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婳刚梳洗好,便见连娘子走了进来,她身上还穿着里衣,一头乌黑的发披在肩上,双眸湿漉漉地看向连娘子,笑起来像是两个月牙,“连娘子。”
“腿怎么样?”连娘子进来便盯着她的腿看了看。
顾锦婳笑着走过去,撩起裤腿给她看了看,“涂了药已经好多了。”
昨日回来时,因为在雪地里面跪了许久,双腿都肿胀的厉害,用了丹生子的药就好多了。
“无事便好。”连娘子为自己倒了杯查,看了玲珑一眼,“你先下去。”
玲珑小心往顾锦婳的方向瞟了一眼,顾锦婳微微颔首,她这才走出去。
“连娘子,您有什么话要说?”顾锦婳看着她。
连娘子道,“你太胡闹了!”
顾锦婳闻言,愣了一下,紧接着便听连娘子说,“我只知你在武侯府艰难度日,却不知你竟然连你外祖母一家的事情也要管,你可知此事快吓坏我们了,若是你爹娘还在,定不饶你。”
连娘子爱之心责之切,看着友人留下的唯一血脉,不敢让她有片刻的闪失。
“我知道你要救你舅舅,可是此事涉及朝堂,需得从长计议,怎会像你这样,轻易算计了奎巫就能救下你舅舅了?”
“你太糊涂了你!”
听到这里,顾锦婳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认真地问,“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皇上还是不愿意放了我舅舅吗?”
“你以为他真会轻易放过勇毅侯?”
连娘子急言厉语,“只怕你舅舅年关都过不了,就又要北行了,北行路上才真真是凶险之地,你舅舅留在京城里,皇城根下,起码还有许多自己人,可若是出了皇城,再出了什么事情,那就山高皇帝远,谁都管不着了,你难不成还能跟着你舅舅去北行?”
顾锦婳闻言,顿时明白了过来,怪不得皇上如此着急将舅舅从秘阁放了出来,那北境原本是叫奎巫去的,可是现在奎巫被他惩罚,又收缴了他一半的兵权,北境之行怕该舅舅去了。
“皇上若当真想废掉奎巫,何不趁着机会将他的兵权全部收缴,为何偏偏只收缴了一半,你可知是为了什么?”连娘子问。
“给他留有后路,以备日后东山再起。”顾锦婳缓缓握紧了掌心,一股冷意自心底蔓延出来。
“你看的倒还挺清楚。”连娘子叹了声,紧接着又道,“此事既然做了,便覆水难收,倒也罢了,日后走一步看一步,再另行筹谋,但是你万万不可以身犯险了,知道吗?”
“知道了。”顾锦婳乖乖点头,心中还在想着连娘子方才的话。
“行了,别担心了,我江湖上有些北境的朋友,待你舅舅到了北境,会叫他们注意些,万事小心就好。”连娘子放缓了语气,方才训斥完,看着这小丫头此刻不说话的坐在那里,自己心里也泛起了嘀咕,歪着头看过去,“生气了?”
顾锦婳闻言,连忙摇头,“没有,只是有些事情没有想明白。”
“何事想不明白?”连娘子问。
“武帝为何一直容不下国公府?大舅舅当年曾号称常胜将军,令敌人闻风丧胆,只是后来却在战场上受了黑箭,回京后,却不敢医治,足足缠绵病榻数年,废了一双腿不说,身子也愈发虚弱,他原是有机会疗伤的,是外祖母和舅舅自己放弃了,倘若不是皇上容不下他们,他们又何须被逼到如此地步。”
每每提起此事,她便觉得无形中犹如一把利刃在剜着她的心头一样。
“二舅舅常年镇守边外,却在回京后,因为一封莫须有的书信被判定通敌叛国,皇上素来被人成为英明神武,可在我看来,他却是个心狠手辣容不下手下的暴君!”
“婳婳,此事万不可多说!”连娘子往外面看了眼,“小心隔墙有耳。”
顾锦婳不在意,“受了这么多委屈连说句真话的资格都没了吗?”
“罢了。”连娘子叹了声,“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为何武帝容不下你们吗?”
顾锦婳闻言看向她,眉心轻轻蹙了下,“您知晓?”
连娘子点头,“此事,要从你先皇说起。”
“先皇?”顾锦婳诧异。
连娘子道,“当初诸国动乱,东秦危在旦夕,国土被北秦欺占了一半,眼瞧着就要被诸国围攻,是你外祖父带兵出征,你祖父辅佐,另有宣平侯坐镇后方,三方合围之势迅速拿下了被征伐的土地和连城,并且还将北秦国人赶出千里之外,签署了三十年内不动兵文书。”
“后来,他们凯旋归京,先皇特赐你外祖父一道圣旨,圣旨言明,东秦国有穆家一份,并赐你祖父护国公封号,朝廷一等之臣。”
“宣平侯呢?”顾锦婳听出话中遗漏之处。
“宣平侯回京不久便病逝了。”连娘子眼底闪过一抹悲伤,只一瞬,便消散了。
“宣平侯死后,先皇特此宣平王遗杖,入皇陵。”
连娘子声音低沉,顾锦婳冥冥中仿若听见了当年战场上孤鹰的悲鸣。
“自此宣平后没落,十年后,护国公伤病去世,你爹接掌兵权,而国公府,在朝中势力越发强盛,先皇殡天,老国公隔年便也去了,穆家三子,一个比一个神武,那道圣旨也成了新皇登基后心头上的一根刺。”
顾锦婳恍然,听完前因后果,只觉好笑。
“只因一道圣旨,叫曾经打下天下的功臣之后,过得如此凄惨,武帝心思狭隘,如何叫人衷心与他!”
“婳婳,你还是不明白,这如何是因为一道圣旨,倘若只因为一道圣旨,你外祖母将圣旨交给皇上便可,但皇上心中忌惮的是你外祖父当年留下的虎狼之师,那些人只听从国公府派遣,这才是皇上所担心之事。”
“所以,我曾提议叫舅母劝劝舅舅放权给皇上,以解一时之困,其实根本行不通,不是我舅舅不愿意放权,而是这些人本就属于国公府,哪怕放权,皇上也依旧不放心,除非,国公府死绝……”
后背一阵凉意,顾锦婳的手抖了抖,一时间像是陷入了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