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十,晴阳万里,宜远行,宜设宴。
突如其来的第二道旨意,再次打了慕家一个措手不及。好在丹阳郡主是个主事的好手,事情发生得再突然,她也能游刃有余地应对。
“等这波行李都搬完,娘亲就要和你爹出发去通州了。阿芜一个人在家,可要当心。要是遇上什么麻烦,就去找陈叔。若他也解决不了,就给爹娘写信,千万别冲动行事。”
汝阳侯府门前,丹阳郡主一面指挥小厮搬行李,一面拉着慕云月,细细嘱咐。
一句话重复两三遍,慕云月都无奈了,“娘亲,女儿已经长大了,这些小事,女儿能处理好的,你就放心陪爹爹出门吧。”
陈伯也在旁帮腔:“郡主就放心吧,如今姑娘为人处事比过去稳重多了。别说让老奴帮忙,有的时候,老奴还得去请教她呢。”
“陈叔你就是太惯着她了,她哪有你说得那么好?”丹阳郡主埋怨,嘴角还是诚实地咧到了耳后根。
慕云月噘嘴,佯装生气,“女儿哪里不好?若真不好,娘亲不得肝疼?”
丹阳郡主笑,“为何你不好,为娘就要肝疼?”
“因为我是娘亲的小心肝啊。”慕云月眨眨眼,像从前一样,窝在她怀里撒娇。
丹阳郡主被逗得哭笑不得,拿团扇拍她,“你啊……”却也没将人推开。
去通州你的马车还没准备妥当,那厢去林家赴宴的马车,却已恭候多时。
看着马车前垂首静候的丫鬟们,丹阳郡主叹道:“这次我和你爹一道离京,说是代陛下看望伤兵家属,瞧陛下那意思,你爹估摸着还得留在通州校场练兵巡检,没个三四月回不来。林家寿宴紧要,就你一个人去,可千万不能怠慢。”
说起这事,慕云月便头疼。
她好不容易推掉宴席,还以为能清净两日,谁承想又闹了这么一出。
摸着良心说,便是到现在,她也不想去。
可父亲母亲一走,家中就只剩她一人。母亲和林太后又是那样的交情,若是慕家一个人也不出席,委实说不过去。
况且林家如今在京中举足轻重,林老太太的甲子寿,便是没受邀的官宦人家,也削尖脑袋往里头钻。他们如何推拒?
慕云月纵有一百个不愿意,也只能顺从。
“娘亲放心吧,女儿不会给你和爹爹丢脸的。”慕云月蹭着丹阳郡主的怀抱,保证道。
丹阳郡主欣慰地摸摸她脑袋,亲自送她上了马车,目送她离开,这才慢摇团扇,悠悠睨向斜后方慢慢吞吞出门的人,“都准备好了?”
南锦屏瓮声点头。
“行,上车吧。”丹阳郡主将手伸过去。
丫鬟颔首去扶,南锦屏却抢先一步扶住她,讨好地笑道:“郡主娘娘当心,这地上过了雨水,现在还滑溜着呢。您千金之躯,可千万别摔着。”
说着,又睇了眼慕云月马车远去的方向,忧心道:“姐姐一向不喜欢人情应酬,也不知能不能应付得过来?这么要紧的宴席,万一出点岔子,可怎么好?”
这话说得漂亮,可连旁边的丫鬟都瞧出来,她哪是担心慕云月,分明是自己想去,好借慕家的势,在宴上钓个金龟婿。
能成最好,成不了,还有慕家给她兜底。
哪怕把天捅破,倒霉的也是慕家,她完全不带怕的。
丹阳郡主嘴角噙笑,不置可否。
南锦屏面露尴尬,老实扶着她的手,一声没敢再吭。
直到丹阳郡主站上车辕,再不说便来不及,她才一咬牙,道:“姐姐只身去赴宴,屏儿实在放心不下。横竖这次出巡通州,屏儿去不去也都一样,要不屏儿还是留下,一则能帮着姐姐应酬宴席上的人情,二则也能帮郡主娘娘看家护院。娘娘觉得如何?”
说罢,她扯起个灿烂的笑,巴巴望住丹阳郡主。
丹阳郡主却不为所动,摇着团扇反问:“你的意思是,这次代圣驾出巡,侯爷才是关键,我陪着,也是可有可无?”
南锦屏笑容一僵。
丹阳郡主又问:“还是说,你瞧不上这出巡之事?”
“不是的不是的。”南锦屏吓白了脸,“代天子巡视是何等荣耀?郡主娘娘肯带屏儿一起去,是屏儿的福气,屏儿高兴还来不及,怎敢嫌弃?只是……”
“只是什么?”
丹阳郡主扫来一眼风,比数九寒天的北风还凛冽。
南锦屏本能地哆嗦,余下的话卡在嗓子眼儿,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转着眼珠四下瞧,想在找什么人。
“不用找了。侯爷还在校场交接,得明日才能动身,特意吩咐我们先行,不用等他。”
丹阳郡主一句话,就将南锦屏最后的希望轻松打碎。
“屏儿没有……”南锦屏满面臊红,却还咬着唇不肯承认。
丹阳郡主也懒怠揭穿。
到底是慕家恩人的子女,她纵使再不喜她的品行,也还是希望她能学好,有个好前程,提点了句:“德不配位,必有灾殃,知足方能常乐。”便俯身进了车厢。
丫鬟们也都各自散去。
只剩南锦屏还捏着手,咬牙站在原地。
天晓得,她为了这次宴会,花了多少心思。衣裳首饰都重新置办过,人脉也都打点妥当,就差这临门一脚,可偏偏……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呵,什么狗屁倒灶的歪理,她只相信人定胜天!
不就是一次宴席吗?不去便不去,等从通州回来,她还是一条好汉!
既然他们都看不起她,那她便要让他们好好瞧着,即便没有他慕家的施舍,她南锦屏也一定能嫁得比慕云月好。
届时就算他们都跪在她脚前,跟她磕头认错,她也绝不搭理!
京郊,澄园。
设宴的日子总是格外热闹,慕云月到达的时候,园子外已经排起长龙。
蒹葭上前递了请帖,便有丫鬟过来,迎慕云月下马车,引她去花厅,给林老太太贺寿。
慕云月同林老太太并不熟识,将母亲让她带来的贺礼送上后,她按礼数,又陪老人家说了一会子话,把老人家哄得心花怒放。
等厅内有其他人过来拜寿,无人再留意她,她便自觉退出来,在园子里随便逛逛。
林家书香传世,且又发迹于江南,园内装潢较之别家的轩敞气派,便更多一份精致婉约。
一步一景,浓淡相宜,不禁让人想起西子湖畔的缱绻风光。
因是第一次来,慕云月怕迷路,便唤了先前给她引路的丫鬟一道同行。
可这一路走来,她莫名生出了一种熟悉感,自己好像在这里生活过。
一草一木,一亭一台,她虽没见过,但都清楚地知道,哪里该拐弯儿,遇上岔道又该怎么走。不需要丫鬟指引,仅凭直觉,她也不曾走丢。
这是为何?
慕云月狐疑地折起眉心,状似无意地问那林家丫鬟:“我听说,这次寿宴,侯爷原是打算直接在府上办的。一应东西都预备妥当了,怎的临时又变卦,改到这园子设宴了?”
小丫鬟答:“回姑娘的话,是陛下的主意。”
“陛下?”
“对,是陛下。这园子原是世子爷名下的私产,一应装潢都格外考究。陛下很喜欢,想来看看,一直抽不出空,便干脆让寿宴办在这儿。他过来拜寿,正好能瞧瞧。”
“这样啊……”
慕云月摇着团扇,点了点头。
如今长宁侯府的世子,便是林家的长房嫡长子,林榆雁。他也是林太后的亲侄,卫长庚的表弟。两人年纪只差一岁,关系好得胜过亲兄弟。
慕云月虽没见过林榆雁,但关于他的传说,她还是听过不老少。
什么自幼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十七岁连中三元,二十岁官至户部侍郎,可谓人中龙凤。前世卫长庚能扳倒薛衍,林榆雁功不可没。
然比起做官,林榆雁显然对女人更上心。
“风流阵里急先锋,牡丹花下赵子龙”,说的便是他。传闻他瞧上的姑娘,就没有失手过。
可有这么个花名在外,偏又没有女子讨厌他。
一则,是因为他那身极好的皮囊。
二则,便是他风流,却不下流。他热爱世间所有美人,也尊重女子的心意,体贴她们的难处。若是不能给予回应,他也从不真正沾染谁。
如此心思玲珑的人,也难怪能建出这样一座别致的园子。
当然,若不是血缘姻亲,慕云月也很难相信,这样的人会和卫长庚成为好友。
毕竟前世,卫长庚可是一直都独守空房啊……
“所以陛下今日也会过来?”慕云月问。
小丫鬟道:“照往年来说,应当会来。陛下一向孝顺,每年无论刮风下雨,他都会亲自过来给老太太贺寿,但一般送完礼便走了,不会都逗留。”
慕云月点头。
卫长庚来不来,她其实并不在意,只是想起那天受封县主之事,还有些恍惚罢了。
她和卫长庚明明没有往来,那句“对不起”,到底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是在跟别人道歉,不小心把纸条错塞到她这儿了?这得是什么神仙人物,能让一国之君低头?
还有那“青城县主”……
是巧合,还是?
慕云月沿着鹅卵石小径,边走边思索。
旁边似有什么视线凝来,盯得她浑身不自在。
慕云月下意识回头,便见一架栈木小桥外,杏花开得连绵嫣然。一座江南形制的小院,安静伫立其中。面积不大,却甚是精巧,仿佛凝结了澄园所有精髓。
她刚想问这里是哪儿,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袭来,她冷不丁结舌,改了口:“这里……可是广筑?”
小丫鬟惊了一跳,“姑娘怎么知道的?这是咱们世子爷的私院,没有他的准许,谁也进不得。”
“私院……”
慕云月低声呢喃,有什么在胸膛里翻涌,搅得她心跳加快,几欲蹿出嗓子眼儿。
也便是这时,一个小厮匆匆从小桥那头过来,朝她打了个千儿,笑呵呵道:“慕姑娘,我家世子有请。”
作者有话要说:僚机一号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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