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梅雪征一直在等少帝回来。

他亦有些心神不宁,让人续了两盏茶,又看了眼时间,眼见时间过去越久,少帝还未归来,心中自是担忧不已。

他倒是不担心,他跟清崖私下行事,被人知晓。

这事本就做得无影无迹,真要论到底,也同他们没有丝毫干系,他只怕少帝年轻,沉不住性子,被昭裕太后看出端倪,那他们多年筹谋就真的完了!

“陛下。”

正在梅雪征慌急踱步之际,外头传来声响,循声望去,果见少帝被小贵子扶着过来了!

梅雪征心下一松,不敢露于表面,恭恭敬敬与人问好:“陛下回来了。”

胳膊忽然被人紧紧扣住。

“梅大人——”少帝仓惶的声音响在耳边。

梅雪征心中似有所感,抬头就看见少帝脸色惨白不已。

朝野之中、少帝身边,不知有多少人是曹达的人,又有多少人是昭裕太后的人。

梅雪征见此景,就知出事了。

他跟小贵子使了个眼色,待小贵子出去,把外头的人都打发走,自己则在外头站着把风,好让他们说话。

梅雪征扶着少帝坐下。

“陛下,出什么事了?”他亦看见了少帝手中那一道紧握的圣旨。

梅雪征眉心微动,不祥的预感在这一刻达到巅峰,他不由放轻了声音:“太后下什么旨意了?”

“母后她、母后她……”少帝红着眼,急道,“母后要把宜姐姐嫁给表哥!”

“什么!”

纵使沉稳如梅雪征,此时亦不由惊呼出声。

他从少帝手中拿过圣旨,似是为了确认此人是不是他所知晓的那位,一览圣旨,果真是她!

“怎么会……”

梅雪征瞠目结舌,语气亦有不解:“太后怎么会舍得把嘉顺长公主嫁给清崖?”

这一招,简直彻底打乱了他们的布局。

他们猜过无数布局,都没想过这位嘉顺长公主会入棋局之中。

谁不知道这嘉顺长公主,是昭裕太后的心头肉?太后竟舍得把她嫁给清崖?

又想起今日朝局上说话的那些人。

梅雪征先前便觉得不对,如今回想,那些人好似有不少是跟着曹达的。

所以安排嘉顺长公主进南安王府,是这曹达的意思?

“梅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少帝六神无主,枯坐在椅子上,哪还有先前的高兴样子?

只余惊慌。

“母后心意已决,我、我不敢劝。”

梅雪征此时也有些心慌意乱,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少帝胆弱,未免他忧虑过度,只能先劝道:“陛下先别急,待微臣先出宫与清崖商议此事,再看如何行事。”

“无论此事成与不成,陛下都不必开口,免得忤逆了太后,她又得与您生气。”

少帝虽然胆小,但胜在听话。

此时听梅雪征这样说,自是连连点头。

圣旨要由礼部的人颁发,倒还有些时间,梅雪征又宽慰了少帝几句,嘱咐他之后该如何行事,便先请辞离宫了。

天寒地冻,雪仍未停。

若到那无人之处,一脚下去,恐能淹没半双靴子。

梅雪征心中虽着急,却不敢被人察觉,一路慢步,自出午门,乘坐上马车,方才沉下脸色,让人立刻回府。

他如今住在城南的南居贤坊。

南居贤坊是少帝所赐,虽然宅子不过一进,但胜在环境清幽,身边亦只有几个常年跟随他的忠仆伺候。

梅雪征一个独居之人,倒也无谓大小。

回府之后,他便告知身边人要歇息。

身边随侍之人,知他要去做什么,连连点头。

梅雪征进了自己的房间。

当初他选择这处地方,也是因为这里与南安王府最近,早在少帝赐下宅子前,他就已让人挖了通向南安王府的地道,好方便他跟谢清崖往来。

梅雪征未换衣裳,只解下大氅,换作黑色披风拢在外头,便进入暗道朝南安王府走去。

……

南安王府。

谢清崖于书房之中看今早南边送来的信。

信中说了全方同近日来的行事,他看过之后,便点火烧了。

墙壁后头传来三声。

“主子。”

今日跟在谢清崖身边的是令吉。

外头下着雪,天色尚早,屋内却只有一线天光,如今火光照在谢清崖极其俊美的脸上,勾勒出他的剑眉星目。

他静静看着那被燃烧的信纸,漆黑瞳仁里只倒映着两簇跳跃的火光。

“去开门。”

“是!”

令吉领命前去。

谢清崖随手把还未燃尽的信纸,抛进洗笔池中,乌黑的灰烬一下子四分五裂,飘零其中。

“出事了!”

梅雪征一路疾走而来,待瞧见谢清崖,便按捺不住了。

谢清崖正在给他倒茶。

经历的事情多了,他这些年,倒是早已没了少时的急躁。

“什么事?”

他神色未变。

梅雪征一路疾走到谢清崖的面前,便压下声音同他说道:“昭裕太后把嘉顺长公主赐婚给你了。”

令吉本欲去外守着,听到这话,也惊得站住步子。

他忙回头。

谢清崖还在倒茶,此时,水流声忽然戛然而止,他亦抬眼看向对面的梅雪征,见他神色焦急,就知这事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

谢清崖也终于皱起眉。

“谁的主意?”

他把茶壶放到一旁。

梅雪征坐到了他对面,“昭裕太后亲自下的旨,不过我看,曹达应该也参与其中。”

“今日早朝那些人弹劾萧家的时候,我就觉出不对了。”

“除了我们安排的那些人,还有不满昭裕太后的那些老臣和言官,竟还有不少声音……只那时,我未顾得上多想。”

“怪我,我要是提早察觉……”

“你便是提早察觉,又能如何?”谢清崖打断他的话。

“出去守着。”

他让令吉出去。

而后把属于梅雪征的茶,推到他面前,自己也握着茶盏喝了一口,接着开口:“她既有了这个心思,难不成是你说几句就能改变的?”

“只是——”

谢清崖神色有惑:“她怎么舍得把徐端宜嫁给我的?”

梅雪征过来的这一路,一直在想此事,此时便说:“我猜是曹达的意思,先前离宫的时候,我听小贵子说,前几日曹达去了趟寿康宫,接着寿康宫便送出来了一堆碎瓷片。”

谢清崖沉吟:“看来这两人如今也有龃龉了。”

“我的好弟弟,现在是想这事的时候吗?你怎么一点都不急?”梅雪征急得打断了他的话。

口干不已。

他说完,便径直抄起茶盏灌了几大口。

然后按着茶盏说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把这亲事作罢!”

他看谢清崖神色淡定,倒像是一点都不担心,不由问:“还是你已经想到法子了?”

谢清崖垂眸喝茶:“没有。”

“没有,你还敢这么淡定?你可知,赐婚的圣旨马上就要下来了!”梅雪征急得不行。

“咱们折腾这么久,好不容易把你跟萧家的亲事作罢了,马上就能让萧家和萧氏的名声受损,没想到现在……”

“不如——”他沉吟。

谢清崖看他,知道梅雪征在想什么,打断了他的心思:“徐端宜不是萧宝珠。”

梅雪征当然知道。

他虽然进京才几年,但对这位嘉顺长公主,却早已如雷贯耳。

他知道这位嘉顺长公主是昭裕太后的心尖人,也知她名声在外,十分受人爱重……

可便是如此,他才更加担心。

能在昭裕太后身边伺候,还能被她放在心上的,那能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若此人真的入南安王府,日后清崖就彻底暴露在她眼前!

不说日后他们在南安王府行事不便,就怕她洞若观火,察觉出些什么,禀报给了昭裕太后去。

那他们多年筹谋,就彻底完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就让萧宝珠那个蠢货嫁进来,总归是个好控制的!”梅雪征可惜扼腕,又后悔不迭。

只今日之前,谁能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谢清崖没说话。

“不如——”

梅雪征沉默许久,忽然旧话重提,意思却非先前那个意思。

筹谋不易。

权谋之争,犹如刀尖走路,一步都不可错。

他心中已起杀意。

“既然先前那个法子不行,那就 ——”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谢清崖厉声打断了:“梅雪征!”

这一声喊得梅雪征浑身一震,他失神抬头,就见谢清崖正紧皱着眉看着他。

谢清崖什么都没说,但梅雪征在他的注视下,却忽然心生汗颜,后背也冒起了冷汗。

他为自己那一刹那的想法胆战心惊,不禁垂下了头,声音也因自惭,而变得低弱起来:“抱歉,我……一时心急了。”

他亦懊悔。

何时他竟也变成了,他曾经最为讨厌的那种人?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连人命都可以说要就要,完全不管她是否无辜……

谢清崖看着他,目光复杂:“原是我害你入局,你本不必来此。”

梅雪征听他这样说,倒是立刻有反应了,他定神说道:“你我之间,无需说这些。”

“我来此,也并非只为你。”

他岔开话题:“那位嘉顺长公主,你打算如何?”

谢清崖望着那一线天光:“事既有一,便不可再二,萧宝珠看上柳寻,不可查,但徐端宜若是再出什么变故……我的嫌疑就大了。”

“他们既然要让她入府,那就入吧。”

“只日后小心行事便是。”

梅雪征听他这样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叹:“只是这么一来,你的处境就更难了。”

谢清崖不置可否。

他的处境早在三年前,就已变得艰难无比。

“陛下那边,你让他别担心,只说我会小心行事,不会被人察觉。”

“至于徐端宜那边,你也不必插手。”

“他毕竟是徐将军的女儿,又曾是文昭太子的未婚妻。”

……若文昭太子还在,他本该叫她一声嫂嫂。

可若文昭太子还在,那如今诸事也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昭裕太后不会变成如今模样,曹达也不可能只手遮天……他的父兄更不会死在战场!

想到父兄,谢清崖终是无法再维持此时冷静的面貌。

桌上那两只曾经握过长-枪,也拉过弓箭的手,此时青筋清晰可见,犹如一条条蜿蜒无比的小蛇。

梅雪征与他相交多年,自是知晓他如今这般情景是因为什么。

哀痛之情,言语又能安慰多少?

他只能以沉默相伴。

直到外头令吉传话,说是宫里的圣旨下来了,谢清崖仍没要起来的意思,只说:“就说我喝醉了。”

反正南安王成日醉酒的名声,早已传遍京都的大街小巷。

纵使宫中不满,总不能抬他出去。

令吉领命出去给人回话,梅雪征见谢清崖情绪稍好,方才问他:“我知嘉顺长公主是徐将军的女儿,也知你和文昭太子感情深厚,你既说了,我自然不会再做什么。”

“但我也要问你一句——”

“假若这位嘉顺长公主日后真察觉出什么,你待如何?”

谢清崖敛眉。

他看着自己的手,不过片刻,他便没有感情地说道:“那我自会处置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