用,温润养胃,消了酒精的刺激。
一路上本就没吃什么东西,这下脸色异常苍白。
文姨和她女儿文熙心里过意不去。
“他就是魔鬼!他不折磨人心里就不舒服。”
文姨给她使了眼神,文熙噤了声。
空气安静几秒,突然楼上传来尖叫。
“阿希!阿希!你醒醒。”
温穗扶着腰,忍着反胃感往二楼冲,推开门,就看到他倒在沙发上,周围围着一群人。
“不相干的人出去,保持空气流通。”
皮衣少女推搡她肩膀,毫不客气。
“你给阿希喝了什么,你是不是要害他!”
她没理她,径直给他把脉。
摸到脉象后,心里松了口气,还好,脉象平稳,无凶相。
师父说过这配方有安眠的成分,可能,他体虚,加上身体乏累,喝完药就昏睡过去了。
“他只是睡过去了,你们先走,让他好好休息。”
“我凭什么信你!你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土老帽,你又不是医生!”
“齐晴说得没错,还是找医生来看看吧。”江茗兰皱着眉头,看向温穗的眼神不太友好。刚才剑拔弩张的两人,这回倒是统一了战线。
门又被推开,身穿白大褂的男人径直走过来,给他摸了脉搏,听了心跳,得出跟她一样的结论。
“希光只是睡过去了,你们要真心为他好,他有胃溃疡为什么不拦着他喝酒?”
一群人答不上话,他们中的大多数,知道霍希光对朋友不赖,历来大方,听说有聚会就来,自己往死里嗨,有几个真心关心他的死活?
等人窸窸窣窣地走了,陆医生看向旁边一脸淡然的小姑娘,礼貌地微笑。
“你就是那个懂中医的小姑娘?”
她点头。
“我是。”
“我是这小子从小到大的家庭医生,他身上病痛不少,娘胎里留下的病根,西医治本,但再好的医术也由不得患者自生自灭,以后劳你好好照看他。”
“你别看他一米八多,但他其实很瘦,所以寻常的药,记得要稍微减量。”
她点头,看向沙发上熟睡的人,薄唇抿了抿。
卧室冷调灯光下,他皮肤呈现不健康的瓷白色,颈间的血管暴露,随呼吸浅浅搏动,乍一看有些狰狞。
“医生,麻烦您把他全面的情况告诉我吧。”
***
翌日清晨。
这是他几个月来,第一次在太阳升起后睁眼。暖融融的阳光抚摸着眼睑,被耳边鸟雀欢唱唤醒的感觉,着实不赖。
摸手机时摸到枕边一个奇怪的东西,拿到眼前一看,是一个香囊,蓝色的布做成,上面土气的绣着金边,一看,他就猜到是谁的东西。
刚想扔垃圾桶,鼻尖隐隐闻到一股香味,动作停下来。
香囊散发着柠檬、丁香的清香味,还夹杂着桉叶的辛窜。柔和、持久、令人舒缓、放松。
他睡眠不好,再好的熏香他都试过,除了闻着那个香味脑袋越来越清醒,他没有一点想睡的感觉。但这股不刺鼻的淡香,他不厌,甚至觉得安宁。
思忖片刻,还是塞回枕头底下。
走出阳台透气的时候,看到底下两个人影蹲在一起,在角落里扯着地上他说不出名的野草。
“穗穗,这就是紫花地丁吗?”
经过她昨晚成功让魔鬼乖乖睡着,再到早上温穗说她能治好她脸上的痤疮,文熙已经把温穗视为从天而降的天使。
“嗯,紫花地丁耐寒耐旱,刚入春就能破土,生长茂密,往往星星点点一片,是很好的草药。”
“它真能治好我的脸吗?”
温穗温柔地笑。
“当然不止这一味药,它和金银花、蒲公英、野菊花、紫背天葵子一起组成一剂五味消毒饮,按时服用,痊愈的概率很大。”
文熙站起来,双手向上张开想高兴地呐喊,却恰好撞到二楼阳台上的眼神,秒怂。
“穗穗,你快点采,我们快走。”
她察觉到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抬头问他。
“昨晚睡得好些吗?”
她得到的回复就是,他直接漠视回房的背影。
“不识好歹。”文熙翻了个白眼。
吃早饭的时候,她炖了养胃的山药粥,里面加了一些补体的药膳,他闻到那股药味十分恶心,另外两人却一直在夸好吃,他明显不信,试探性尝了一口,震惊地看了她一眼。
这女人怎么能把中药也炖得这么美味。
于是,一碗见底,还盛了另一碗。
文姨难得欣慰,她第一次看到这祖宗这么给面子,吃这么多。
原本这个早饭吃得十分平静,却在最后,他发现他早晨必备的一杯咖啡被换成茶时,动了怒。
“把我咖啡换回来。”
“你睡眠不好,有胃病,不能喝咖啡,这茶很好,你尝尝。”
他直接把被子撂桌上,茶水溅出。
“温穗,你滚。”
冰冷的话语,毫不留情,说完,他甩门回了房间。
中午,饭做好了,她的药也熬好了,文熙上去叫了好几趟,房间的门还是死锁着。
“这种情况多吗?”
文姨无奈点头。
“少爷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把自己锁房间里,什么东西也不吃,一锁就是一天。”
温穗攥着裤边的手紧了紧,她咬牙,搬来了院里园丁裁剪树叶用的梯子,搭在阳台上,问文姨要来她买菜的篮子,手臂挎着装了药和饭菜的篮子,开始爬梯子。
文姨和文熙在下面胆战心惊,她身手敏捷,很快上去了。
他在用手机打游戏,看到她阳台翻进来,手机吓得直接掉床上。
这还是个女的?
她一脸从容地打开三层保温桶,平静地问他:“先吃饭还是先喝药?”
霍希光反应过来后,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趁她不注意,攥住她手腕,拉近,鼻对鼻,眼对眼。
“温穗啊温穗,我爸给你多少钱让你这么尽心尽力?”
“还是你要傍好霍家这颗大树,好为你那个瘾|君子哥哥筹集毒|资?”
他痛恨别人自以为是地打破他的生活,也不信所谓救赎,无论是真心还是为名为利。
温穗脸上的平静顷刻崩塌碎裂,她垂眸,那双灰暗无光的眼涌动着什么,但情绪变换只是一瞬,她奋力推开他,又恢复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
“是啊,你们霍家给了我钱,给了我读书的机会,只要你不死,只要你一直是这幅病恹恹的样子,我就可以吊着你,得到更多的东西。”
“你恨也没用,我来就是要医好你,医不好,我就不能回去。”
“霍希光,我要是你,就不会蠢到连药都不吃。”
“有本事你就快点好,以你现在的鬼样子,有资本赶我走吗?”
她站在那里,唇角带笑,十足的嘲讽。
把药放在他床头柜上,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仔细看,少女的背脊崩得笔直,无数恨意与坚忍,在颤抖。
他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忘了许久,等回过神,他拿起那碗已经放凉的药,一口闷下。
没有想象中苦,有山楂的清甜。
她在药里,加了山楂。
之后的几天,他几乎没有见到她的人影,她依旧给他配药煎药,但那些药都由文熙送来。
中药起效慢,但他也能感觉,深夜那种胸闷和空腹的疼痛,有所减轻。
这天早上,他接到江茗森的电话,今天是他跟江茗兰的生日,城南KTV已被包下。
她在厨房的窗口,燃气灶炖着他爱的山药粥,她眼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坐进他兄弟的车里。
中午,她问文姨要到他的电话,打过去,那边一片嘈杂,充斥着不知是谁的鬼哭狼嚎的歌声。
“少爷。”
“阿希,是你那个土掉渣的小跟班,她问你在哪。”
接电话的不是他,熟悉的嘲讽娇笑,应该是齐晴。
“麻烦你跟他说,他要吃药。”
齐晴笑了,把电话放下,凑过去跟他说了什么,回来的时候,语气里的讥讽更深。
“城南KTV,阿希说你要能找到,他就乖乖喝药,找不到,就带着你的破烂玩意儿有多远滚多远。”
“.…..”
挂了电话,她的大拇指和食指止不住摩挲,这是她的小习惯,及其愤怒或焦虑时,就开始重复这个动作。
文熙今天去上补习班了,文姨常年在别墅,对C城的了解也不比她多多少。
犹豫几分钟,她咬牙,带上保温桶,出了霍家。
霍希光靠在沙发上,闭眼养神。嘈杂的环境待久了,他就容易倦。
“阿希,要不要唱一首。”
江茗兰把话筒递过来,他不耐地推开,那张脸天生令人上瘾,冷漠绝情时,也毫不留情。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推开了,她依旧是那身土气的灰棉袄,怀里抱着一个粉色的保温桶,突兀地进来。
所有人目光聚集在她身上,她径直走到霍希光面前,冷冷对上他的眼。
“霍希光,喝药。”
他笑,难得发自肺腑的笑,露出两排白牙,明晃晃的,很有少年气。
“温穗,这就是你的骄傲啊。”
他笑着接过保温桶,没来得及拧开,又被齐晴抢去,直接扔进垃圾桶里。
“来了个什么人啊,这里都变得乌烟瘴气了。”
她垂眸,神色无异,平和地,捡起垃圾桶里的保温桶,把侧面沾上的痰渍擦去。
“这是这一阶段的最后一副药,你把它扔进垃圾桶,他就得喝从垃圾桶捡来的药。”
齐晴神色一白,霍希光的脸隐在黑暗中,晦暗不明。
“唱了这么久有些饿,我请大家吃饭吧。”
他突然起身,笑着对所有人说。
“好啊!”
一群人欢呼着走出包厢,他等所有人出去了才起身,经过她身侧时,他低声挑衅:“温穗,我看我爸给你的钱,能让你表演多久。”
包厢变得空荡,少女瘦弱的影子,被五颜六色的光打在墙上,她倔强地抱着保温桶站在那里,目送他们离开。
开车走之前,有人提问:“不带上那姑娘?”
齐晴翻了个白眼。
“她配吗?”
众人等待他发话,他冷冷瞥了眼门口,说:“走吧。”
***
晚上回来时已经十点,文姨和文熙守在下面,看到他,长舒口气,又看他身后没人,瞬间慌起来。
“少爷,温穗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她还没回来?”他脚步一顿,略微诧异。
“对啊,穗穗完全不认C城的路,你把她丢哪了。”文熙愤愤。
他以为,她能找去城南,也一定能找到回来的路。
“她自己跟去,关我屁事。”
说罢,直接回了房间,没顾身后文熙愤恨的眼神。
又过了一个小时,他洗完澡,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拿起枕侧的香包,一嗅,香味很淡了,难怪他又开始失眠。
今晚他脑子格外清醒,不自觉注意楼下的动静,快十一点半的时候,终于听到楼下的声音。
“穗穗,你回来了!”
“我的乖乖,你这一身的汗,发生了什么啊?”
他听见文姨和文熙都上楼回房间了,他对面那扇门却一直没开。
半小时后,他实在躺不下去,觉得自己口渴了,起身下楼,打开冰箱,眼神却留意楼下的动静。
一楼只有厨房亮着灯,她系着围裙,热着保温桶里的中药。
听到声响,她警觉地转身,看到是他,从容地把药倒碗里,递到他面前。
“喝了。”
他看了她许久,晚上被折磨这一通,她的唇没有一点血色,他微微低头,接过药,乖乖一口闷。
她没加山楂,很苦。
他能感觉她眼角眉梢都是疲惫,想问她怎么这么晚回来,却如何都开不了口。
“还有事吗?”
她收拾着厨房的残局,见他还在,转头冷淡问道。
“那个香囊没香味了。”
她微微颔首。
“今天来不及,改天给你。”
他点头。
傲娇的少年依旧说不出他想问的问题,回房后辗转难眠时,突然想起他爸把别墅区两公里的路都装了监控。
他上了三楼的监控室,调出监控,就看到屏幕里的她,被黑心出租车司机半路丢下,抱着那个保温桶,一路战战兢兢地跑上山路,每跑一段,总害怕地回头看一眼,然后加速,期间还摔了几跤,但那个保温桶,一直被她保护着,安然无恙。
他弯了背脊,长睫之下,漂亮的眼装满莫名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