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容楚到来(1)

忽然景泰蓝身子一震,下滚之势停住,撞得晕头晕脑的景泰蓝抬起头来,觉得身下柔软,他小手摸索了一下,触目所见却是一片黄黄烟雾,一股浓烈的硝烟气息呛鼻,他忍不住大声咳嗽,咳了两声,忽觉屁股底下有震动。

景泰蓝吓了一跳,挥开面前烟雾低头一看,正对上一双凶恶的黑眼睛。

一时,大眼对小眼,都怔住了。

那双眼睛里,有痛苦,有迷茫,有愕然,还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中,直直地盯着景泰蓝,似乎还在想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这么一个娃娃,还是从天而降,降落到他肚皮上。

景泰蓝的眼睛,却已经从对方的眸子里,移到他的肩膀上——那里有个血洞,汩汩地冒着鲜血,那人穿着土黄色的军衣,半幅护胸皮甲,皮甲前头烫出两个字,却不是他认识的南齐字。

不认识,却早已从这几日城头上知道是西番的文字——景泰蓝的乌黑眼睛,忽然眯了起来。

这个近三岁的娃娃,第一次露出这种成人般的表情,一眼望去,竟带着几分杀气。

他认出来了。

西番兵!

景泰蓝伸手就去小靴子里拔刀!

自从战争开始,太史阑就不顾赵十三的劝阻,给景泰蓝做了武装,他的小腰带里有石灰粉,两边袖口缀着的柳叶银边很锋利可以做小刀,靴子里一边一把小匕首,都打磨过,开了刃口,赵十三曾担心这样会导致景泰蓝不小心误伤自己,太史阑却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你以为还是万人围护的皇宫中央?这是战场!战争局势瞬息万变,或许有一天我们都会战死,那么,他必须学会保护自己!”

景泰蓝记住麻麻的每一句话,记住她的告诫,“记住你的武器都在什么位置,不需要的时候,永远不许摸它,需要的时候,给我毫不犹豫,拔出它,对你眼前所能够到的任何地方,扎!”

现在,他毫不犹豫拔出匕首!

麻麻的教导是迫于无奈生死之境才可以想办法伤人,景泰蓝可不管,他讨厌这些蛮人!

但他的动作忽然停住。

身下的西番兵,终于从爆炸后的余波里清醒,他本来就是走在前面的步兵,身上背着的弓箭还替他挡去了一部分冲击,他受伤不重,一眼看见身上的娃娃,破烂的衣衫里露出的软甲,金光暗隐,质地不凡,顿时眼底冒出贪婪的光,一骨碌坐起,伸手就将景泰蓝拎了起来。

他一动手,景泰蓝就停手,手一垂,把匕首收在背后。

因为此时他已经够不着对方要害。

太史阑教他对所有能够看到的地方扎,是怕他年纪小力气小,万一遇上生死之险,强求他看准要害动手反而可能害了他,先伤人自救就好,景泰蓝却是个有心眼的,在城头亲眼看了这么久战争,他渐渐也知道,哪几个地方,是可以杀死人的。

“哪来的小兔崽子。”西番兵狞笑,“这软甲不错,正好拿来给我做护心甲!”一手卡住景泰蓝脖子,一手就去剥他身上的软甲。

他右手一抬,胁下一露。

景泰蓝忽然也一抬手。

随即这士兵感觉到一种尖锐的疼痛。

他低头,便见自己胸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小手里露出一点金黄色的木柄……看上去好像是刀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疼痛便排山倒海席卷了他,他惊愕地瞪大眼睛,松开手。

对面,小小的娃娃,两腮鼓起,似乎在积蓄力气,忽然大声“嘿”,小手用力一拔!

“嚓”一声微响,插入胸膛的匕首,竟然被景泰蓝拔了出来!

麻麻说,直刺要害的武器,一拔,就会失血过多死得更快!

麻麻说,我们要对亲人春风般和煦,对敌人严冬般寒冷。对亲人不能做的事情,对敌人尽管干。

那就拔!

小小孩子的脑海里,瞬间破城的北严、哭号的百姓、伏在城墙上的尸首……一闪。

那是他的兵,他的子民!

两岁启蒙,日宸殿里师傅一遍遍和他说的“抚民万方,天下共治”“得民者,以得其心也”“得百姓之力者富,得百姓之死者强,得百姓之誉者荣”“王者以民为基”“夫民,国之基也”……一大堆冠冕堂皇碎碎念,都不抵这两个月在太史阑身边,亲眼看见,亲耳听见,亲自体味,来得深刻而永生不忘。

刀拔出。

“噗。”

鲜血激射,喷在不知躲避的景泰蓝的小脸上,浓重的血腥气刺激得他要吐,要哭,他也真的哭了——不是伤心,也算不上多害怕,他还太小,浑浑噩噩不知太多人间滋味,却忽然就觉得想哭,眼泪哗啦啦落下来,将小脸冲出两道粉红的沟。

西番兵踉跄一下,景泰蓝翻身后退,他并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死,却知道此刻自己危险未过,一边哭一边抹着脸一边向烟多的地方跑,小小身影不过一闪,已经没入浓雾中。

那西番兵晕倒在地,他没死,景泰蓝毕竟力气太小,也不可能摸准心脏要害,不一会儿,又一个西番兵冲了过来,他身后有乱箭飞射,也不知来处,这人一跤被地上的西番兵绊倒,骂了一声,正要爬起,忽然眼神一直。

面前不远处,有一只小靴子,软缎镶金,缀满宝石!

这人立即伸手去抓。

一只小影子忽然冲出来,抓着个长长的布包,对他眼睛就撒。

一股白雾腾开,都冲到他眼睛里,那人惨叫一声,捂住眼睛蹲下,满头满脸的白灰。

小影子奔到他身后,双手抱着一根木棍,使尽全身力气,“砰”一声抡到他耳后。

西番兵应声仰面而倒。

景泰蓝爬上他身子,拿走他手里抓的靴子,托着下巴回想了一下麻麻再三教过的各种整人手段,选了比较好用的一种,把小靴子放到那人胸前,又掏出匕首,从靴子底戳进去,尖头朝上,正好被靴子边挡住。

然后他又躲到一边。

不一会儿,又一个西番兵奔过来,这一处是比较偏僻比较窄的山坳,大部队还在外头,来的人较少,都是被爆炸惊得不辨道路乱撞入的。

这人奔进来,烟气渐渐稀薄,他一眼看见仰面朝天的同伴,胸口一只缀满宝石的靴子!

人为财死,这西番兵眼睛也红了,立即扑过去拿——

“砰。”他忽然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跤,正跌在那晕去的西番兵身上,“哧”一声,靴子里藏着的竖着的匕首,瞬间刺入他胸膛。

他身后,一只肥肥的小脚丫伸了出来,脚趾头猥琐的动了动……

半晌,景泰蓝觉得安全了,一跳一跳地出来,伸手从两具交叠的人体间,去抽自己的小靴子。

忽然那胸口中刀趴倒的西番兵,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脚腕!

西番主帅的屋子里,脚踏弓正对着太史阑后心和李扶舟的前心,都近在咫尺。

坐在对面的耶律靖南,一脸残忍的笑意,跳跃的烛火将他旷朗的神情染上一抹邪气。

此时太史阑和耶律靖南隔桌而坐,桌子边,太史阑右侧,坐着李扶舟,因为他的面前要放置脚踏弓,所以没有桌子遮挡。

太史阑凝视着金剑,忽然道:“你信我么?”

李扶舟似是知道她是对自己说,立即答:“永远。”

“哪怕涉及生死?”

“我很欣喜这样让你知道我对你的信任。”他微笑。

太史阑似乎在出神,随即道:“那么你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管。”

“好。”李扶舟果然闭上眼,唇边一抹笑容未散。

耶律靖南有点佩服也有点嫉妒地看着两人,冷笑道:“她骗你闭上眼睛,不过是要你死得舒服些,倒也算有心。”

李扶舟笑而不答,似乎根本不屑辩驳。

太史阑也不理他,手缓缓伸向金剑。

耶律靖南立即坐正,丝毫不敢怠慢地盯紧太史阑,他素来是个谨慎的人,哪怕稳操胜券,也不愿意出现一丝疏忽。

正在此时外头隐约有喧哗,有人似乎快步冲了进来,但守在门外的护卫遵照大帅的嘱咐,坚决地将人拦在门外,耶律靖南有令,此刻谁也不许进门。

士兵们踏弓的脚微微提起,眼神微红嗜血,等待一场射杀。

太史阑的手,抓住了金剑,几乎瞬间,碎裂的金剑开始恢复。

“射!”耶律靖南立即下令。

“咻!”“咻!”

脚踏松开,绷地一声,近在咫尺的利箭射出!

一箭向太史阑后心,一箭向李扶舟前心!

太史阑忽然身子向右大力一歪,左手抓住金剑狠狠向前一推,右手同时大力横甩!

“嚓!”

射向她后心的箭,射入她右肩,刹那间穿骨而出,鲜血飞溅,喷了对面耶律靖南一脸!

“哧。”

太史阑甩出去的右手正撞上射向李扶舟的箭尖!

“散!”

厉喝声里,钢铁箭头刺穿太史阑手掌,去势未绝,眼看要穿过太史阑手掌,再射入李扶舟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