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荆湘城。
大江起源于神州高原雪山之上,流经羌、氐、西岐、南域由东扶桑入海,乃神州大地第一大江。湘水自南域而来,途径濮国,于大江交汇,顺流而去可抵中原。
荆湘城正处在两大江流的交汇口,三面环水,后有稚鹰山做自然屏障,无论在商业或是军事上都有着不可替代的位置,易守难攻,同样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冬日的荆湘城内仍然异常繁荣,街道两旁排列着各式各样的店铺,酒楼茶肆、青楼妓寨,兵器铺、典当行等等等等,琳琅满目的店铺摊点、川流不息的过往行人,使得宽畅的接道显得拥挤不堪。但在这繁荣喜气的街道中,却有三人一脸忧急之色,心情并没有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活跃起来,却现出颓废无奈的模样。
当中一名长身玉立,身着雪衫的俊逸公子,愁眉紧锁,根本没有注意街上貌美怀春的窈窕女郎眼神攻势,惹得众女一阵阵娇嗔暗恼。但不久她们就将注意力,集中在雪衫公子旁边的一位紫衫美女身上,因为她们发现那名美女自始至终,一双“桃花眼”都放在这位公子身上,一致认为那名公子对她们不加理睬,完全起因于这名美女。
但经她们仔细观察过后,都自发现无论自家姿色、气质,与那紫衫美女相比,无异于粒米微光与那皓月争辉,于是似乎放弃了对这位白衣公子的想法,而将视线重新投在两人身边的一位魁梧英挺的光头汉子身上。
此人虽无白衣公子的俊逸潇洒之姿,更无他飘然若仙之势。但他高于常人半截的铁塔身躯,不怒自威的威猛模样,与眼中闪现的复杂情感,夹杂着丝丝忧郁时时跳跃,充分体现了与前者孑然两异的风姿神韵,多出一种铁汉柔情的别样风采。
这三人正是倚弦、紫菱,以及已经解除本命元根禁锢的土行孙。
倚弦领着焦急忧虑的土行孙与古怪精灵的紫菱公主,已经在城中转了一日,但仍无丝毫线索可寻。虽然他们由黑衣人的话语中得知,祝融氏的宗主祝蚺隐匿在鄂崇禹帐下,但这荆湘城中的官员大大小小不下百数之多。就算他身负不世玄功,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出祝融氏的人。
如果再拖时间下去,有炎氏族人危矣!
几经思量,倚弦做出决定,将眼光从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抽离,转身对土行孙道:“老土,这两天你就在城中打探消息吧,我则尽快将紫菱公主送回龙宫。”
土行孙嘴唇动了动,但没有说话。
紫菱在旁气得直跺脚道:“不回去,我不回去,怎样都不会回去的!”
倚弦未曾理会她,继续对土行孙道:“你的身体刚刚解除禁制,还未能完全稳固下来,需要多加修炼才行,切记不能草率行功,所以凡事莫要轻举妄动!”
忽然,三人的后方传来阵阵喧嚣之声,两队行动有素的兵士踏着整齐的步伐而来,迅速将街上的商贩百姓悉数驱散开来。不多时,一众兵士来到三人面前,倚弦不欲多事,牵着紫菱与土行孙随人流走开。
但这小小的一个无心之举,却也足够那想象力丰富的小丫头浮想联翩了,含羞带怯地顺势偎在倚弦怀中,红霞满面,似乎在畅想着美好的明天。
这时,数百名异族兵将与身着南域官服之人,簇拥着一架由十二匹骏马拉载的豪华盖顶纱车徐徐而来。车辕之上四名精壮汉子手持丈长细鞭,呼喝连连,好不威风。车上纱帐之内,隐约瞧见一锦衣男子托腮假睦。
旁边众人有人嚷道:“嘿,瞧见了没有,我见过他们,他们是濮国的使者……”
“听说濮国可是西南边陲第一大国……”
“该不是要与咱们南域结盟了吧?”
“……”
此话一出,周遭众人登时哗然,皆自欢喜不已,当今纣王无道,四地怨声载道,眼见战事又升,南域如能得国力雄厚的濮国襄助,乱世之中实力大增,身为南域子民得知此消息,无异于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一样。
但这一切对于倚弦等三人来说都并不重要,他们此来的目的不再于此,这只是他来此所见的一段小插曲而已,当下转身对紫菱道:“好了,让我送你回龙宫吧!你应该知道的,我和老土做的事非常危险……”
尽管倚弦在苦口婆心的劝服紫菱,但他却不知,眼前这小小的插曲对小丫头紫菱来说,却是一次大好机会,或许在想到某些可能之后,她水汪汪的大眼睛之中,闪出狡黠光芒,拉着倚弦的手臂,撒娇道:“喂,如果人家能帮你,并让你一次见到南域所有的官员,你会不会让人家留下来陪你呢?”
倚弦毫不犹豫地扬眉道:“不会!”他哪会相信这小丫头的鬼点子。
虽然倚弦对紫菱的话有些不屑一顾,但对土行孙来说,却无异于黑暗中的一丝曙光,嗫嗫对倚弦道:“或许她真的有办法哩,不如听她说出来听听,如果错失机会的话……那岂不是……”
紫菱听后欣喜而又赞赏地拍了土行孙一掌,不失时机地对倚弦道:“如果人家不能帮到你,你再送走人家回龙宫怎么样?当然,如果我做到了,你也要答应人家的要求,好不好?”说完,她也不理会倚弦是否答应,又问道:“你说话算不算数?”
话一出口,紫菱又觉得问的毫无道理可言,完全打破了自己的一贯逻辑,连忙又道:“……是了,你是个大英雄,像祖姑夫一样的英雄,当然说话算数了,好了……嗯,人家决定帮你了!”
倚弦在旁哭笑不得地看着自顾表演的小丫头,心中居然忍不住想道:“或许她真有办法也说不定……”此时又见土行孙紧张兮兮地望着他,于是佯装严肃地对紫菱道:“好,我就相信你这一次,说吧!”
紫菱闻言立时欢呼出声,一时间艳光四射,惹得周遭人等目瞪口呆,她却全然不在乎,美滋滋地大赞自己聪明伶俐,智计过人。面对身旁人们的异样眼光,土行孙倒是无所谓,倚弦却是脸皮嫩的紧,扯上两人慌忙逃离。紫菱却大斥倚弦走的方向不对,而应该尾随濮国使者才是。
倚弦虽不知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却仍然依言尾随濮国使者车队后面。
三人一直追到驿馆外,这才停住脚步,躲在一处小巷暗角,偷偷向外巴望。倚弦目送濮国使者马车进入馆内,南域兵士或留或去之后,皱眉问道:“公主,你到底有何方法,说啊?”
土行孙也在旁疑惑地看着紫菱,猜测道:“你不是想劫持那捞什子濮国使者,引出南域百官吧?”
紫菱闻言樱唇一扁,晒道:“才不是,嘻……咱们先摸进这个驿馆,等会儿只要见到那个使者,你们就知道了。”
倚弦与土行孙对望一眼,尽见对方眼中的疑惑,马上达成共识,在强横如黑衣老者的手中,他们兄弟都能逃脱,难道还怕小小一个凡人守护的驿馆不成?再者,紫菱这丫头一副无害有益的模样,应该不会搞出什么太大的动静。
倚弦当下拉起土行孙与紫菱两人,施法默念口诀,“千符隐”应运而生,三人的身影瞬时凭空化无,然后施施然向驿馆飘去……
驿馆之内,一处偏厅。
一名锦衣玉面的长须中年男子,安然坐于书桌前,手持一卷竹简,似在览阅,实则神游天际。
他正是这次出使南域的濮国使者刘览,他本是濮国位居正三品的士大夫,祖上三代深受皇恩,他此次出使南域,着实身负重任,正可喻如履薄冰之旅。月前,濮国皇帝接到南域使者快马急鞭,传来诏书,暗示乱世将起,南域其主鄂崇禹有问鼎天下之心,欲与南域周遭诸族众国结盟,还望濮国遣派使者前去商议云云。
这无疑是一种变相的威胁,濮国虽兵强马壮,实力不凡,如若只是单独对上南域,相信在乱世之中还可保得一席之地。可是濮国背后的巴蜀氏族与氐国这两头恶狼对其素来虎视耽耽,不可轻视。
刘览抬头望向窗外天际,自语道:“看来濮国善良的百姓,又将经历一次磨难,除非……除非“那边”的人能够再次出现,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想到此处,刘览不由长叹一声,舒解了心中的烦躁忧虑,可当他转身之际,却发现房中已然多了三人。
三个奇怪的人——三个凭空出现的人。
刘览果然不愧为一国大员,刹那间便冷静下来,对三人微一拱手,语调冷静的说道:“三位高人晴天白日前来找在下,不知有何贵干?”
倚弦支吾半响,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能以肩暗地里轻轻撞了撞紫菱,示意她赶快搞定,紫菱满面霞飞又欢喜无限地白了他一眼,随即从怀中掏出一物,在刘览面前晃了一晃,眨动着美丽的大眼睛道:“你现在知道我们是谁了?”
刘览看清那物的模样,顿时震惊莫名的倒退两步,随即心中升起狂喜之情,颤声问道:“您……您们是‘尊龙使’?”
紫菱未曾说话,只是退了二步,牢牢的将倚弦的手臂抱住,点了点头。
倚弦被紫菱丫头抱住的手臂处,传来的阵阵酥软酸麻之感,让他颇不自在起来,就要挣开之际,却听刘览道:“三位尊使请上座!”说罢双手摊开,就势请三人入座。
情况急遽之下,倚弦与土行孙当场愕然,紫菱却是眉开眼笑地凑到倚弦耳边,娇声道:“你可千万不要忘记先前答应过我的话哦!”一句话将倚弦惊醒,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也不理会紫菱,只是不找边际的挣脱她的“温柔”,对刘览洒然一笑,依言落座。
随后,倚弦与刘览一阵寒暄客气,互道姓名之后,直入主题道:“小弟此次前来,实有一事麻烦刘大人。”
倚弦早已从方才谈话中,以及刘览眼中的神色,乃至无意间流露出的恭敬神态,猜想出龙族定与刘览,甚至濮国有着一定交情,所以才敢放心直言。
刘览当然知道这三位凭空出现在他面前,当然不会是为了见他这芝麻大的人物,但他怎样也未曾想到居然是要他帮忙,不由忖道:“刘某一介凡夫俗子,有何能力去帮他们?”当下苦笑一声,道,“公子有话尽管吩咐,只怕下……下官力有不逮。”
倚弦望了望在旁气鼓鼓的紫菱一眼,又对紧张兮兮的土行孙投去一个放心的眼色,道:“也无多大事情,只是想麻烦大人,只望大人在与南域诸官交涉之时,能够带上小弟去见识见识!”
刘览听后哈哈一笑,道:“这有何难,一切包在下官身上,只是……”他露出不解神色接道“……只是公子到底意欲何为呢?”
倚弦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想在诸官当中寻找一个人而已,并不会为大人添麻烦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紫菱听到这里,一双美目中忽然射出狡黠异芒,插嘴道:“我看不如暂时让易哥哥替你做一回使者,如何……”
倚弦听到之后,立刻打断她的话,看着她道:“不要胡闹,否则我们之间的约定不再作数!”
在座的土行孙与刘览两人也被紫菱的话吓了一跳,齐齐望向紫菱。
紫菱却对倚弦嫣然一笑道:“人家可是为你好。你想啊,如果鄂崇禹那老水蚤,只准刘大人一人觐见怎么办?虽然有刘大人帮助,迟早都可见到所有官员,但是时间来不及哦。”她特意在“时间”两字上加重口气,令土行孙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倚弦听后一愣,紫菱的话不无道理,时间确实紧迫,有炎氏族人多拖一刻便多上一分危险。但如果自己喧宾夺主,那也是怎样都说不过去的,他不由感到左右为难。
刘览乃是官场中人,最为在行的便是察言观色,知道这件事情对眼前三人都极为重要,脑中念头刹那盘旋万千,心下一狠,暗道:“怎样也不能放弃这次机会,一定要留下他们,哪怕回国之后……”于是刘览对倚弦小心道:“下官斗胆想与公子做上一次交易。”
倚弦与土行孙听到刘览的话,相继精神一振,齐声道:“刘大人请讲!”
刘览深望三人一眼,叹道:“三位当知现今天下危机四伏,各路诸侯均对殷商怀有不臣之心,南伯侯鄂崇禹更不例外。下官此次前来,正是与南域商讨结盟一事,其余南域各边共有族国不下二十余数。但我国内数年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只想偏安于一隅,实在不愿就此陷入战争之中,使黎民遭受涂炭。所以……所以还望公子能够从中周旋一二,南域诸国百姓幸甚!”
倚弦虽然料到这位濮国使者接下来的“请求”,对自己来说将会十分苛刻。但他却怎也未曾料到,会如此棘手。他缓步走到窗前,隔着窗棂望向外间不复翠绿的冬日树枝,落寞阳光穿过干枯枝叶间的缝隙,照射在他脸上。
忽然,一阵寒风呼啸而起,探出来的树枝毫无征兆的抖了一抖,把光线割裂成斑斑点点,破碎的光斑闪烁不止,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一切均似在虚无飘渺间。万片枯叶坠落,漫天纷飞,这股气流旋转激荡,将周遭的陈腐气息席卷一空,却在某处凭空撞个粉碎,散落满天残屑,纷纷扬扬,直顺苍茫虚空而去。
倚弦心中种种念头也被悉数卷荡而去,此时箭在弦上,他不得不发,有炎氏族人他不能不顾!心中同时想到远在西岐,官拜大将军的兄弟耀阳,不由暗自忖道:“如果小阳在的话,肯定可以帮到他……”当下将心一横,道:“好!就依大人之言,我定当倾尽全力,以求达到大人的意愿!”
刘览登时大喜过望,腾地站起身来,在屋中来回踱步,对倚弦三人更是连声道谢不已,却不知倚弦只是孤家寡人一个,身后并未有他所期待的“尊龙使”势力。
土行孙更是欣喜若狂。
过了好一会儿,刘览才平复心情,道:“下官这就传信陛下,起奏此事,并安排,嗯,安排大人今晚与南域诸位大人的见面事宜,三位就请在此安心歇息吧。”说罢兴冲冲地行出房去了。
倚弦看到刘览这副欣喜的模样,心中着实不太好受,这本不是他想做的事情,但世事哪能尽如人意?
他再次转身望向窗外之时,寒风,落叶,残枝……刚才晴朗的天空,赫然染上了淡淡的冬日萧瑟。
身后心满意足的紫菱忽然呼道:“下雪了!”
“是啊,下雪了……”倚弦背负双手,望着不知何时悠然飘摇的雪花,轻叹一息暗忖道:“又是一个冬天来了,不过今年的冬天却是精彩了许多。小阳,想不到我误打误撞竟然做了一国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