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池盖好祖荷的杯子,放回原处,并无动怒,沉声说:“喝吧,我早上接了没喝过。”
祖荷后知后觉,他不但帮她带早餐,连水杯也换好早上的水。
她可不好意思再喝了,吸吸鼻子说:“我就知道我同桌最好了!”
喻池耳朵又红了,笑骂:“少?拍马屁。”
祖荷笑嘻嘻,在自己心脏部位比个心,说:“肺腑之言。”
喻池肘垫桌沿,指关节轻抵着鼻尖,淡淡一笑。
他通常笑不露齿,祖荷鲜少?见得到他的虎牙,但是不同的笑带着不同的韵味,哪样都十分迷人。
哦,只要他不再提姬柠的事,她和他还能继续和平共处。
打了上课铃,祖荷没法再洗杯子,不知不觉抱着他的保温杯,趁热打铁道:“好同桌,我悄悄问你一个问题,我们下半学期还是同桌的吧?”
喻池挑眉,反问:“你不想和我同桌了?”
“怎么可能!我以为你生?气想单飞了呢!”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祖荷又露出那十颗极具杀伤力的白牙:“喻池是我见过最好的男同学。”
喻池显然看了她肩膀后面一眼,说:“……言洲呢?”
祖荷循着他的目光扭头,又转回来悄悄说:“言洲是‘妇女之友’,不算男同学。”
“……”
言洲恰好呛咳两声,喝水时撞到祖荷目光:“干什么,是不是又在背后我说坏话?”
祖荷比出拇指:“夸你貌比潘安。”
言洲得益于皮肤白,不长痘,长相更显俊秀干净,衣品不错,全然没有男生常见的邋遢感。
唐雯瑛走上讲台,言洲用手掌挡住嘴巴,用气音说:“以前这么说我承认,现在喻池来了你还这样讲,违心了啊。”
祖荷悄悄抱拳,那意思是:大哥说得对。
喻池:“……”
祖荷陪喻池渴了一节课,刚一下课,歪着身子好像要掏“仓库”零食,但什么也没掏出来,然后跑去把他的保温杯洗干净,还去办公室蹭了纯净水——要知道每层楼道的热水器烧的都是自来水,学生多少?有点嫌弃。
她重新把水杯还给他,也将自己的饭卡递过去:“喻池喻池,下次拜托你继续带菠萝包啦。”
喻池把她的饭卡和自己的叠一起,插进?桌面的书脊间,留一截屁股在外面——这样晚上就不会忘记带走了。
祖荷楼上楼下跑一阵,一身凉意,擦着衣袖哆嗦:“好冷好冷,这么冷的天为什么还要上课?我们为什么不能像人家北方一样有暖气……”
喻池说:“明年考北方去。”
祖荷想起其中一所申请学校,司裕旗说因为学校在山上,冬天还可以坐雪橇从高坡下来。
显然两个人的“北方”还隔着一片太平洋。
她的脑袋仿佛冻住,好一会才接话:“那希望分数能像馒头一样争口气。”
喻池座位靠窗,身上有一半能晒到太阳,而且他坚持运动,体质越来越好,早把开襟卫衣脱了罩椅背,单单穿一件深色毛衣。
他拉过一只卫衣袖子示意她:“给你穿?”
祖荷二话不说穿过来,喻池人高手?长,袖子比她的长出一截,她拉紧拉链,好生收紧那股清淡的柠檬香,然后在座位上摇头晃脑,跳起甩袖舞。
言洲扭头看过来,叫着:“干嘛呢干嘛呢,跳大神。”
她笑着朝他一振袖,这衣服属于喻池,好像在指使喻池调戏他。祖荷把自己乐坏了。
言洲赶苍蝇似的挥了两下,笑着扭回头不再理她。
喻池靠着墙壁,右手搭课桌无意转动一支笔,神情松快看着她。
一线阳光打到她的肩膀,尘埃粒子跟着她飞舞,祖荷乍然朝他嫣然一笑,特别真实动人。
喻池心有所感似的,叫了声“过来”。
祖荷不明所以凑近,他把兜帽一翻,罩上她脑袋,两根帽绳锁紧,好巧不巧卡在她的鼻子上。
喻池意不在此,抱歉一笑,准备松开。祖荷不怒反笑,忽然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只调皮的小猪。
喻池:“……”
比起玩心,他还差她一截,但受她感染,那两颗罕见的小虎牙也跑出来晒太阳。
小小的一隅气氛和谐,也不怪有人会怀疑两人在早恋,就连祖荷过后回想,也懵懵懂懂,除了没有身体接触,他们的关系大概和恋人差不多了吧。
中午饭时,喻池问喻莉华:“妈妈,你觉得谈恋爱会对一个女人的事业产生大影响吗?”
喻莉华和蒋良捧着碗筷平均是一愣,想起前?不久唐雯瑛的担忧。
喻莉华说:“就我个人而言,恋爱对我的工作影响不大。因为跟你爸爸就同单位,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省去很多路上奔波的时间。”
蒋良平插嘴道:“什么叫‘抬头不见低头见’,听起来多嫌弃似的。”
喻莉华笑道:“语文老?师,那您给纠正一下?”
“就‘每天见面’行了呗。——你妈妈之前?那个在外地当兵,回不来,她每周一放假就往外地跑。”
喻池讶然,这可是头一次听说。
“妈妈在你之前?还跟别人谈过啊?”
蒋良平说:“那可不是,妈妈年轻时候魅力可大着呢,而且她个头高,一般没她高的男的只敢肖想,不敢行动。——也可能想都不敢想,一般男的都喜欢娇小玲珑的吧。”
喻池笑了:“爸爸你勇气挺足的。”
要知道,蒋良平也就比喻莉华高5cm,离一米八还差2cm呢。
蒋良平挺不好意思地笑:“也不是勇气足,就是运气好。”
喻莉华接茬道:“他那会趁我刚分手?,心情不好,约我出去爬山。结果第二天来上班,他两条腿酸得都打颤了,哈哈。”
蒋良平更显羞赧:“她觉得我缺乏运动,第二周约我继续,这不正合我意么。”
喻池本想跟两人探讨恋爱影响,没想成了他们恋爱经历分享会,耳目一新之余,多少?有点哭笑不得。
蒋良平将话题拐回来:“要是你妈妈前?面那个能从外地调回来,估计现在你我都不能同桌吃饭了。”
喻莉华佯怒道:“老?蒋,孩子都快成年了,你还吃陈年干醋啊。”
喻池也听出点酸味,匆匆扒几口饭掩饰笑意。
蒋良平点喻莉华的题,道:“所以说,其实我就是运气好,跟你妈妈在同一个单位,她不用每周异地奔波,你想想那时候交通和通讯还没有现在发达,出门靠单车,写信不够快,电话打不起。你妈妈选择我,对她是一个便利,这段感情才能持续下去。”
喻莉华补充道:“主要你爸爸人心眼好,没有花花肠子,不大男子主义,而且勤快细心,我衣服掉个扣子,都是他帮我缝上的,那会还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呢。喜欢你爸爸的女老师也不少?,但他这人木讷,看不懂别人暗示,只有我挑明跟他说了。”
蒋良平撇清道:“都是普通同事关系,你别瞎说。”
两个中年人谈起往事没有埋怨与后悔,呈现一种互相恭维的平和姿态;喻池大概明白他们能携手二十年的原因。
“这么说,谈恋爱是利是弊,大体还是跟对方有关。”
突然吐出“利弊”这么严谨的词,没准下一步他又要拉一个SWOT分析。
喻莉华也不自觉正经起来,说:“恋爱涉及两个人,甚至两个交际圈,也属于人际关系的一种。所有人际关系都会损耗或回馈精力——跟讨厌的人在一起度日如年,生?不如死,这就是一种负向损耗;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感觉精力充沛,动力十足,欢天喜地,这就是一种正向回馈。”
喻池马上把身边的两个人对号入座,暗暗赞同。
喻莉华沉声继续道:“不过女人到了一定年纪,恋爱下一步意味着结婚生?子,这两项就我个人经验而言,始终是负向多于正向……”
蒋良平附和道:“要是不生?孩子,你妈妈头衔里面那个‘副’没准可以去掉。”
喻莉华坦然笑道:“说不定还是校长呢。”
喻池:“不去教育局吗?”
喻莉华和蒋良平相视一笑,后者摇头道:“你妈妈跟我一样,还是比较喜欢校园环境,喜欢跟学生在一起,校园是最接近理想主义单纯的地方。——你妈妈这么说不是后悔生?了你,而是生育对她始终存在很大影响,个人身体、社会关系和事业上的影响,这一部分即使有我帮手,也无法忽视它本质的压力。退一步讲,事业上升期谈恋爱万一怀孕了,这个孩子到底要还是不要,婚结还是不结呢?”
喻池若有所思点头,看来两人与祖荷持相同观点,可是祖荷的措词,自己为什么有点生气。
喻莉华拐弯道:“怎么突然有兴致谈论恋爱,是不是有什么新想法?”
她语气平平淡淡,甚至带着一点温和笑意,让人感觉不到辈分压迫。
喻池匆匆扒饭:“没有。”
“我还以为你锁定目标了……”
他一愣,道:“我跟她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
那边慢条斯理道:“我还没说是谁呢,你这叫,不打自招。”
“……”
蒋良平哈哈笑起来,全然没有想象中“谈论早恋等于走钢索”的惊险。
喻莉华也不怀好意示意喻池的耳朵,狡黠一笑:“脸红了。”
他笑也不是,不笑又绷不住,最终放下碗筷,把虎牙也放出来。
“你们乱开玩笑,等哪天变真的,着急的可不是我。”
喻莉华假装害怕,哎哟一声:“被威胁了。”
蒋良平不敢随便扒饭,怕半路喷了。
他敛了敛情绪,清了下嗓子,认真道:“她人是挺好的,但是我们真没到那种程度。怎么说呢,她人太好了,喜欢她的人很多,她喜欢的人也很多,就是不知道谁是她最喜欢那个。——嗯,大概是这样。”
带着一点自己也没发觉的淡淡落寞,喻池起身说吃饱了。
喻莉华刚巧坐在他对面,眼尖瞥见一点殷红:“哎,你腿上那是什么?红色的,左边。”
喻池停步低头瞧了眼,假肢胫骨外侧,贴了枚一元硬币大小的草莓贴纸。他愣了下,终于反应过来祖荷课间为什么鬼鬼祟祟:“没什么。”
匆匆进?厨房洗了自己碗筷,他唇角仍挂着笑。
主卧关门声传来,蒋良平思忖片刻,幽幽道:“怎么有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意思呢?”
喻莉华放下碗筷,轻叹一声,“由他自我定夺吧,应该不会出什么大岔子。再说祖荷她要——”
蒋良平:“她要什么?”
喻莉华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喻池坐床边脱开假肢,弯腰把那枚草莓贴纸小心翼翼撕下,幸好贴上去不久,边缘没刮得太卷;贴在指腹细瞧,上头还写了字:
1717Best!
他笑开了,扶着桌沿蹦到显示器前,将草莓随手贴在电源键旁边。
*
下午第一节课前有五分钟的午唱时间,高一高二还会偶尔合唱,到了高三,所有边角料时间都变成了学习。
喻池将卷着的一沓打印纸铺平在课桌,上面好些地方用标记笔高亮显示。
祖荷就看到他来时一路拿着一卷打印纸,以为是试卷,凑过去瞄了眼:“这是什么新的‘独门秘籍’?”
喻池直接推到她那边,祖荷咦一声,不自觉小声念出来:“女星A,18岁凭借偶像剧一炮走红,奠定流量小花地位,之后和男主角因戏生情谈恋爱,拒接吻戏——”
喻池低声提醒:“看就行了,读出来多累。”
祖荷快速翻完七八页,罗列的女明星因恋爱耽误事业的实例,都全是祖荷耳熟能详的例子。
“喻池喻池,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是学霸了!”
“?”
他明明想跟她继续探讨恋爱是否影响事业问题。
祖荷用指节弹了弹纸张,说:“你看,其实这些例子我都在八卦新闻里看过,可是我看过就忘了。可是你,竟然分门别类做了笔记,一一对比,条理分明,还标记重点。我要是反方辩友,我第一个弃权。学霸果然就是学霸,甘拜下风。”
喻池恍然大悟祖荷为什么人缘爆好——这人夸人不吝啬,漂亮话信手拈来,而她并非有求于你,说话没功利性,语气一股真诚,偏偏每一点有凭有据,让听者飘飘然觉得:哎,好像是真有这么一回事。
这样的人难免会给人娇憨的第一印象,但祖荷适时表现出刚勇的一面,和有见地的想法,让人无法小觑,只能称她为大智若愚。
无端收获智慧美人夸奖,谁不心花怒放呢。
喻池悄悄藏起心里那朵花,握拳在唇边清了清嗓子:“我回去想了很久,觉得你的想法很有道理。我以前对姬柠的八卦的确不够关心,认为无足轻重,但是明星这个职业不一样,成名不单要靠作品,风评也同样重要。姬柠在事业上升期谈恋爱,很容易让歌迷认为事业心不强。”
祖荷猛然惊觉,原来他才是弃权的反方辩友。
“你是同意我的看法喽?”
喻池:“嗯。”
人很难承认自己的错误,尤其在反方辩友面前,不仅关乎面子,更重要是胸襟。喻池有这等气度,实在令祖荷刮目。其实菠萝包已暂时掩盖两人龃龉,他们可以心照不宣和平共处,喻池这下相当于负荆请罪。
祖荷心思涌动,问:“你为什么突然能想通了,那天我刚说的时候,明明你反应好大。”
喻池不自然撇开目光:“还不是因为你,打了个奇怪的比方……”
“嗯?”
“别装失忆。”
“我是真忘记了。”
“……就、什么我和你。”
“……”
祖荷歪在课桌上,上臂几乎全压上去,手?托脑袋瞧着他,双眸似笑非笑。
喻池心里那朵花快藏不住了。
“骗子。”他小声说。
“嘻嘻。”她也窃窃笑。
“还笑。”
他想板起脸,可对着这样一张稚气又动人的笑靥,表情难以和情绪割裂。
祖荷收敛了笑纹,却藏不起眼底笑意,说:“吓坏你了。”
喻池:“……”
她就是故意捉弄他!
喻池忽然敛起笑容,垂眸沉声说:“老?师来了。”
祖荷一改闲散,挺直腰背,望向前?门,没人,再瞅后门,更没有!
转回来再看放哨人,正若无其事倚着墙壁瞧她,一支笔在手中悠闲旋转。
“太气人了!”
祖荷双颊鼓起,拳头握到喻池眼皮底下,喻池笑着用笔挡了挡她,笔身刚巧落进她的关节窝里。两人均是一愣,在这个意外的楔合里,噗嗤噗嗤笑起来。
祖荷收手转回正题,点点他打印的资料,说:“其实我都不用数据,单凭作为同胞的经历和直觉,就知道行不了。”
喻池问:“你哪来的经验?”
祖荷说:“从我妈妈和姐姐身上观察到的呀,还有我自己,比如现在高考关键期,我就算再喜欢那个人,也不会跟TA谈恋爱。”
喻池不自觉正了正坐姿:“哦?你喜欢谁?”
祖荷忽然极为严肃,略略垂眸,掌心朝下,拇指微开,食指直指他。
又来了。
心跳紊乱的感觉。
仿佛有无形的子弹,从她食指发出,直射他的心脏。
喻池呼吸窒了一瞬,一个困惑的“嗯?”刚溜到嘴边,只听她换上一种陌生?的少?年音,无比认真道——
「真実はいつもひとつ。」
(真相只有一个。)
喻池:“……”
“你懂的吧?”祖荷朝他眨眼,又露出十颗牙齿,笑容闪耀招人。
喻池学人训话的口吻:“正经点。”
祖荷笑嘻嘻收回手?:“我可挺正经,你不喜欢柯南吗?”
“那你可要等好多年,才能等到他长大;等他长大也不行,变回工藤他还是小兰的。”
祖荷皱了皱鼻子:“也是,还不如喜欢基德。”
喻池又说:“基德神出鬼没,一年见不上一次。”
“你怎么老?戳破我的幻想,”祖荷轻轻咂舌,“那你给我介绍一个比较有盼头的?”
喻池眼神飘了一下:“我?”
“对啊。”
他垂下眼:“……没有。”
祖荷故作遗憾叹气,翻了翻资料的一角,这回老?师真来了,只能以气音说:“八卦资料给我再复习一下。其实我最喜欢我的网名,每次出大事最淡定就是她,抱着胳膊冷笑,特别酷,嘿嘿——”
喻池看了她一眼,灰原哀那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质完美过渡到她身上,但她明明顶着一个皮卡丘的头像,咧开可爱的嘴巴,像要再一次对菠萝包下口。
“我以为你喜欢你头像……”
祖荷扭头冲他挑眉,面容生?动,还是她自己。
“都喜欢,我很博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