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了不告诉他么,奇伢告诉他了?
他不会又觉得她要害他吧。
她看起来有那么坏吗?
羲瑶越想越委屈。
果然还是不应该管的。
羲瑶低着头站在阿汝身后。奇伢上前来,礼貌地行礼,“神女,公子羿让我代为向您道谢。”
她闻言偏头看向他,眼眶微红,眼里有些湿润,辨别他话的真假。
她怎么觉得,是赢弈在警告她什么。
奇伢见她明珠一样的脸庞,受了很大委屈的模样,心绪复杂,不知她怎么了。
羲瑶也没有问心中想得事,只是点了点头。
总之她药已送过去,他不信她,用不用,她都管不了。他怎么想她,她也不会与他再有接触。
奇伢满腹疑问地离开。羲瑶拉着阿汝的手,橙金的落日余晖里进了草蓬。
羲瑶躲到阿汝身后赢弈便不再能看到她,只见奇伢向她行礼,说了话。而后她就与阿汝进去草蓬。
奇伢走了回来,心有疑惑地又看回去一眼,已没了羲瑶的身影。他与赢弈道:“神女瞧着像是要哭,不知为什么。”
赢弈没说话。
夕阳沉入地平线,众人围坐炊火旁解决晚饭时,羲瑶也没自草蓬中出来。
阿汝端了些进去。
落日的光亮还未敛尽,与夜色交融,由橙金过渡为暗蓝。
赢启坐在赢弈身侧,炊火跃动着,火光颤颤摇摇映在他们衣上,他有些担心赢弈的伤,“王兄伤势怎么样了?”
“没事。”赢弈道。
看向对面坐着的巫阴,“怎神女未在少祭司身边?与少祭司生气了?”
巫阴抬眼,目光冷淡,“她不想出来,嫌人多,自然随她。”
赢弈吃完自己碗中的饭菜就起身离开。赢霁、赢启连带奇伢都向他看去,感觉有些奇怪。
巫阴则看了他一眼,漠然置之。
夜色侵染得越发浓重,掩盖了白日的光亮,唯剩一簇一簇燃着的火光。月色如旧,光辉淡薄。
赢弈离开草蓬,寻了一处阴暗之地,解开衣裳。
血已经透过缠绕的布条将他重新换过的里衣也染上一片暗色的红。干涸的血,发硬。
解开布条,拇指挑开玉瓶的塞子,瓶中是药粉,随意地洒在沁血的伤口上。
刚洒上,刺激的疼痛让他隐忍地轻咳了一声。又解开手臂的布条洒上药,重新扯了布条不太方面地缠绕上,咬着系紧。
都处理好,套上衣裳,系带散着,靠着树干看向枝叶缝隙间的弯月。
本就残缺的月,还被叶片割得四碎。
神的眷顾从来随心所欲。信奉与否,都不会改变神的意志。
神亦不分善恶,好的坏的,都在祂指缝间,随意地,摆布着。
人是否在神的意志之下,任其所为,由其摆布,毫无反抗之力?
赢弈系上了衣带,拾起玉瓶的塞子轻蹭掉沙土盖回瓶口,收进佩囊,站起身走回月光之下。
他不在乎神的意志,不在乎结果。
他只是做他想做的,争取他想要的。
虽然草蓬围了起来,但羲瑶依旧在马车里休息。许多人一块儿待在一个草蓬里,她不安心,巫阴也不同意。加之草蓬里实在简陋,只有茅草铺地,羲瑶到底还是娇气,并非性子娇气,而是身体娇气。
马车里铺着兽皮,柔软亲肤,她睡得会比较舒适。
阿汝也在马车里陪她。
今日外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觉羲瑶的情绪一直都有些低落,此时也不休息,趴在窗口看着星空。
天上的星斗并不多,隐隐约约稀稀落落,月亦不圆,光辉淡淡。
羲瑶看到月下赢弈的身影,退了回来,心中还在生气。尽管一遍遍告诉自己,药已经给他了,他信不信随便,她不见他就不会被他质问。
……
她心中的烦忧,大多却不是因为赢弈。只是加上赢弈的事,她更烦闷了。
一夜尽
清晨的风不断撩起马车的窗帘,晨光时隐时现地洒在羲瑶盖着月白薄衣的身上。
微微蜷着四肢,面向车壁睡着。
车厢中,阿汝已经不在。
一颗红艳艳新鲜的果子,自窗口“咚”轻轻一声,落在羲瑶面前身下的兽皮上。
随之而落下的,还有一清亮的梅青玉瓶,压着兽皮上的长毛,滚了一圈。
窗外的人影离开。羲瑶仍旧未醒。
不知又过去多久,才迷迷蒙蒙睁开眼。微微果香钻入她的鼻尖,纯白的狐裘毯上,红艳的果子异常醒目。
她黑黝黝的眸望着面前的果子,伸手握住,坐了起来。又看到屈坐着的腿边,那横倒着的玉瓶。
是她的药瓶。
她又看看手中的红果子。
想到前日吃的那颗,她到现在头也不疼,肚子也不疼,哪儿哪儿没事,她好好的。
想起赢弈与赢启也都吃了这个红果子。它真的很好吃。
她拾起药瓶,摇了摇。已经空了。
不知是不是赢弈。她猜不出。
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张口咬住果子,把它吃完,偷偷将核儿从窗口丢了出去,才掀开帘子下马车。
看到了巫阴,她又擦擦嘴巴才跑上前去。四周来往忙碌的人里,没见赢弈。
向巫阴打了招呼后找到阿汝身边。还是与前两日一样,要为伤病员看诊,伤病员不少,短期内她都得重复这样的工作。
做完这些事,羲瑶看到了奇伢。他今日竟然未去旦亳。
奇伢看到羲瑶看着自己,走上前来向她行礼,歉然,“连日忙碌,身体有些吃不消,今日休息半日再去。”
“神女昨日给我的药,我早晨有些事急走,让人转交给您,您收到了吗?”
羲瑶想到那个药瓶,点了点头。
原来是奇伢给的么。
那颗果子,也是奇伢摘的么?
她想问问赢弈的去向,最终未问。
解开腕上的素绸看了下腕上结痂的伤处,叫上阿汝去兆安城民的聚居处。
兆安受灾不严重,有几个伤员也都在旦亳难民这儿接受诊治,但她得去看看昨日那两个溺水的女子。
一路上依旧未见赢弈。她不禁隐隐担心。他的伤是需要静养的。然后气自己,为何要忍不住担心他。
昨日就算他帮了忙,她也不要担心他!
羲瑶离开的时候,赢霁正巧来见巫阴。巫阴本打算随她一起,只能嘱咐阿汝照看好她。
赢弈去哪儿了,赢霁也不知,正来向巫阴询问。
赢启自然也不知,他整日闲散,偶尔到人群中慰问一下,诸事不理。询问奇伢,他正与百姓说话,一问三不知。
赢霁想他大概知道,只是在替赢弈隐瞒。
来这儿不过几日,奇伢身为赢微的小臣,与赢弈关系处的极不错。
几乎一整日都没见赢弈。巫阴不是很放在心上,赢霁则更为留心。他抬头看了眼天色,近傍晚了,小瑶是不是去得有些久?
他起身去找羲瑶。
没早些去是因他对那些事情并不感兴趣。
巫阴见了兆安的族尹,先后去到两名女子的家中,都没有羲瑶的身影。
族尹四处问了问羲瑶的去处,依旧未找到人。
巫阴的脸色逐渐阴沉。此时的天已经趋暗,太阳即将躲入地平线。羲瑶却不见踪影。
族尹额上沁出了冷汗,“我再让人去找找,神女必然是在某处呢,少祭司,您,您莫着急。”
巫阴周身笼罩着冷冽阴郁之气。
他该随她一道的。他还是对这儿太放心了。
日落后,夜的微凉四处侵袭,火把在城中走道间窜动,似要将天空照亮,热意蕴动着被沉暗的夜色压抑。
羲瑶在燃着一盏晃晃油灯的屋内,腕子被绑了起来跪在草席上。
绑着她柔嫩腕子的是一条草编的长绳,已经将她雪白的皮肤磨出血痕。她腕上的伤未好全,这会儿只觉痛得厉害。
黑眸里水光朦胧,嗓子能发出的声音却极其有限。微弱如蚊吟,艰涩破碎。
知道她不能出声,连堵她的嘴都不用。
她面前是虔诚跪着的一对夫妇与他们的两个儿子。四人趴伏着,向她祈愿。
“神女慈善,保佑我家,子嗣香火不断绝。”
“祖上蒙荫,让我们今日得见神女,望神女赐福,让我家世世代代。”
妇人抬起头来,火苗的光晕晦暗地晃动在她脸上,“神女莫怪,我们只是想求得神女,今既见神女必是神的指示。我们一家都会好好待神女。”
“儿啊,快多嗑两个头。”她按住身侧刚直起身的青年男子的头,迫着他又连连磕头。
羲瑶看着他们,干干瘦瘦,肤色蜡黄,而那方才磕头的青年,二十多岁的模样,眼小脸长,仿佛一根竹竿,心中害怕,眼泪含了满眼眶就要盛不住。
脑海中浮现身若玉树,昳丽又温柔,巫阴的仪貌。
巫阴哥哥,发现她还没回去了吗?
他们将阿汝绑去了哪里,阿汝还好吗?
中年男子站起了身,拉着身侧妇人,哑声催促,“快点儿吧,时辰到了。趁着夜色去祖宗面前祭拜,然后咱们赶紧离开这儿。”
“另一个要不要?”妇人问。
“那个哪比得上神女,多带一个都是累赘,快点儿!”
羲瑶不知道他们要自己做什么,她被方才那青年抱了起来,害怕极了,挣扎着,眼泪忍不住地涌了出来。
青年看着,她实在精美得不可方物,捧在手里像捧着一颗发光的纯白珍珠,他看得愣神,“哭什么呀,我们家会好好供着你的。”
“就是不能说话,可惜了点。”
“神女啊,保佑我们。”
“上天让你出现在我面前,一定是要将你赐予我。”
羲瑶狠狠摇头。眼泪湿了脸颊。
大祭司说她是上天赐给天下人的。是要辅佐王上的。
她不属于任何人。
夜色里,羲瑶不知自己要被带去哪里。双脚离地被陌生的男人抱着出了篱笆院的后门。
男人的手臂没什么肉硌得慌,她十分恐慌自己会掉下去。
她想到巫阴,甚至是赢弈。
巫阴哥哥抱着她,她就很安心。甚至是公子羿,他一只手就能将她提起来,那手臂除了勒着胃疼,一点都不硌。她给他上药时看到上面都是鼓鼓的肌肉。
救命。
巫阴哥哥什么时候来救她。呜呜呜。
这些人比公子羿还要坏,呜呜呜。救命啊。
她眼里都是泪光,水液汩汩往外冒。忽然一只萤火虫映入她眼底,吸引了她一些注意力。
萤火虫。
近城北一处石块垒起的小石堆旁,羲瑶被放了下来。与瘦竹竿似的青年一同跪在石堆前。
“快拜,拜完我们赶紧离开,城里都在找神女。”中年男人道,“拜完神女就是我们家的了,以后会保佑我们家。”
树影斑驳落在站着的三人身上,影影绰绰的月光照着妇人脸上的喜色,“到时候生个胖小子,有的是咱们的福气。”
羲瑶听着他们的话,脸上恐惧更甚,想要站起身。却被压住了肩膀,强迫着磕头,泪珠子都落在泥地里。
不,她不要。
她的挣扎几乎没有停止过,手腕的草绳终究是磨破了她结痂的伤口开始流血。
血液滴落在泥泞的地面。悬着月的夜空飘起了细雨。
草绳忽然松了开,羲瑶察觉到,泪珠子落下睁大的眼眶,蓦地撞在身后的中年男人身上,爬起来就跑。
林里,马背上的赢弈停在了原地,看着眼前盘旋的一只萤火虫。细雨落在他脸上,不禁蹙眉看向月还在的夜空。他身侧的男子惊疑,“怎么下雨了?”
林中的月光一柱一柱,穿透枝叶的缝隙,地面积水的湿气弥漫,雨丝如雾似要朦胧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