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六,我一整个上午杵在柜台后面,心神不宁地期望贝亚出现在店门口。每次电话铃响,我一定赶紧跑上前,把听筒从我父亲或费尔明手中抢过来。到了下午,已经接了二十几通客人打来的电话,还是没有贝亚的消息,我开始接受这个事实,这就是我的悲惨命运了。父亲到圣赫瓦西奥估价去了,费尔明趁着这个机会,又抓紧给我上了一堂恋爱课。
“您先静下心来,否则肝脏会长石头的。”费尔明建议我,“追女孩子就像跳探戈,花样很多,但都很抽象。您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以要主动才行。”
“我主动?”
“不然您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站着撒尿的人,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可是,贝亚总让我觉得,她应该会跟我表白心意的。”
“唉!达涅尔,您对女孩子的了解还真乏善可陈。我用年终奖金打赌,这个小姑娘现在一定像茶花女一样,趴在她家窗台上,遥望远方,等着您去把人家从她那愚蠢父亲的牢笼里解救出来。”
“您确定?”
“跟数学原理一样千真万确。”
“万一她是打定主意不想见我了,那怎么办?”
“我说,达涅尔,除了您楼上那个邻居麦瑟迪塔丝之外,女人大概都比我们男人聪明,至少对于自己想要什么,她们心里清楚得很。还有,她们要不就把心事只跟一个人说,要不就告诉全世界。您面对的是自然界的一大谜题啊!达涅尔,女人哪!嘴巴叽叽喳喳,心思弯弯曲曲。您如果让她自个儿思考,她是理不出头绪的。记住:内心热情,脑袋冷静。这就是成为大情圣的秘诀。”
正当费尔明口沫横飞地向我解释各种求爱招数,店门上方的铃铛响了,走进来的是我的好朋友托马斯。我的心头突然震了一下,无法相信贝亚居然会叫她弟弟来。这是个可怕的传令官,我心想。托马斯一脸严肃,而且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托马斯少爷啊,您那张脸真像是家里死了人似的。”费尔明说,“来,至少也让我们请您喝杯咖啡,行不行?”
“我不会拒绝的。”托马斯说道,语气跟平常一样拘谨。
费尔明把他保温瓶里的饮料倒进杯子,闻起来有股雪利酒的味道。
“有什么问题吗?”我问他。
托马斯耸耸肩。“没什么!我父亲今天在家发脾气,我闷得难受,出来透透气。”
我咽了一下口水。
“怎么回事?”
“谁知道!昨天晚上,我姐姐贝亚很晚才回家。我父亲一直等到她回来,接着,他像平常那样,非要把事情问清楚不可。她死都不肯说昨晚到底跟谁在一起,于是,我父亲气坏了,他一直破口大骂到今天凌晨四点都没停,他骂我姐姐是不要脸的贱货,而且他还发誓,迟早有一天要把她送去当修女,还说她如果被人搞大了肚子,一定会把她逐出家门。”
费尔明使了个眼色警告我。我觉得背上直冒冷汗,体温好像一下子降了好几度。
“今天早上,”托马斯继续说,“贝亚把自己锁在房里,整天没踏出房门一步。父亲则是在饭厅看他的报纸,一边听广播里的轻歌剧,还把收音机音量开到最大。中场休息时,我趁机溜了出来,因为我已经快发疯了。”
“嗯……您的姐姐一定是跟男朋友出去了,对吧?”费尔明故意要套他的话,“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站在柜台后方,本想踢费尔明一脚,却让他机灵地躲开了。
“她男朋友还在当兵。”托马斯说,“他还要等好几个礼拜才放假,况且,她每次跟他约会,最晚也是八点就到家了。”
“您也不知道她跟谁约会,又去了哪里?”
“他刚刚说了不知道,费尔明!”我立刻插上一句,一心想转移话题。
“您父亲也不知道吗?”费尔明穷追不舍,显然是乐在其中。
“他不知道。不过,他已经发誓,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还说一旦让他知道了是谁,一定要打断那个人的腿,并且撕烂他那张脸……”
我觉得自己肯定吓得一脸惨白。费尔明问都没问,直接把他那难喝的饮料倒了一杯给我。我一口气喝完,尝起来很像热柴油。托马斯默默看着我,深沉的眼神让人看不透。
“两位听到了吗?”费尔明突然说,“紧锣密鼓的声音,好像在表演连续翻跟斗。”
“没有啊!”
“是在下的肚皮已经锣鼓喧天啦!唉,我突然觉得肚子饿死了,两位如果不介意,我先去面包店买个奶油面包填肚子。店里来了个新助手,长得比刚出炉的面包还甜美哦!真想咬她一口。她叫作圣洁玛利亚,但是人与其名相去甚远,个性还像个小女孩一样任性……好啦,我就让两位在这里聊聊吧!”
才不过十秒钟光景,费尔明已经不见人影,等不及要去吃点心、看美女了。托马斯和我留在书店里,满室寂静,就像瑞士法郎一样沉重。
“托马斯,”我先开了口,只觉得口干舌燥,“昨天晚上,你姐姐跟我在一起。”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紧张地咽下口水。
“你说话!”我说道。
“你在动歪脑筋。”
接下来的整整一分钟,我们默默听着街上人来人往的嘈杂声。托马斯端着他的咖啡,至今一口都没尝。
“你是认真的吗?”他问。
“我才约过她一次。”
“这不是答案。”
“你很在乎吗?”
他耸耸肩。“你最好搞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如果我要求你停止和她交往,你会答应吧?”
“对。”我这是违心之论,“但是,请别这样要求我。”
托马斯低下头来。
“你根本就不了解贝亚。”他低声咕哝着。
我没说什么。接下来的几分钟,我们俩都不发一语,就看着一个个灰色人影在橱窗前晃过。我心里一直期望有人能进来,把我们从沉默的窘境中解救出来。过了半晌,托马斯把手上那杯咖啡放在柜台上,转身往店门走去。
“你要走了?”
他点点头。
“我们明天见个面吧?”我说,“我们可以去看电影,找费尔明一起去,就像以前那样。”
他在店门口停了下来。
“我只告诉你这么一次,达涅尔,千万不要伤害我姐姐!”
他走出店门时,正好和提着热糕饼回来的费尔明擦身而过。费尔明看着他失魂落魄地摇着头,越走越远。回到书店后,费尔明把热腾腾的糕点放在柜台上,还递给我一个刚出炉的螺纹面包。我婉拒了他的好意,因为,我恐怕连一颗阿司匹林都吞不下去。
“他很快就气消了,达涅尔,您看着好了,朋友之间偶尔闹别扭,很正常的。”
“唉,我也不知道……”我喃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