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江弄月动作一僵,有种所有拳头都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
有时候,她真的特别想掀开奚迟风的头盖骨,看一看他脑袋里除了赚钱和损她之外,还有没有装其他东西。
可奚迟风显然没有将她这一晚上不断波动的情绪串联起来,甚至也没意识到她此刻的僵硬是怎么回事,只当她默认了他的“提议”。
奚迟风扶着她的胳膊,垂眸睨着疼得微微弯身的江弄月,冷嘲道:“可惜了,你那位相亲对象应该不在附近吧?当然,你要是愿意顶着冷风等他过来把你送上楼,我也没有任何意见。”
江弄月深吸了一口气。
深秋夜里的空气又湿又冷,两边绿植都覆上了水汽,湿冷的空气沁入肺里,倒是让嗡嗡直响的大脑慢慢冷静了下来。
江弄月站直身子,无声一叹,看着奚迟风的眼睛,温声道:“只是坐下来聊了几句,对方物质条件确实还可以,但是我们的生活理念不一样,所以没有以后了。”
奚迟风看了她几秒,白晃晃的路灯从她头顶洒落,照亮她眼中盈盈的温柔。
奚迟风心中微动,嘴角几不可察地翘了一下,想了想,又淡声道:“那你玩游戏的时候还……”
说到一半,似乎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太斤斤计较,便也没再说下去,只无声地扭过头,看向一旁的绿植。
江弄月抬眸瞧着他的侧脸,也不知怎的,洗手间听到的话在脑中环绕。
她想了想,慢吞吞地试探说道:“因为不想玩游戏,想快点出局。”
奚迟风睫毛轻颤。
空气中似乎泛滥开两道不对频的沉默。
过了会儿,奚迟风才回过头,笑得漫不经心:“那……这个相亲对象不行,是不是要赶紧让家里给你介绍下一个啊?”
江弄月一滞,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她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是”,然后便甩开奚迟风的手,一瘸一拐地往单元大门走去。
奚迟风愣了愣,很快阔步追上,隔着袖子抓住她手腕:“脚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走这么快?”
江弄月也不看他,只快速说道:“跟奚总无关。”
奚迟风嗤笑一声:“你要是因为脚伤加重请假去医院耽误了工作,你说跟我有没有关系?”
江弄月:“……”
她说不出话,但脚步还是慢了下来,最后在门口的台阶前停下。
奚迟风觑她一眼,而后绕到她跟前微微蹲下|身子,这才淡淡说道:“上来。”
江弄月垂眸看着眼前宽阔有力的后背,抿着唇别了别头。
最终,她也没跟自己的脚踝作对,老实趴了上去。
奚迟风感觉到身后压上来的重量,手腕托住她膝窝后,不自觉地往上一掂,这才慢悠悠开口:“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头倔驴?”
江弄月垂眸瞟了他一眼,而后抬眸看向前方,声音平静到刻板:“奚总,您别忘了,我是您一手教出来的。”
奚迟风脚步一顿,视线下意识往身后瞥。
到了电梯门前,他才不冷不热地轻嗤:“顶嘴也是我教你的?”
话音刚落,电梯门恰好向两边打开,奚迟风背着她走进电梯。
江弄月双唇翕动,无声地叨叨了两句。
耳畔忽然又传来奚迟风的声音:“有什么话,说出来让我也听听。”
江弄月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抬起头,在铮亮的电梯墙上与奚迟风四目相对。
偷偷骂老板被当场抓包让江弄月有点尴尬,耳根一阵阵地发热,热度很快又顺着脖颈传到背上。
在后背的阵阵热意中,江弄月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本能地缩了缩脖子,无事发生般,将脸躲在了奚迟风的脑袋后面。
奚迟风:“……”
他顿了两秒,随即哼笑一声,不怎么客气地说道:“下来。”
话音一落,他的双手便松开,江弄月扶着他的肩膀,重新踩到了地上。
到了八楼,奚迟风又重新背起她,阔步走到她家门口。
江弄月正要伸手按密码,不想奚迟风已经先她一步,按下了几个数字。
电子锁滴地一声打开,奚迟风径直用脚将门推到最大,这才把江弄月背了进去。
将她放到沙发上之后,奚迟风才揉了揉肩膀,带着点儿轻嘲说道:“这么多年也不换密码,你的安全意识真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江弄月大概能猜到他想说什么。
她垂下眸,默了几秒,才轻飘飘道:“懒得换。”
奚迟风似是没听见她说什么,从冰箱里拿了一个冰袋出来,用毛巾包好,而后在江弄月身边蹲下。
江弄月心头砰砰跳动,也不知他这会儿是不是被下了降头,居然没摆出一副“我这双手是用来照顾你的吗”的骄矜霸总姿态,而是一句话不说地照顾她。
江弄月莫名有点感动,正想客套地说一句“我自己来”。
然而,奚迟风已经动作迅速地把冰袋贴在了她的脚踝上。
刺骨的凉意快速透过薄薄的单层毛巾钻入皮肉,江弄月被冻得一个激灵,本能地脚一缩,“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奚迟风抬头看向她,脸上丝毫没有不小心冻到她的愧疚,只皱了皱眉说:“冷吗?那你自己来。”
说完,就将冰袋塞到她手里,自己则撑着膝盖起身,挽尊般说道,“我这双手不是用来做这种事的。”
江弄月:“……”
看来他刚才确实被下了降头。
她将毛巾裹了几层,这才重新贴到脚腕上。
奚迟风见似乎没有他的事了,便转身准备出去。
江弄月目光扫过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叫住他:“奚总。”
奚迟风回身:“怎么,脚还疼?要去医院?”
江弄月闻言滞了一下,目光微闪,而后才摇摇头说:“奚总,我有事跟您商量。”
奚迟风抬抬下巴,言简意赅:“说。”
江弄月道:“我想做经纪人。”
奚迟风一愣,而后单手抄袋,在她跟前来回踱了两圈,这才垂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冷声道:“你还没死心?”
江弄月抿了抿嘴角,倔强道:“目的没达成,我永远不会死心。”
奚迟风微微拔高了声调:“告诉过你多少次,经纪人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容易的。你别以为你能做好我的秘书,就一定能胜任经纪人这个职务。经纪人和艺人相辅相成,这份工作有太多不确定因素,你为什么偏要自讨苦吃?”
江弄月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您不让我试一下,怎么知道我是自讨苦吃?”
奚迟风一噎,抬手指了指她:“我知道你一直把自己跟尤夏青比,但你没必要为了较这个劲,去尝试未知且具有高风险的东西。”
江弄月站了起来,抬眸看着他说:“我承认我有这个想法,但我更想看看高处的风景。”
包括,跟你站到同一高度。
只是这句话她暂时没有说出口。
“高处的风景?”奚迟风哼笑一声,“怎么,我的总裁办还不够高,不够你俯视脚下?”
江弄月别开脸:“奚总,您知道我说的不是这种高处。”
奚迟风后退一步,缓声道:“江弄月,今后如果有机会,我可以安排你进入高管层,但跑业务这种事你想都别想。”顿了顿,他又说,“不要总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说完,他便不再给江弄月辩解的机会,转身往外走去。
直到玄关处传来“砰”的关门声,江弄月才回过神,叹了口气,疲倦地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沙发角落的包里传出嗡嗡震动,江弄月回神,倾身捞过包包,拿出手机一看,居然是尤夏青的语音电话。
江弄月深吸了一口气,活动一下面部肌肉,随后扬起嘴角接通电话,用轻快的语调问道:“什么事特地给我打语音?寅正兄没有陪你吗?”
尤夏青说起曹寅正就忍不住笑得开心:“他呀,去忙工作了。”说完,大概是想起自己打这通电话的目的,严肃道,“你去相亲了?”
江弄月疑惑挑眉:“你怎么知道?”
问完之后,她立即反应过来,长长地哦了一声,拍拍脑门:“我妈联系你了?”
尤夏青嗯了一声,江弄月问她:“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尤夏青懒洋洋说:“不就是常规的劝婚语录嘛。”
江弄月撑着沙发站起来,一跳一跳地走到客厅窗前。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幕中,楼下灯光愈显朦胧。
尤夏青在耳边说道:“我感觉吧,阿姨是真的急了。她让我劝你不要整天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别跟着网上那些喊不要结婚的女孩子学,免得以后年纪大了有个头疼脑热都没人陪。”
江弄月没忍住翻了个小小的白眼:“我就知道她会说这些。”
“不过话说回来,”尤夏青好奇道,“你小姨介绍的这个相亲对象不满意?”
江弄月叹叹气,抱起胳膊缓缓道:“怎么说呢,第一个,我跟他理念完全不一样。第二个,对方能给我的东西总要比我自己能得到的好吧?”
尤夏青认同地嗯了一声:“也是。”
不过下一秒,她又想起些什么,随口说道:“那这样看的话,你目前能接触到的符合条件的男人,就只有奚迟风啦。不过他这人太龟毛,而且是你老板,办公室恋情就比较麻烦。”
江弄月眉心一跳,一时说不出话。
尤夏青却没注意到她短暂的沉默,在手机那头继续说道:“可是他上次要送你包包,你又全都不要,你真的很矛盾诶。一边说要对方能提供比你自己拥有的好的东西,一边又拒绝奚迟风提供的这些。其实吧,我觉得你不用有心理负担,他乐意给你你就接着呗,他要是真有那方面意思,你跟他发展一下也不是不可以。把一个自大的男人训练成你的宠物,不是很有成就感吗?”
江弄月不知道怎么跟她说,也不知道该针对她哪一句话做出解释说明,默了两秒才说:
“并不想要这种成就感。”
尤夏青哎呀一声:“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江弄月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但我知道对我来说,有三样东西特别重要。”
尤夏青“啊?”了一声:“哪三样?”
江弄月眯了眯眼,坚定道:“志气、骨气,还有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