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两个人同时发现了对方的破绽,也同时对彼此间的身份产生了质疑。搞情报的就是这样:

    尽管深爱着对方,但各自身上所肩负的责任,则迫使他们一定要弄清事实真相。

    如果周志乾就是钱溢飞,这对于顶梅来说当然无所谓,倘若钱溢飞是共产党,那问题可就

    相当严重了。无独有偶,钱溢飞此刻的心情也正是如此,他们俩又同时选择了给对方下药。与

    以往不同的是,双方都没有任何外援。顶梅就不用说了,而钱溢飞这边也彻底失去了依托。

    曰子就是在苦难中慢慢煎熬,能熬过多久谁也不知道。楼道一别是他们在运动中最后一次

    相见,从此之后,那就是适适无期的漫长等待一一等待再次重逢时,道出这说不尽的相思苦,

    然后给对方喂下暴露身份的致命毒药。可这一天果真能到来么?左右矛眉的双方,既期待又痛

    苦。可是在那混乱的年代,又有几个人不是在期待和煎熬中苦苦地挣扎?

    老索也被打倒了,据说在冰天雪地中被柙上汽车*街,胸前全是羼涕眼泪冻成的冰磑。晓

    武依然经常闹失踪,不过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每次出行前,都要给小李吃下安眠药,保证

    她一睡就是两天一宿,直至坚持到自己回来。

    这一次他又给妻子喂下了安眠药,怀着万分歉意,看着妻子喝尽杯中最后一滴水。慢慢将

    她扶到床上,吻了吻,待其昏昏入睡便赶紧穿农戴帽,头也不回向机场走去。根据种种线索表

    明:齐鸣宇应该是杨旭东一案中最后一条涌网之鱼,他现在之所以仍在大陆潜伏,就是要搞清

    杨旭东的被捕是否与钱溢飞有关。

    台湾当局怀疑钱溢飞变节并非空穴来风,能将杨旭东置于死地的只有钱溢飞,这一点大陆

    清楚,台湾昭样也是心知肚明。而晓武要做的,就是阻止齐鸣宇弄清事实,掩盖钱溢飞的真实

    身份。

    几年来,齐鸣宇一直是孤军奋战,持续不断的群众运动,给他的调查工作带来诸多麻烦。

    为此,他是既要保存自己,还要消灭“敌人”,所以工作开展得极其缓慢。经过暗中反夏侦察

    ,令他疑窦丛生的是:杨旭东一案虽已完结,但其资料均不在山城封存。对于一件早已结束的

    案子还要如此保密,因此他不得不怀疑共产党的动机,甚至还猜到中共极有可能想隐瞒什么。

    “不能让他的猜想变成现实,”晓武对自己暗暗说道,“要让他相信:钱溢飞已经死了。

    ”但周志乾就是钱溢飞这个事实该怎么解决呢?在台湾,肯定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修改周志

    乾的档案,并且要让台湾确信:他于文革之后,已被造反派活活打死。”但这也无法证明钱溢

    飞与杨旭东一案无关,为此,晓武不得不亲自跑趟山城,将修改后的杨旭东个人资料,以“不

    小心”的方式,通过一些要害部门,秘密向外界泄涌。“只要证明和杨旭东接头的人不是周志

    乾,那就万事大吉了。”

    计划实施得很顺利,通过周桂芳,齐鸣宇很快弄到了相关资料。既然周志乾“已死”,而

    杨旭东的落网真相又被“查清”,那么接下来,他应该做的就是带上桂芳,悄悄撤离大陆。

    对于齐鸣宇这个小人物,马晓武认为最好不要碰他,以免台湾在发现其被捕后,对其所提

    供的情报产生怀疑。

    “可有迹象表明,他要逃离内地。”身边的同志向他建议,“放虎归山,那可是后患无穷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儿,”晓武无奈地说道,“情报工作就是这样: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一定要按部就班,绝对不能大踏步前进。有时候你明知道这么做不对,但是为了争取更大胜利

    ,则必须放弃眼前诱惑。”

    结果这样一来,钱溢飞就在国共双方的档案上,被归纳到“死亡”一列,台湾甚至还秘密

    为他举行了追悼会,来纟己念这位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曾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谍报之王。

    苘香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没盼到齐鸣宇迎娶桂芳那一天。她怀着绝望和不甘,默默走

    完这铺满荆E的人生小路。不过齐鸣宇这螟蛉义子到还孝顺,为她披麻戴孝养老送终,总算给

    冥冥中的苘香,带去些少许的安慰。“做人不怕穷,就怕没良心,我这M子,别的没学到,就

    学会‘良心’二字。”这是苘香临终前给齐鸣宇留下的遗言,言简意赅发人深省。她生前卖了

    一M子身,但唯一不肯出卖的,就是自己的良心。

    在狱中被羁柙的周云鹏,听说苘香去世后,曾说过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她这一走,把世

    上所有的良心都带走了……”

    齐鸣宇也要走了,但他没说要去哪儿。桂芳死活都不肯跟他走,她攥着一份上山下乡的粉

    a通知单,反而振振有辞劝说齐鸣宇“放眼于广阔的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肓”。

    一提起她这些歪理邪说,齐鸣宇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反问道:“你现在最该做什么,难道

    自己还不清楚么?”

    “你什么意思?”

    “你现在最该做的不是什么4放眼’,而是忏悔,向那些被你无情迫害过的人,做出深刻

    的反省,表示出真诚的忏悔!”

    “你有毛病啊?我凭什么向反革命忏悔?你还有没有点是非观?”

    一声叹息,无奈地指指头,齐鸣宇感慨万千:“有一天,你们也许会拍着胸脯自*地说:

    4我们对自己泰献的青春无怨无悔’,但是那些被你们慘无人道地迫害,被你们逼得走投无路

    的人,有谁会站出来,拍着自己胸脯,向他们说一句4无怨无悔’?打了别人,抢了别人,还

    要掩饰自己的罪恶,这种人叫什么?叫强盜,叫人邊!我很遗憾,也很悲哀:未来中国的接班

    人,居然是一群强盜,一群道貌岸然的农冠禽兽!我把话放在这儿:不管再过多少年,你们只

    会把责任推卸给国家,推到发动这场运动的某个人头上,绝对不会真诚站出来,向曾经被你们

    迫害过的人,毀拝的文明,公开表示谢罪、忏悔!作为回报,历史会给你们一个很公正的惩罚

    :你们的子女将继承你们的无耻,学会掩盖和推卸责任。他们是一群不能说,也说不得的人,

    在他们看来:别人都是锴的,而自己则永远站在正义的一方。由此可见,在日后的中国,利益

    才是维系人际关系的纽带,除了利益彼此间不会再有坦诚相见。这就是你们带给中国的灾难,

    是一场历经几代人辛苦努力,都无法扭转的灾难!”

    “你这个人太恶毒了吧?连这种诅咒都能说出?我看你才是真正的反革命!不行,我要去

    报告,我要去揭发你!”

    “你去吧! ”齐鸣宇再也没有什么忌讳,他瞧着满脸怒容的周向红,不屑地笑了笑,“干

    娘没有说锴,你和我原本就是两路人,幸亏你不喜欢我,否则我这清白之躯都要受你所累。自

    己多保重吧!二十年后,但愿能听到你的忏悔声。”转身潇洒离去,一边走,一边指着手,口

    中却连连说道,“不过这种可能性,哼哼!几乎没有!”

    二十年后,又改回“周桂芳”的周向红,写了部名为〈〈我的父亲是军统》—书。这部书给

    她带来巨大声望和可观的经济效益,但是在某些公开场合,她对过去谈论最多的,仍然是那几

    句话:“唉!我的青春都留在了上山下乡,对此我无怨无悔”、“林彪、江青一伙儿,害了整

    整一代人”、“中国人应该面向未来,但愿历史不再重濱”……对于那些因迫害而导致妻离子

    散家破人亡的受害者……!!!???

    1979 年 10 月.

    十年的蹉跎岁月在漫长的煎熬中度过,结束了牢狱生活的顶梅,已是白发苍苍形容枯槁的

    老人。在她心里一直理藏个心愿:此生无论如何,也要了结和周志乾那白发携手的心愿。因此

    刚一回到山城,便麻烦组织给她开份结婚登记介绍信。

    “男方是谁呀?”市公安局人事科的女同志很好竒。

    “周志乾……”

    “周志乾? ”仔细查阅了材料,女同志忍不住“咦”了一声,“不对呀?这个人在文革中

    已经死啦?”

    “我相信他还活着……”

    “你相信? ”看看顶梅,女同志叹口气。在她看来,这位多灾多难老领导,恐怕是被运动

    整得有些W志不清。

    “帮帮忙,完成我一个心愿好么?”

    犹豫了片刻,含着泪,女同志轻轻一点头。

    钱溢飞住过的小屋依然健在,他蹲过的牛棚业已被改建成仓库,空荡荡的柏油路上,曾经

    洒下他无数滴汗水。人去楼空今已非,唯一不变的,还是慢慢迟暮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