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批书搬上推车,言洲一个人?挑起押运重任,先给甄能君送回女?生宿舍。
祖荷和喻池隔一小段距离走后头?。
高考结束一小时后,高一高二学生被允许入校,不少高三家长前来搬运行李,昨天还冷清的校园一下子闹哄起来,仿佛重新开了一次学。
祖荷走在校道外侧,不时避开匆忙的人?流,说:“不用跟傅毕凯一般见识,他?就是?一个不懂尊重人?的神经病。”
喻池听不出喜恶地?说:“他?只是?活得比较较真。”
祖荷不以为然:“那也不能踩在别人?头?上,你看他?这?一年来都干了些什?么‘好事?’,简直了,从没见过这?么可恶的人?。——哎,你们两个,小时候也这?样吗?不能吧?”
喻池笑了:“高三同班一年,你现在才问我这?个问题?”
祖荷往手心砸了下拳头?,说:“我好像总是?碰见你们针锋相对?,可也不好直接问,搞得我像挑拨离间似的。”
喻池瞥她?一眼:“你就是?。”
祖荷:“……我哪有!”
“装傻。”
祖荷转身?倒退走,处在言洲和他?中间,狡黠盯着他?:“学霸同桌,你给我指点一下迷津?”
喻池:“……”
“嗯?”
她?堵到正眼前,他?险些撞上,笑着错肩往前。
“喂——”祖荷顺手扯他?白T恤的侧骨,喻池没走快,就这?么给她?牵上了。
喻池不知?该说些什?么,不想严肃,不想拒绝,也不敢太得意。他?下意识看一眼那只手,明明跟平常看她?握笔写字没什?么不同,但此?刻莫名情怯,总不敢往前一步,小心翼翼,如护至宝。
她?忽然说:“我好像在放牛噢。”
“……”
她?笑着松开他?的T恤。
暧昧败给天马行空,喻池的紧张消失,取而代之却是?淡淡失落。
言洲在前头?吆喝:“荷妹,也来帮忙?——喻池,你在楼下看车吧。”
这?一车书本?卷子谁也不想多看一眼,但谁也不敢立即全部卖掉,生怕一个万一下半年还得用到。
祖荷和喻池的书在下,甄能君和言洲的在上,言洲刚抱起甄能君的一沓,下面一本?最新版高考报考指南滑下来——这?是?喻池刚特意放在他?们的最顶端,怕丢了。
这?本?指南非强制性订购,但基本?人?手一本?,毕竟大多数人?第一次参加高考,什?么相关资料都得自己来一份才安心。
祖荷当初就没订,喻池不疑有他?,还说“到时一起看”。
这?会,喻池弯腰捡起书本?,拍了拍灰尘,挺宝贝地?说:“这?可不能弄不见了。”
祖荷提起甄能君装水杯和文具之类的杂物袋子,随口道:“你还用看啊,等着招生办打电话要人?吧。”
喻池把指南搁回原处,轻轻地?说:“要我帮你看看吗?”
“……”
考前祖荷提过想学商科,或者可以以后考商科研究生的专业。她?有一次看见喻池翻到北京那几所985的相关专业。
祖荷干笑一声,说:“才考完不想这?个,先好好玩玩啦!”
言洲不知?道是?否听见,催促她?道:“荷妹快点,没有你们护送我不敢进女?生宿舍,紧张!”
喻池没再提高考,只说他?在这?里看着推车。
*
次日一早,高一高二继续上课,毕业生变成出笼的雏鸟,手持学生卡自由出入校门,再也没有比看别人?学习更痛快的事?——高压的应试教?育后遗症之一便是?如此?。
高三一班旅游团开始发团,市区已回家同学直接出发汽车站,其他?人?在校门口公车站集合。
一列人?次第投币刷卡上车,祖荷排在喻池前面,没听见后头?滴卡,扭头?一看,他?正合起一个绿色小本?子,收进裤兜。
其他?同学先上车,也看见了,有人?特意望向窗外,有人?占座后站起,招呼他?们:“祖荷喻池,你们过来这?里坐。”
学校离起点站不远,但公车贯穿全市,直达城西客运站,周六出行人?不少,车满了。
傅毕凯和宾斌站在后门附近,人?高马大,拉着吊环,像两根多出的承重梁。
仅剩的两个座位下方是?公车左后轮,靠过道座位还算正常,靠窗座位狭窄,对?长腿人?士不友好,还不如站着。祖荷要是?不坐,喻池肯定不会坐,她?谢过同学,用眼神拉他?过去。
里面落脚的地?方本?该是?平地?,因为轮子做成斜坡,祖荷果然差不多得抱着膝盖,跟小孩坐马桶踩凳子似的,不由隐隐笑了。
喻池冷不丁问:“笑什?么?”
祖荷伸右腿到他?那边,故意叠在他?的钢铁踝关节上,支起左边膝盖,懒洋洋搭肘,半抱着背包,像个拎着酒坛快意江湖的女?侠。脚踝处透来丝丝冰凉,她?笑了。
“这?样舒服点,凉快。”
左小腿全然没有触觉,但通过视觉,喻池似乎感觉到了,那种肌肤相触时异己的温润,比当初她?隔着袖子搂他?脖子还要细腻几分,比她?握他?指尖还要长久几分。
遗憾从心底浮起,融进声音里,他?说:“我又感觉不到……”
祖荷说:“像这?样子呀!”
他?的手随意盖在腿上,祖荷将自己手一翻,手背轻轻贴上他?的。
她?说:“这?个温度——”
明眸皓齿,脑海划过这?个词,喻池常常回味后半部分,险些忘记那双眼睛也极为动人?。
也许心跳加速钝化了他?的思维,喻池想翻过手,握住她?,终究慢了一步。
祖荷依然笑着抽回手,像当初握他?指尖那般短暂,也或许长了一点点。
遗憾沉积到心底,喻池又失去一次机会。
是?的,又。
昨天她?扯衣角,他?就该揪回衣服,顺手拉住她?。
祖荷朝他?摊开手掌,说:“我能不能看一下你的证?”
喻池欠身?从裤兜掏出来,祖荷不见外地?接过去,却神秘兮兮用背包挡着偷偷看。
“原来有效期只有十年。”祖荷歪过来,肩头?点上他?的,只说给他?听。
耳根酥痒,喻池不自在清了下嗓子,脑袋稍凑近一些,眼睛泛泛看着前排椅背。
“以后一路绿灯,上学有补贴,工作少缴税。”
祖荷将本?子还给他?,说:“如果我是?老板,我一定要先雇佣你。——不哎,说不定你自己就是?老板。我要先拍照留念,以后留着卖版权。”
她?带了两部相机出来,单反在喻池膝头?包里,卡片机在自己这?边。
她?掏出卡片机,腕部套好吊绳开了机,举起避开前座,凭感觉对?准两人?。
她?比出剪刀手,手背朝镜头?,下巴轻挑,自信又俏皮;跟她?相比,喻池表情淡淡,一副听之任之的温柔;他?们的主动合照数量不多,氛围似乎总是?这?样,像一种日积月累的默契,像一个破不开的局。
落脚的三层小洋楼有大露台,到海边玩自然少不了烧烤、啤酒和烟花,下午一波人?下海玩水,另一波旱鸭子外出采购。
一行八女?七男,十五人?的大集体还隐形分割成不同小团体,祖荷、喻池、甄能君和言洲四人?就是?最显眼的一个,都属于后一波,傅毕凯之前频频劝祖荷一起,她?一句“不想血染大海”堵回去。
四人?负责食材采购,甄能君对?此?得心应手,担下挑货和砍价大责,喻池和言洲变身?挑夫,祖荷当出纳。
路过小超市,祖荷停下掏自己钱包:“我想吃冰激凌,你们要不要?”
言洲说:“你肚子受得了?”
祖荷正要回答,碰上喻池了然的眼神,笑嘻嘻道:“你告诉他?。”
喻池波澜不惊:“她?报假警。”
言洲:“什?么?”
“刚来完。”
“……哦。”
“喻池和阿能都不下水,我一个人?去没意思。”祖荷说,再者傅毕凯铁定要动手动脚,捉她?一起玩。
“我请你们吃冰激凌,”甄能君在旁拦一下她?的手,从牛仔裤斜插袋掏出一张五十块,“刚好我生日……”
祖荷紧握她?手腕,险些跳起来。
“差点错过……阿能,生日快乐!”
喻池和言洲也道了同样祝福语,言洲说:“既然是?生日,我们就不客气?了。”
冰箱里雪糕种类跟学校小卖部的差不多,他?们每人?挑了一支,甄能君问要不要再吃点其他?,三人?都说不用,在太阳底下边吃边拎着食材回驻地?。
三层小洋楼旁还有其他?人?家,不能放高射火花,只买了些仙女?棒之类的小玩意;啤酒抱了一箱回来,在座就祖荷未成年,人?人?都带着成年开戒的兴奋,杯子也不用,男生直接一人?一瓶。
十五个人?中勉强会做饭的六七个,祖荷小分队就占了三个,量产的烧烤也最为抢手,上一盘空一盘。
祖荷中途接到一条电话,拉言洲一起下楼。回来她?悄悄过去捂住甄能君眼睛,喻池默契地?取走她?手中油刷和烤串。
其他?人?懵然片刻,言洲捧着插了“19”蜡烛的蛋糕,哼着熟悉曲调过来,大家恍然大悟,齐声合唱鼓掌。
祖荷松开手,甄能君眼前恢复光明,但又太过光明,恍如梦境,不可置信。
“阿能,生日快乐!”
祖荷把一颗球状东西塞进她?掌心,甄能君只知?道是?一种坚果威化巧克力,记不得名字。
母亲走后,父亲和继母忙于生计和照顾弟弟,对?她?疏于关心,从未替她?庆祝生日。她?甚至怀疑他?们是?否记得,就连身?份证上的生日也是?为了早一年上学乱改的。她?的心理世界可谓贫瘠,别人?的零星关怀于她?便是?润物细雨,更别说祖荷这?道过于明媚的阳光——阳光和细雨融入心间,化成笑容和泪光。
她?的肢体语言向来不太热情,此?时却主动拥住祖荷,握着她?给的巧克力说:“你对?我真好。”
祖荷却更为亲昵跟她?碰了碰鼻子,嫣然道:“以后上了大学,谁想追求你,没有我对?你那么好的话,你可千万不要同意。”
甄能君破涕为笑,言洲提醒蜡烛没有吹。
她?一股气?吹灭蜡烛,也把小小的心愿吹送出去。
她?过了一次最隆重的生日,多年以后才体会到,祖荷成了一种里程碑式的存在,让她?可以咽下专注学术的孤苦,不会被追求者的小恩小惠迷惑。
玻璃酒瓶叮当相击,人?人?都在伪装成熟。
祖荷吃了点烤串和蛋糕垫肚子,半捏着空了的一次性纸杯,可怜巴巴望着喻池:“我也想喝一点酒。”
喻池双颊见红,瓶中酒还剩大半,略一斟酌,问:“要喝我的?”
“嗯。”
“我喝过了。”
“我又不是?没喝过你的——”保温杯,她?想他?应该记得。
“只能喝一点点,”喻池就给她?倒了薄薄的一层,“你还未成年。”
祖荷晃了晃纸杯:“未成年怎么了,我已经高中毕业,言洲说的,现在都不能算早恋了。来,干杯!”
那个词比酒精猛烈,喻池耳朵又热了几度。
祖荷小小抿一口,张嘴吸气?:“好辣!”
喻池仰头?喝一口,喉结跟着滚了一滚,祖荷很少关注喻池身?上的男性特征,竟一时失神。
喻池问:“看什?么?”
可能酒精烧了眼,祖荷眼花了,问:“喻池,你为什?么没长胡子?”
喻池反而想问她?为什?么又问这?种奇怪的问题,略显烦躁:“没长也是?男的。”
讨来的那点酒一路烧进肚子,祖荷意识开始发飘。
祖荷一直把他?当作性别特质不明显的少年,朝气?蓬勃,活力无限,在赛场上奔跑,轻而易举掀起观众的心跳。
当他?对?她?具备某种神秘吸引力,他?就成为了男人?。
她?想知?道那颗喉结的手感,想摸他?下巴,想知?道他?偷偷刮了胡子,还是?真有没长。
祖荷忍不住虚握拳头?,接着,轻轻压了压腹部。
喻池敏感道:“肚子又不舒服了吗?”
“不是?,有点头?晕,我想喝点奶。”
“我去给你买,纯奶吗?”
祖荷说:“最好甜味的。”
喻池放下酒瓶,喊甄能君留意下她?。
在露台楼梯口,傅毕凯刚好进来,问:“上哪去?”
喻池说:“买点东西。”
傅毕凯神色一转,说:“正好帮我买包烟。——你抽过吗?”
喻池问:“买什?么烟?”
傅毕凯告诉名字,说回来再跟他?算钱。
天空落下几滴雨,雨滴渐渐浓密,沉闷的尘土味腾起,众人?忙把烧烤炉移到廊檐,娱乐厅连着露台,傅毕凯把电视机调成KTV模式,吆喝大家过来唱歌。
祖荷听歌在行,唱歌不行,要是?有骰子还能玩几把,现在只想给甄能君打下手,给各种烤串添料。
厅里飘出一首熟悉的旋律,得是?他?们初中那会的街头?金曲。
“这?首我来我来,我会我会。”傅毕凯抢过话筒,呼呼吹两声试音。
这?首歌主题围绕青涩.爱情,歌词简洁,表意明快,节奏流畅,加上歌手那种别具一格、听着好像吐词不清、很容易模仿的唱法,谁都能哼上几句,音痴进KTV选这?首准没错。
宾斌跑来说:“班花,进来听啊,下一首你想唱什?么。”
祖荷说:“我唱不溜,在这?能听得到。”
宾斌捉急道:“你来嘛来嘛来嘛!——我们摇骰子玩啊!”
祖荷:“……”
言洲过来替祖荷的空,说:“你就进去吧,我跟阿能说说话。”
祖荷机灵一笑,说:“好吧,懂了。可别欺负我们家阿能哦。”
言洲笑骂道:“你以为我像你对?你家喻池?”
“……”她?倒希望是?她?家的。
宾斌强势插话:“过来过来,该你摇了。”
祖荷刚坐到沙发,嗒嗒两下,客厅头?顶大灯熄灭,取而代之是?暧昧的星星灯条,一闪一闪,恍若迷梦。
“主任,你家亲戚还挺有情调啊。”祖荷啧啧称赞。
傅毕凯对?着话筒深情哼歌,没法回答,只同样饱满感情望她?一眼。
KTV设备还是?影碟式,傅毕凯唱的这?一碟都是?同一个歌手。
祖荷翻了一轮影碟套,潮流停在几年前,那时姬柠还没出道。她?选了一首难度不大,歌词还记得大半的。
而且就她?这?性格,就算唱歌跑调也能面不改色最大声。
祖荷抽出碟片,蹲到电视柜前,影碟机有三个碟盘,成品字形,按顺时针旋转调整播放顺序,播放过程打开不影响前一碟运转,她?把碟片放进预备位,重新关仓。
“我想陪你回我的外婆家,一起看着日落,一直到我们都睡着——”
傅毕凯唱到副歌表白那段,手背在身?后,宾斌猫腰给他?递了什?么,马上溜走,好像去点一长串鞭炮的引子。
祖荷握着遥控器站起,傅毕凯手里多了一束玫瑰。
她?整个人?精神都给拔起来,仿佛他?举着一束烈火,火苗准备舔上她?的发梢。
她?不是?没被表白过,但也没人?敢不加暗示、这?般堂而皇之。
盼了一年的八卦大戏终于上线,虽然男主角选角有一点点偏差,但不妨碍众人?起哄,有人?吹口哨,有人?尖叫,闹闹杂杂,跟玫瑰一样伤害神经。
傅毕凯像个主持人?,一手捧花,对?着话筒说:“祖荷,我从高一开始就挺喜欢你,喜欢了三年,忍了三年,现在高考完,终于可以跟你说了。做我的女?朋友吧,以后我会好好疼你,宠你,爱你。”
傅毕凯每吐出一个“你”,全场起哄音节更高一度,祖荷一直沉默,仿佛沦为配角。
“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宾斌先起头?,其余男生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边拍手一边跟着喊,甚至有人?不知?故意还是?嘴瓢,喊了一次“嫁给他?”。
祖荷胳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甄能君从烧烤炉站到门边,踏进一步想过去,言洲拦了一下,轻轻摇头?:“她?自己能处理好。”
“……”甄能君感觉后面多了一个人?,扭头?一看,喻池不知?道几时回来了。
言洲也刚发现,阵雨浇湿他?的头?发,白色T恤也难于幸免,喻池拎着一个黄色塑料袋,狼狈而突然地?出现,像不合时宜的闯入者。他?死死盯着厅中间的两人?,双唇紧抿,像长跑时一样没表情,但跑步时愉悦暗涌,现在恐怕是?另一个极端。
傅毕凯走近,几乎要顶到祖荷的鞋尖,藏在花束下的手眼看要顺势揽住她?——
她?退开一大步,说:“不行。”
周围的热闹淹没掉“不”字,其他?同学只听见一个字,行,她?说行,班花说行,然后他?们爆发出申奥成功般的欢呼。
傅毕凯离得近,没听错,又怕自己听错,追近一步箍住她?的腰,就要吻下来。
啪——
祖荷条件反射甩他?一巴掌,趁他?愣住,紧忙推开:“你神经啊!”
傅毕凯错愕望着她?,甚至没反应过来去摸一下脸。
宾斌嘴巴可以塞乒乓球,其他?同学同样哑然。
刚才闹哄如菜市的客厅,忽然只剩下那首情歌的调子,依然欢快,也极为嘲讽。
“我……准备出国留学了,”祖荷不清楚用了多少劲力,手掌发辣,指尖隐隐抽筋,“……抱歉。”
从扇巴掌到出国消息,众人?的思维跳不过来,祖荷更像扯借口突兀解释,连她?自己也察觉到了。
“四月份就收到通知?书了,一直没告诉你们。我下个月十几号就走了,去美国……舍不得大家……”
碟机调成低音量,下一首情歌愈发舒缓,星星灯仍在眨眼,气?氛却不复先前。
甄能君闯开言洲的隐形闸机,横插到傅毕凯跟前,抱住祖荷。
祖荷伏在她?肩头?,声音像被夜雨浸润:“舍不得你们……”
女?孩子们有着天然的感情联结,平日连上厕所都要约在一起,现在哪忍心置身?事?外。
舍长一改平日癫狂,也过来抱住她?,擦着眼角道:“荷妹你太不讲义气?了,现在才告诉我们,我还想着过年咱们宿舍还能聚一起,吃烤红薯当‘屁多仙’。”
同行几个女?生也过来,分别跟祖荷拥抱抽鼻子,细数三年往事?,似乎把刚才的起哄和表白失败统统撂在脑后。
“以后没人?帮我拍照P图了,我再也漂亮不起来了,呜呜呜——”
祖荷捧着女?孩的脸,说:“你本?来就很美,我没有P啊。”
女?孩咕哝道:“可是?没有你我就做不成波霸了。”
舍长笑喷了:“她?都要走了,你还惦记你的飞机场。”
女?孩嗔道:“她?飞美国不得从飞机场起飞吗?”
舍长求饶:“是?是?是?,你的飞机场。”
祖荷哭笑不得:“以后我给你邮木瓜吧。”
另一女?孩说:“以后泡到金发帅哥,记得发照片给我们养养眼啊。”
舍长拆台道:“她?想看只穿一条围裙那种。”
女?孩说:“哎呀不要太过分,那是?留给荷妹的。”
宾斌插话道:“班花,下次回来是?不是?成外宾了?”
祖荷扭头?笑着瞪他?一眼:“外什?么宾,我还是?拿身?份证的人?。”
前头?女?孩说:“如果大学毕业后我找不到工作,我能不能求包养啊?”
祖荷笑道:“行,给你找个带后院的大房子——”
舍长补充:“每日养鸡种菜烤红薯!”
女?孩们潮湿地?哈哈笑,男生也不忍冷眼旁观,平时跟祖荷关系不错的,也纷纷过来搭茬。
傅毕凯正好被边缘化,低头?看了眼花束,不尴不尬,宾斌试探替他?接过,傅毕凯求之不得塞他?怀中,错肩离开客厅。
路过门口,傅毕凯停步看了眼神色不妙的喻池,一阵微妙的平衡感降落心头?:他?得不到的,喻池也不见得能得到。
“烟。”傅毕凯朝他?伸手。
喻池从塑料袋掏出那盒烟递给他?,傅毕凯熟练撕开包装,抖出一支,出其不意别到喻池耳朵上。
喻池凛然盯着他?,把烟捏在手里,像往日随意执笔。
傅毕凯一笑,道:“你会用得上。”
说罢,他?自己衔起下一支烟,掏出不记得哪个女?孩送的Zippo点上,深深吸一口,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他?递过Zippo:“会不会抽烟,要不要我教?你?”
青白烟雾里,喻池拈起那支烟,有点类似拿笔的姿势,用了三根手指,但他?指型修长,生涩的姿势并未影响美感。
待傅毕凯吸第二口烟,喻池将烟喂到唇边,烟头?往他?那点猩红上凑——傅毕凯生生愣住,忘了吸——傅毕凯只记得上一次这?般,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们分食一小袋酸梅粉,喻池用彩色的塑料小勺刚挖出一勺,傅毕凯却在他?的嘴边截了胡,嬉闹着刮过来。
世易时移,十几年后的今晚傅毕凯反被他?将了一军。
要该怎么描述他?的举动,只能说此?人?本?质学霸,什?么都能很快上手,第一次抽烟有条不紊。
烟头?点着了,烟吸上了,没呛上,喻池忽然轻蔑蹙了下眉,挪开烟,一口烟雾呵在他?脸面。
“是?这?样吗?”
“……”
傅毕凯如烟雾蔽眼,怔忪一瞬,反应过来后双掌推出,伴着一声不堪入耳的国骂。
喻池反击那一瞬,已做好对?方动武的预设,退开一步避开第一招,挥出迟来的一拳,正中祖荷刚才打过的地?方。
傅毕凯头?眼昏花,错愕居多,没想到喻池一向温文尔雅,当真出得了手。上一次大动干戈停留在尚未懂事?的幼儿?园,之后再有争执,他?们已经慢慢学会文明与隐忍,平时泾渭分明,顶多虚与委蛇,相安无事?十几年。
这?一拳相当于决裂的信号。
幸而傅毕凯下肢比他?灵活与沉稳,很快逼上来还手。
两根点燃的香烟前后坠地?,其一不意被踩灭;喻池手中袋子摔落,滑出一段;傅毕凯的Zippo跌在地?面,如蝶旋转。
两股影子立刻扭打在一起。
这?边群众还没从祖荷的出国新闻中缓神,突变来得措手不及。
“艹你干什?么!”言洲闯到他?们中间,人?肉炸.弹般撞开傅毕凯——但不是?一个重量级,只撞开了一点点。
三人?缠打中,一声裂帛之响给局势更添一把火。
那边祖荷也跳出女?生包围,飞扑而去护在喻池前,怒视傅毕凯,咆哮道:“你干什?么!打你的是?我,有种冲着我来!”
混乱中,傅毕凯衣襟开裂,露出狰狞胸毛,他?甩开言洲,对?祖荷身?后之人?怒目而视:“你走开,我不打女?人?。”
喻池也要扒开祖荷正面应战,却反被死死拦住。
离开校园,不再有唐雯瑛镇场,其他?同学纷纷自发上前,男生以宾斌为首阻拦傅毕凯,女?生以甄能君为头?护着祖荷这?边。
“别打啊。你们别打——”
“都是?同学,有话好好说。”
“大家好不容易解放了出来玩。”
“对?啊……”
七嘴八舌,闹闹嚷嚷,人?肉盾牌生生隔开楚河汉界,浇灭了战火。
言洲裁判一般拦在中间,左觑右看,确认两边都不再推挤,才开口:“楼下麻将,要来的报名?”
刚才的剑拔弩张给揭过,他?赶鸡似的高声动员大家下楼玩。
宾斌按着傅毕凯的肩头?,几乎押着他?往楼梯走。
“要不要玩点刺激的,比如输一局脱一件衣服啊?”
没人?再嘲讽宾斌粗俗,起码比起傅毕凯的粗暴温和多了。
祖荷和喻池岿然不动,众人?陆续离开,眼神或好奇,不着痕迹想多打量几眼,或隐含鼓励,就要忍不住上去拍拍她?们肩头?,言洲就这?么做了。
他?往喻池肩头?按了按,喻池豁然抬眼,眼神相撞那一瞬,似乎明白所有。
敢情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言洲紧抿双唇,又轻轻拍了拍。
甄能君最后拉了一下祖荷的手,不舍松开,跟在言洲身?后,三步一回头?。
“走吧。”言洲轻轻催促她?。
喻池脸上无伤,昨晚剪了头?发,精神短发也无所谓凌乱,他?看着完好无损。
他?弯腰捡起那个塑料袋,两根手指挑着,眼神焦点落在他?处。
“甜牛奶。”
此?情此?景,祖荷接过袋子,都要忍不住客套一声。
屋外雨已经停了,空气?泛着泥土清新,不知?谁家的猫路过,发出瘆人?的嗷呜。
两人?坐在走廊三人?沙发的两端,一个吸着牛奶,一个肘搭膝盖,低头?虚握着手。
牛奶盒空了,她?吸出呼呼的声响,抠开盒底的三角,一点点将盒子捏扁。
长夜流逝,曾经无话不谈变成无话可说,只有偶尔跺脚避蚊的烦躁声响。
不知?谁的烟劫后余生,在地?板上静静燃烧,腾出一缕袅袅青烟。
“喻池……”
祖荷往往把他?名字叫两遍,毫不掩饰亲昵,这?时正常呼唤,疏离便出来了。
喻池转头?、挑眼、望向她?,又似乎没看到她?,目光发虚。
“北京?”
“……”
简单的两个字封堵住她?,让还没成形的解释更加飘渺。
是?啊,她?还答应跟他?一起考北京的大学。
祖荷低下头?,继续捏牛奶盒,心里乱糟糟,不知?该从哪里理起。
如果没有今晚的意外,她?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填志愿?临走前一天?
她?想怎么跟他?说?
喻池喻池,其实我高二就打算出国,雯姐、喻老师和言洲早知?道了,很抱歉现在告诉你!
……
祖荷第一次感觉到无力,以前两人?间不涉及底线的小摩擦,他?稍一温柔,她?就顺台阶撒娇而下,缓和之后再开诚布公,小事?化了。
可这?次不一样,以后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见面,处理稍有不当,矛盾激化,也许便没有以后。
没组织出合适台词前,祖荷不敢轻易开口。如果现在算是?考试,“合适”的标准答案掌握在喻池手中,祖荷像裸考的差生,毫无头?绪。
对?喻池而言,最标准的答案,当然是?她?的承诺,她?作弊了,还最后一个向他?坦白——不,没有坦白,只有知?会一声。
喻池扶着膝盖站起,过去像踩蟑螂一样,一脚碾灭烟头?,捡起掷进垃圾桶,沉默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