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时间地欣赏着那女人的裸体,光线已经挪动了位置,黄昏的透明蜂蜜色已经变成了一片黑暗。所有的声响已经远去;听见的只有自己肠胃内的翻动声,自己呼吸的电流般的颤动声。有时,她在侧卧时,喉咙里会发出一声动物的沙哑声,与她那高贵的表情极不协调:大概这是女人迷失在过去又突然返回时发出的一种遗传抱怨声。方才,他随心所欲地欣赏着她的裸体,她赤裸裸地把一切展示在他眼前,他可以不慌不忙地查看她的耻骨和肋骨,查看她那靠近乳房的温暖凹陷处;他的目光沿着结实的腹部——那是做健身操的结果——下到腿部,那大腿比他推测的要细长,因为那时她是坐姿,腿上有湿润的脉络,准备温顺地接受抚摩。
那女人是张着嘴巴睡觉的;如果他把电灯靠近她的口齿,那么可以欣赏她那玫瑰色的舌头。这时,他难以抵挡双手伸向阴唇的诱惑,那里有柔软的阴蒂,只要分开湿润的阴毛,就想摸索那个领域,就想播下种子,消除多少天来的干渴。他笨拙地分开她的双腿,这在图像里是可以看见的,他抚摩她,把鼻子和舌头伸进那个温暖的窝里、那个永远不满足的温暖之乡里;他抚摩她那不能自持而挺立的乳头:是抚摩使得乳头突起,使得双星座出现;尽管屏幕上暴露了他自己干瘦身体的不和谐性,他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胜利的叹息。这女人现在终于完全属于他了;她睡觉的温顺姿势是他权力的标志,他可以对她为所欲为;他不只一次地感受到打算给她文身的诱惑、在她身上留个伤疤的诱惑、在她的肉体上烙下不可消除的印记:说明他有多少次进入过她的身体,说明只要他愿意可以无数次地欣赏她的躯体,如同把玩一件东西。
图像中的现实有着如此的重量,以至于他的感觉似乎又一次都移动到了光复大街的那个房间里去了,而不是跟他留在圣依西德罗大街住宅的录像室里,旁边是长满天竺葵的回廊。现在,他越来越不想回到这里来了。这里的房间一间接一间,给人无休无止的感觉;卧室里死人般的孤寂让他难以成眠;要不是因为他已经用镜头抓住了那个女人,要不是每当他想用四十二英寸大彩电重放而在那边做不到,不能靠近她的形象或者贴近越来越属于他的肉体、腋窝、隆起的胸膛和两腿间的凹陷处,与此同时他可以听见她那无尽无休的呼吸声,因为他成功地做到了让六道音频播放那女人的呼吸声,而他则同时让图像定格或者放大,要不是那边他不能深入到那浓发的迷宫里,如同没有指南针的守林人进入森林一样,要不是她那几千次被重放的形象不能经常在他的视线内,他早就离开这里的住宅了。
他两次飞往芝加哥和特拉弗斯城去看女儿安海拉,她无力地躺在输血台上;她身旁,如同祭祀一样的蜡烛,摆放着药瓶和注射器,他不想记忆那些侮辱性的名字,可是那些名字却时时刻刻回响在他的记忆里:西达拉比纳、文克里丝蒂纳、丝克罗斯法米达、强的松、硫基嘌呤。他在女儿的床前仅仅呆上几小时就感觉到自己一远离阿根廷,那女人就从他手里溜走了:他需要立刻知道她在干什么勾当,或者在电视机前坐下来;至少需要掌握她的图像。可是在芝加哥和特拉弗斯城,他没有片刻可以独处的时间。报社的编审们每天至少给他打十到十二个电话。他的前妻布伦达用羊羔般的目光窥视着他,佯装什么也没看见、一切都无所谓的样子。安海拉说:“爸爸,我浑身骨头疼。”他骨头也疼,全身因为渴望拥抱那个熟睡的女人而颤栗,渴望把自己的性欲注入到她体内去,渴望闻到从她身体的各个缝隙处散发出来的微妙气息;啊!那女人在喘息,啊!他刚一触及她的皮肤,她就躬起了腰身。他口干舌燥地收听着她呼唤他的柔声细语;她距离这美国的太湖区有九千公里之遥,这里的夜幕已经降临,他女儿处在弥留之际。
现在,他已经把她翻过身去了。他让图像缓缓前进,一一过目,他要猜出她身体里面有些什么内容,猜出他不能穿越的肉体界线后面有多大的心灵空间,猜出躲避镜头查看的大脑里隐藏着什么记忆、痛苦和幸福。他在她腿上那颗痣上定格,又停在一颗几乎看不清的玫瑰色斑痕上,它顺着脊椎延伸到了背部;接着,他加快了速度,镜头对准了臀部,由于过分急切,那女人伸懒腰时,看上去似乎腿部肌肉在颤抖。图像快速前进的结果不好,在他心中唤醒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一只不该来的小鸟打破了他的梦,结果他虽然伸出双手去摸那女人,心里明白她不在那里,明白那身体只是光线画出来的图像,没有气息,没有味道;他知道总有一天应该把他对图像的全部做法以及这些图像对他的影响说给她听。
利用她睡觉的时候给她摄像的想法,在他脑海里转悠了一个多星期。如果摄像成功,他要在住宅里的大型电视屏幕上放映出像真人那样大小的图像来。他将要使用的摄像机仅仅比一个拳头大一点,运转起来几乎没有声音,但是要摄像的时间长达数小时之久,要像安迪‘沃霍尔(安迪。沃霍尔(1929一1987),美国美术家,电影制片人。20世纪60年代流行艺术运动的发起人之一,主要作品有影片《切尔西的姑娘们》、《吃》、《睡》、《蓝色电影》等。)的《睡》一样长度,要拍摄一整夜完整的睡眠;但是,与沃霍尔不同的是,他不用被动镜头,而是一种自然的力量,抓住她每个呼吸动作,每个汗毛孔的变化,应该是慢慢吞噬那女人的如饥似渴的镜头。为此,他需要她沉睡不醒。进入她的单元已经不成问题:他复制了几把钥匙。他打算让她进入深层睡眠,为的是让她丝毫不察觉身边发生的事情。
他对自己熟悉的一位医生说,他有失眠的问题;还说,为了恢复正常,他希望睡上一整天,比如说,从星期六半夜到礼拜天下午四点钟。那位医生先是建议他服用镇静剂,一种可以使肌肉松弛、情绪放松的药物。但是,他拒绝了。
他告诉医生,以前使用过这种镇静剂,结果更糟:焦虑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弄得他要发疯。一种安眠药,对,这才是他需要的东西。犹豫了片刻,医生回答说,那就服用苯巴比妥!如果服药的剂量不合适,你醒来时会头疼、恶心。我可不希望你投诉我。他坚持道:就要安眠药了!说到底,只是服用一次嘛。医生说,我不担心你肝脏会有不良反应。让我担心的是这种药会影响你的心肌。无论如何,别超过两片!睡前服下,不要超过二百毫克。千万别喝酒:一滴酒别沾!肠胃干净,效果更好。他问医生:如果服用三次,会怎么样?假如我想昏迷过去,忘掉一切,比如,喝进去六百毫克,我会发生什么事情?医生对他说,你不会死的,但是要想站起来可就费劲了。你会头晕,睡眠会像被麻醉了一样,肯定会呕吐。药的效果没有很大区别,但是后果肯定是让你受罪。你不会真的去试试吧?他回答说,干吗要试验这个呢?
他知道那女人从来没有在夜里十一点钟之前离开工作单位;如果提前回家,那是因为需要准备晚饭,时间是在八点到九点之间。这样,他就有足够的时间进入她的单元房,准备拍摄录像。几个月前,一对没有房屋居住的男女就睡在与那女人住的大楼为邻的建筑物入口处——曲线阳台的下方,一家打烊较早的洗染店的门前。
这对男女如此无拘无束地铺开硬纸板和破烂的毯子,以非常顽强的占有欲为自己划定了空间,结果要想走到那女人的单元门前就必须从他俩身上跳过去。如果是冬天,市政府派卡车过来,把他俩拉到收容所去,但是这对没房子的男女仍然还回到这里居住。可能城市里这个黑暗又肮脏却可以睡觉的小窝,是惟一能让他俩感到那是他们自己的地方、感到自己还活着的地方。
他选中拍摄录像的那天晚上,那对男女也妨碍了他通过。男的不到四十岁,与他生活的无依无靠状态很不和谐。
男的双臂有力气,目光倔强、无礼,眼睛总是浮肿,观察世界的神情是那样失望,其深远程度可能早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已经有之。无论男的还是女的,牙齿已经脱落。女的还剩有几颗下边的门牙;男的还剩下一颗荒谬的犬齿,使得嘴唇有些变形。女的已经病倒好几个星期了;男的几乎整夜醒着,照顾她,安慰她。女的比男的年龄大许多,但绝对不像是他母亲。男的长相也丝毫不像女的。她身上满是疮痂:其中一个在肩胛骨上,没有愈合,好像又一张嘴巴。一天夜里,男的跑出去找急救车;由于救护人员不允许他跟着女的去医院,他就站在那里等待天明,仿佛黎明的曙光可以改变现实状况,把现实恢复到前一天的样子。天晓得这对可怜的男女从哪里找到了力量,几周之后又重新回到这里并且再次睡在垃圾床上。就在同一晚上,他带着分成四小包的一克苯巴比妥,走进那女人的单元房,如同往常一样,没人看见他走进大楼。
根据他的估计,如果要想达到深层睡眠的效果——正像那位医生说的那样——如同麻醉后的效果一样,他必须在每杯饮料中溶化六百毫克安眠药。即使她只喝一口,安眠药的计量也不应该低于六百毫克。他已经知道她喝什么饮料了:睡觉之前喝橘汁。他仔细研究过她这个习惯。那女人有一筒喝了四分之三的纸罐装橘汁,饮用之前总要摇晃几次。按照他的估计,纸罐里还剩下不到一杯的橘汁。
他觉得那女人不大可能打开一罐新饮料。他在对面自己租来的房间用一种无害的白色粉末做过几次试验:如果加人药物,看看那橘汁会有怎样的味道和浓稠度。
没有发现什么区别。有时,杯子底部会有粉末残渣。但即使她发现了这些残渣,也绝对想不到是一种药物。
如今他不需要开灯了。对这个单元房已经了如指掌。
他只要虚掩着电冰箱的门,那漏出来的光线就足够了。他把苯巴比妥倒入橘汁罐里,用力摇晃液体。尽管他事先把药片已经碾得粉碎,直到变得毫无粗糙感为止,还是有几粒白点不屈不挠地漂浮在泡沫里。对此,他早有准备:他带来一个细纹过滤器。他把橘汁经过过滤器倒人一个有槽的容器里,再过滤之后,倒回纸罐里。他又摇晃了一次。忽然,他想躲进衣柜里,那里有可以观察药物反应的足够空间。
归根结底,他已经带来了全部需要的东西:已经充好电的摄像机和两盘备用的录像带。虽然他多次感觉到了躲藏起来窥视的诱惑力,他还是否定了这个念头:因为那女人有可能在衣柜里找些什么东西,那就会发现他了。或者她有可能出现预想不到的药物反应,晕倒在地或者大喊大叫;假如发生这种事情,他可不愿意在现场。
终于,他把三小包苯巴比妥与橘汁混合好了,比需要的多了二百五十毫克。过滤的残渣加上罐底可能沉淀的药粉,正好是全部剂量。
他仔细地洗干净用过的容器,用随身带来的抹布擦干,又最后看了一眼那罐橘汁。泡沫正在沉淀,药面溶化得比预料的好。临走之前,他经不住诱惑,还是打开了手电,偷看了抽屉里的东西。里面有那女人为做论文而写下的新笔记。论文已经做了几周了;但是现在的语言比较简练和匆忙:“在耶稣出生前后,巴勒斯坦有大批先知和贤者预告救世主或者神子的来临。他们中的多数是不识字的农民。他们号召民众反抗罗马的统治,人们认为他们是圣徒或者贤人。在与神联系给世人治病或者求雨的时候,他们是冒着生命危险的。耶稣是成千个圣徒之一,他的教义与古犹太人中的戒行教派、洗礼教派以及民族主义教派都有联系。根本说不上太多的独创性。我经常思考:是什么特别的理由决定了耶稣的名字超过同类人而进入了历史?
我只找到一个答案:耶稣的不朽要归功于文字。传播福音的使徒们详细写下了耶稣的言行;他们组织了一个传播教义的团体,使得新教徒感到自己是那至高无上者的一部分。戒行教派也曾经企图通过文字而永世不朽,但是当他们的经籍在库姆兰(库姆兰。死海西北岸地区。1947年在该地一洞穴中发现戒行教派古籍。)被发现时,历史已经没有他们的位置了,因为耶稣早就占据了史册的全部空间。”
那女人有如此大胆的想法或者只是敢于阅读大胆的问题,这并不让他感到不快;但是,让他不舒服的是她在浪费时间。谁也不会发表这种具有灾难思想的论文。
与此同时,让他吃惊的是,她用的办公纸都是电脑打印的,字体整齐划一,采用的都是《泰晤士报》新罗马体的12号字体,而关于耶稣的笔记却是用绿色圆珠笔写的,好像聂鲁达写诗的绿色笔;还有让他吃惊的是,那女人写到最后一页又用铅笔重复写了一遍那个第一次他检查抽屉时让他困惑不解的句子:“狂妄的极端就是自以为是上帝的儿子。”
这时他想到:她这个单元的什么地方还应该有别的东西,因为近几天来她的表现有些怪异。她在镜子前的动作更加缓慢,更具有暗示性;有时,一个房间走到另外一个房间是心不在焉的,好像有些迷路的样子。如果有东西,那应该在书房:照片、下载的信件、杂志剪纸,那里会保存着一切可能暴露她秘密的东西。此外,她脑海里从来没有闪过有人在监视的想法。她觉得自己是安全的。除去负责清洁的钟点工之外,没有别人走进她的家门。她只给自己保留这个空间,不接待来客。应该调查一下:这样的独处是不是心甘情愿的,这样是不是真的愉快,或者仅仅是伪装。
第二个抽屉里那篇《请看》上的文章不见了。但是,在那堆纸片里——今天少了许多——他发现了两条印好的信息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女人是从国际互联网上下载的这两条信息,大概是因为她需要再读一遍。第一条信息来自波哥大一个编审。
信是给她的,绝对没错,上面写道:“亲爱的,既然你愿意这样,那就在里约。我预订科帕卡巴纳(①巴西里约热内卢市的一个区。以曲折壮观并拥有四公里长的海滩著名。)
的王宫饭店,还是恺撒酒家?吻你,吻你。“她的回信是在半个小时之后”亲爱的:我想你了。我选王官。没有你,我不明白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似乎我不十分知道我是谁,我在哪里,现在几点钟。我想恢复那种感觉吗?自从我是你的以来,我成了另外一个人吗?是不是已经为时太晚?你让我好幸福!遗憾的是千山万水让你看不到我这个傻样,这是恋爱给人带来幸福的铁证。咱们在加莱机场见面。爱情的痛苦让我感到窒息。吻你。“尽管他对类似的情况早有预感,愤怒和羞辱的感觉仍然涌上了心头。她写信的口气比那个哥伦比亚的编审还厚颜无耻,这是显而易见的:对于那个编审仅仅是生活中的一次漫不经心的事情,只是几夜的风流;对于这女人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自从我是你的以来,我成了另外一个人了。
这话真不要脸!那个编审只要吹声口哨,随便说出一个旅馆的名字来,这个女的就会像个发情的母狗一样跑到那个旅馆去。他越看这两条信息越是生气,不是生女人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难道她就这样报答他吗?他可是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的啊!他可是通过布什内尔牌望远镜反复巡视过她的裸体啊!他可是从远处守护着她,注视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呼吸变化的啊!他早就看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迟早会背叛他的。他觉得这是不能容忍的。如果他愿意,他可以阻止她去里约。
他有权力,有办法。仔细考虑之后,他决定让事情自然地发展。他允许她出差。但不是按照她的愿望。不是那位哥伦比亚编审希望的那样。他要给她打上烙印,让她受到伤害。他要毁灭她并且已经想出了毁灭的方法。
现在,他得做完已经进行的事情。在关上单元门之前,他仔细检查了一切是否像那女人离开的样子。她是个不讲生活条理的女人,但是任何一件挪动了位置的物件都等于通知她有人来过。他揿动电梯按钮,看看左右是否有人走动。很少与人相遇。这幢楼房是新建成的,几乎没有住户。
当他要走出楼门时,迎面碰上了那对露宿街头的男女。两人正在铺开自己的财产:一个没有枕心的枕头、潮湿的衣裳、毯子、泡沫塑料片。他想躲开二人,但是他俩的身体堵住了他的去路。两人丝毫不理睬他的出现,继续用一种远方的语言聊天。他一句也昕不懂。Dajte mi vlno.他想是那女的在说:放下我的酒!说话的声音很像一部电影里的对话,片名他不记得了。
男的那布满眼屎的眼睛突然转向他,由于缺牙,发出的声音十分费力而且变形:“有香烟吗?”女的从黑窝深处好像在责备男的。她声音沙哑而虚弱,仿佛不是从喉咙里而是从胸腔里发出的:“Dodite kmeni. ”天晓得她要干什么!
一瞬间,他犹疑了一下,很想绕过他们去。但是,他却找出一张五比索的钞票,交给了男的:“拿它买盒烟吧。”说完,他踏上了人行道。
看完那封给哥伦比亚编审的可怕信件之后,他真想看到窗户对面的女人如果能像那个女乞丐那样躺着,一面发出哮喘般的声音,一面抓挠着同样的疮痂,那该有多好哇!
但是,现在他不得不等待她下班回来。肯定不会耽搁太久的。他坐在光复大街租来的房间黑影里,慢慢调整布什内尔牌望远镜,一面感到愤怒让他喘不过气来,无能为力让他感到窒息,那个傻娘儿们以为她是谁!那个鬼影!那个臭大粪!她怎么敢这样对我!她真想不出伤害的是什么人呀!
对于自己把苯巴比妥掺进橘汁里,他已经没有丝毫的顾虑了。假如他那时头脑清醒,他就把一克、两克苯巴比妥都放进去了,让她长眠不醒吧。但是,我绝对不让她安安静静地死去!那个婊子养的没有安安静静死去的权利。决定她如何去死的是我!要让她明明白白地感觉到我对她的惩罚!要让她对正在干的事情感到后悔!
否则就别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这时,对面楼里走廊的灯亮了。回来的人是她吗?
我快速拿起望远镜,对准那个活动的人物。但是,她的出现太短暂了,她已经偏向到右边去了,我没有来得及发现她。她转向有电梯的一边去了。今晚可能下雨。下雨的时候,湿度很大,水银样的迷雾蒙住了她的窗户,我就不能随心所欲地看她了。
终于,那女人开了房间的电灯。她已经脱去了大衣:这我猜到了。她正在脱掉皮靴。
那件运动衫呢?暂时不脱。要等到站在镜子前面从头上脱去,要来回摇晃头发,波浪般地摇晃一番。这个倒霉的娘儿们还挺快活。她有廉耻吗?还有这个?这是她第一次在乳罩和灯笼裤外面套上一件晨衣。她擦掉了化妆品,伸手向冰箱里摸索,拿出那罐橘汁,摇晃一下。啊,这正是我希望看到的。
她打开碗柜,想找一个杯子。但是,突然之间,她不耐烦了,直接用纸罐喝起来。此前,她曾经这样干过两次。她一感到自己是独处时,摆出一副无助的样子。
是打嗝吗?是感觉到了苯巴比妥那粉末的味道了?天晓得!她并没有喝光。她一仰脖,把纸罐再次倒立过来。好啦。她好像很激动。她解开晨衣,像扇子一样扇动着衣裳,接着,跳起来去找唱片。每天夜里都是如此。她宁要音乐的烂疮,也不要电视里的火焰。她在照镜子。姿势优美地伸个懒腰。她唱起来了。她在唱歌?她举起双臂,做胜利状,什么东西在她舌头上燃烧,是远方等待她的忧伤爱情,或者仅仅是走进她身体内困倦的眩晕,我从她眼睛中发现了她的困倦。你累了吧?是爱情还是眼睛让你疲倦了?我就去,我就去,你等着我!等着我!
既然她现在又一次成为他目光的猎物,在望远镜对面处于无助状态,他想闻闻她的气味。他只需要她那野性气味的呼唤,然后立刻穿过大街,再次迈过那对露宿街头的男女,再次进入她的房间,这一次是要脱光她的衣裳,给她摄像,把她身体的线条分解成无数碎片,随后在他自己的电视机里随意地组合起来。他要脱光她的衣裳,然后再给她穿好,洗一洗橘汁罐,临走之前扔进垃圾桶里。第二天下午,他将把图像资料带到圣依西特罗大街住宅、天竺葵走廊旁边的录像室,在随后的几个小时里,倾听着她内脏翻动的声音,倾听那他又爱又恨的呼吸声、那电流般的颤抖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