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江弄月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稍稍后退半步,这才毫无波澜地说道:“不敢。”
奚迟风怔了几秒,而后从椅子上站起来,低沉道:“究竟是‘不敢’还是‘没有’?”
江弄月抿了抿嘴角,没有出声,只微微别开脸,主动将他剔出自己的视线范围。
奚迟风也不知怎的,莫名被她这小动作挑动了细微的情绪。
他上前一步,逼近她,仗着身高,垂眸俯视着她的脸:“江弄月,说清楚。”
江弄月双手握了握拳,忽地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几乎一字一顿:“奚总,我的答案对您而言,重要吗?”
奚迟风一滞。
不知为何,心跳骤然加快,似乎有一种隐而不宣的情感在身体里不断发酵。
他目光落在她的红唇上,睫毛微颤,几秒种后,他转开视线,看向落地窗外斜斜照进来的金色夕阳。
奚迟风抬手慢条斯理地整理袖扣,声音也变得很缓:“那么你呢,我是什么样的人,对你来说,重要吗?”
江弄月一噎。
她也不知这人是滴水不漏还是毫无所觉,三言两语,就把问题踢回给她。
一时之间,江弄月觉得两人之间仿佛出现了一种如履薄冰般的平衡。
江弄月低下头,想了想说:“重要。”
奚迟风眸光一闪,扭头看向她,正想说些什么,却又听她继续说下去:“老板的人品和格局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员工职业生涯的发展前景,您是什么样的人,对我来说说,当然重要。”
奚迟风目光淡了淡,莫名地,刚才吃下去的止痛药好像一下子失了效,偏头痛再一次发作,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痛。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指了指江弄月,似乎想说点什么,可最终也只是紧紧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出来。
江弄月见他在跟前踱了两步,又揉着太阳穴坐回椅子,正要开口问他需不需要帮忙按摩。
可奚迟风却先她一步开口,闭着眼冷淡吩咐:“帮我把止痛药拿出来。”
江弄月柔声劝道:“止痛药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您这是老毛病了,工作一忙就容易犯,这段时间您压力太大了。”
奚迟风侧眸看向她,沉声反问:“我不知道这些?”
他说着,弯身拉开抽屉,拿出止痛药又掰了两颗。
“奚总……”
江弄月试图劝阻,可奚迟风像是故意跟她作对般,在她的注视下,吃下两颗药。
江弄月也不知怎的,心里一揪,一时也分不清自己是在心疼他的身体,还是气他不听她的话。
她没忍住,抿了抿唇角,别开头去,不再看他。
奚迟风注意到她的动静,不自觉地用余光打量她的神色。
可江弄月将他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学了十成十,除了仔细看似乎有点泛红的眼圈,从她脸上压根看不出什么情绪。
甚至没过几秒,连那微微泛红的眼圈都很快恢复了正常。
奚迟风莫名有种幼儿园时故意揪漂亮小女生的辫子,原本还隐隐期待女生来追着他打,结果人家根本不care他的淡淡失落感。
然而下一秒,奚迟风又在心中自嘲自己什么时候退化得这么幼稚。
两人都没有说话,办公室里一下子变得格外安静。窗外楼下逐渐排起车水马龙,时间被拖得格外绵长。
过了会儿,奚迟风想到些什么,正想跟江弄月说几句话。
不想江弄月已经率先回过神,沉声说道:“奚总,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出去了。”
说完,也不等奚迟风作答,她便径直转身往外面走去。
奚迟风愣了一下,扬声叫住她:“江弄月。”
江弄月脚步一顿,却没回身。
奚迟风看着她纤细窈窕的背影,眸光渐深,喉结轻轻地上下浮动。
而后,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蓦地转开视线,这才没话找话地说:“我头还疼。”
也不知是不是他说这话时声音压得很低,语气中莫名溢出一丝委屈。
江弄月深吸了一口气,因为背对着他,白眼也翻得格外坦然。
“那您自己再多吃点止痛药吧。”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还贴心地替他关好门。
奚迟风无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外,手中无意识地转着一支钢笔,直到很久,他才像是反应过来些什么,自嘲地抬了抬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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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周末,奚迟风少见地没给江弄月安排工作,江弄月难得可以安静呆在家里看看书浇浇花,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而奚迟风是个大忙人,虽然没让江弄月跟随,但还是在周末忙得脚不沾地。两人虽然住上下楼,但江弄月根本见不到他人影。
周日晚上,江弄月正思考晚餐吃什么,可也不知怎的,躺在沙发上翻菜谱的时候,莫名就想起了奚迟风。
好像这还是他第一次连着两天都没跟她联系,江弄月有点不太习惯,也有点好奇她不在的这两天,他都做了些什么。
江弄月下意识地点开奚迟风的朋友圈。
可奚迟风这人向来没有在朋友圈营业的习惯,除了偶尔转发一下集团喜报,完全看不出任何私生活的蛛丝马迹。
江弄月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自从周五那天她从奚迟风办公室出来后,两人似乎就进入了一种“看谁憋得久”的状态。
奚迟风不给她安排工作,她也没有像以往一样,做个人形闹钟,定时定点提醒他接下来什么行程,而是直接发给他一张行程表,让他自己去看。
可奚迟风对此也没说什么。
江弄月莫名觉得自己被困在了一张蛛网里,她有点害怕,自己在跟奚迟风的这些琐碎较劲中,慢慢失去了斗志,渐渐迷失在他笼罩出来的这方小天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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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周二。
中午午休时,周美琴打来电话,江弄月拿着马克杯,起身去茶水间接通。
电话那头,周美琴期期艾艾道:“小月,忙不忙呀?”
江弄月往杯子里倒了一包生姜红糖,一边弯身接热水,一边说:“今天还好,怎么了?”
周美琴道:“就是你小姨那边,之前那个小陆你不是不喜欢吗,她就寻思着又帮你找了一个。”
江弄月皱起眉,拖着长音,无奈又烦躁:“妈……”
“我知道你不耐烦,但是我们总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不好说话,亲戚的面子都不给,对吧?”周美琴干笑了两声。
江弄月没忍住,声音也有点儿冷:“妈,你到底是怕别人觉得‘我们’不好说话,还是觉得‘你’不好说话?你要做老好人,至于把我推出去做人情吗?”
“你这叫什么话呀?”周美琴一下子有了哭腔,“我是你妈,我什么时候害过你?我这一辈子就指望你了,我能不盼你好吗?你一眨眼都要30岁了,还能一直给你老板当秘书啊?总得有个后路吧?结了婚,你想工作就工作,想回家做全职太太就做全职太太,又没压力,多轻松的啦!”
江弄月:“……”
她拿着马克杯直起身,沉出一口气,无力道:“妈,我跟你说不明白,咱们谁也别试图改变谁,好不好?”
“什么叫说不明白?时间很快的,你以为你还有几年好时光?等一眨眼到了30岁,年纪大了,脸也没现在好看了,到时候就没人要你了呀!”
江弄月放下杯子,马克杯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她叹了口气,目光虚无地看着玻璃墙外的办公区,对电话那头说:“妈,老板找我了,我先挂了,改天再跟你聊。”
说完,也不管周美琴在电话那头还在“小月小月”地叫,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江弄月双手撑着桌子,闭上眼睛默默数了十个数字,这才睁眼重新挂上笑容,精神奕奕地出去。
到了工位,正好陈琳捧着手机过来找她。
“江秘书,你也太厉害了,按照你说的操作之后,石美音一下子冲到了热搜第一,GINO也趁机营销了一波,听说这几天又有几个一线品牌来找石美音谈合作。至于奚总和刘珂然的事,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
陈琳说完,朝她竖起一个大拇指:“江秘书,你真是神了!你不去搞宣传真是屈才了!”
江弄月将手机还给她,浅浅一笑:“别给我吹小彩虹了,赶紧去干活。”
陈琳连忙点头:“好嘞!”
等陈琳一走,江弄月才重新坐在工位上。过了会儿,又扭头朝奚迟风办公室的方向看了眼,而后支肘双手托住额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下午又开始忙碌,直到下班江弄月才有时间看自己手机。
微信上周美琴发来一连串语音方阵,江弄月一阵窒息,连点开的勇气都没有。
倒是最下面一条,是周美琴发来的文字——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乐。买点自己喜欢吃的,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然后是一个1500块的红包。
江弄月收了红包,然后发过去语音:“谢谢妈妈。”
周美琴没回复,大概是去忙家务了,没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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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多,奚迟风拿着平板从办公室出来,下意识开口:“江弄月,你帮我把这几份资料重新审核一下。”
话音一落,他忽然觉得不对劲,抬眸看去,江弄月的工位根本没人,连椅子都推进去了。
对面的陈琳小心翼翼解释:“奚总,江秘书今天一下班就走了。您要是有事,我可以……”
奚迟风没等她说完,淡淡道:“不必。”
话毕,他便转身回自己办公室。
陈琳舒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见时间差不多了,赶紧收拾好东西和其他同事一起溜之大吉。
回到办公室后,奚迟风不自觉地走到落地窗前,俯视着楼下马路上流动的灯河。
自那天周五之后,他就有点儿刻意回避江弄月的感觉,就连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
原本以为这种回避能让他莫名躁动的心情回归平静,可事实却是,他哪哪儿都觉得不对劲。
尤其是,江弄月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这点变化,而产生任何不适,甚至,看上去还更加如鱼得水了。
奚迟风从来不是个愿意让自己单独承受不爽的人,没一会儿,就忍不住拨通了江弄月的电话。
还没等那头开口,奚迟风就压着声音低沉诘问:“江弄月,你现在越来越没职业操守了。我找你核对工作,你居然先走了?”
大约是他气场太过强大,电话那头泛起一阵诡异的静谧。
奚迟风疑惑地拿开手机看了眼,等重新将手机放到耳边,才听手机里传来一道陌生男声:“您好,您是机主的朋友吗?”
奚迟风心脏剧烈一跳,眉心微皱,下意识地转身拎起椅背上的外套:“你是哪位?”
年轻男人说道:“您好,您朋友喝多了叫都叫不醒,麻烦您来接一下吧。”
奚迟风一刻也不停留,阔步朝外面走去,快速说道:“好,麻烦告诉我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