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甄自桅的玄龙营、岑子岳的赤凤营

走到床边,甄玉低头看了看床上的镇国公,她不由暗自心惊。

床上躺着一个瘦得形销骨立、憔悴如枯槁的中年人,脸颊泛着病态的苍红,而且头发全都雪白了。

阮霆是和甄自桅齐名的武将,通常来说,武将在退役之后,尤其上了年纪,就更容易发胖,比如那些年画上的将军们,无一不是腆着肥大的将军肚,胖得像个水桶。

像阮霆这样瘦得像个鬼,才四十多就头发白成这样的,甄玉几乎没见过第二个。

就好像无形之中,他的精气和血肉正在被什么恐怖的东西大口吞噬,这位国公爷似乎距离死亡已经不远了。

阮霆这些年,到底遭遇了什么?!

甄玉定了定神,眼前她没空考虑这些,先给阮霆退烧才是首要任务。

郑姨娘殷勤地给甄玉搬来了椅子,她顺势坐下来,搭了一会儿阮霆的脉,不由皱起眉头。

阮婧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公主,我爹的情况怎么样?”

“风寒只是表象,打个比方,这只是往柴堆上扔的小火苗。”甄玉叹道,“问题是这堆柴在那儿已经很久了,没有这次的忙碌和受凉,也会有别的事情让他病倒。镇国公的身体亏空得厉害——阮姑娘,你父亲平日饮酒吗?”

阮婧摇摇头:“滴酒不沾,除非是皇上摆御宴,才不得不喝上小半杯。”

“他也没有在外冶游的习惯吧?”甄玉问完,又赶紧补了一句,“我知道国公爷洁身自好,名声一向很好。”

阮婧点点头:“我爹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习字,读书,要么就是养鸟……后院他养了十几笼的鸟,黄鹂啊云雀啊,啥样的都有。我爹也不太爱出门,平时在后院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

甄玉皱眉,手指轻轻叩着自己的额头,阮霆不爱酒不好色,日常生活优渥舒适,这么一个养尊处优的国公爷,身体怎么会亏空成这样?

但是眼下,得先退烧。甄玉取出随身带着的银针,给病人下了几针,又起身去书房,挥笔写了个方子。

“暂且吃两剂,让我看看效果如何。”她说着,又温言安慰阮婧道,“等热度退下去,国公爷能吃东西了,我再给他想个益气补心的法子,怎么也要把这亏空给补起来。”

阮婧和郑姨娘千恩万谢,阮婧接过方子,又红着眼睛道:“多亏公主过来看这一趟,不然我真不知怎么办。”

甄玉苦笑道:“我的医术再怎样也比不过黄掌院啊,我这方子和他的是大同小异,没太大的区别。”

阮婧却摇头道:“公主不知道,黄掌院固然医术精妙,但他毕竟是朝廷派来的太医,是个外人。我……我心里再焦急,也不好和他多说什么。”

她说着,忽然垂下泪来:“我和我爹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我除了在他跟前撒娇、花他的钱给他找麻烦以外,没做过什么贴心窝的事。可我爹从来没有责怪过我,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

甄玉叹了口气,她明白了阮婧的意思。

阮家人丁稀薄,阮婧生母不过是个姨娘,看她那唯唯诺诺的样子,也是个没主张的女人。阮家连个真正能撑事的主母都没有,一切内务都靠这个十六岁的女孩子来打理。别看阮婧平日里总是一副大大咧咧、混不吝的样子,其实她肩上承担的压力,一点都不小。

阮婧真正能依靠的,只有父亲阮霆。

甄玉想到此,也觉得心疼,于是安慰道:“你放心,这事儿我既然揽上了手,就断没丢开的道理。以后你心里再有什么苦楚,就和我说,我能帮的,一定会帮。”

阮婧忍着泪,拼命点头,她又擦擦泪笑道:“幸亏结识了你和萧姑娘,关键时刻还是女孩子管用,不像我结交的那些哥哥们,除了掏钱,别的什么都不会——呸,我还缺他们那几个钱吗!这是掏银子就能解决的吗!”

甄玉噗嗤笑起来,她早听说,阮婧和兵马司还有御林军的一些校尉们交好,平日里,大家经常吆三喝四、一块儿去喝酒,犹如亲兄妹一般。

可她毕竟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真要遇到事情,急得直哭的时候,那些粗枝大叶的男人们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这种时候,只有闺蜜能安慰她的心。

好在,甄玉开的那剂药方着实不错,阮霆喝了两天,烧很快就退了,人也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甚至能吃下小半碗红枣米粥。

阮婧高兴得手舞足蹈,甄玉也很高兴,隔天,她过来再次探看阮霆的病情时,阮霆已经能够坐起身,口齿清楚地和她说话了。

“这两天烦劳公主了。”他感慨道,“那天公主过来,我丝毫感觉也没有,一直到公主下了银针,我才觉得自己身上轻快了许多。”

甄玉笑道:“您的病情不算严重,若喝两剂药呢,就两三天有起色,若不喝药呢,就七八天再有起色,其实您自己慢慢就能好起来。”

阮霆苦笑道:“我这把冢中枯骨,多活一天,就是老天爷饶我一天罢了。”

阮婧轻声道:“爹,你别这么说。”

阮霆勉强一笑,他又仔细看看甄玉,忽然脸上憔悴更甚,哑声道:“我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再次看见甄大哥的女儿。”

甄玉暗想,原来阮霆和自己父亲关系这么近吗?

她听见过许多人称呼她父亲为甄大将军,只有阮霆,称呼他为“甄大哥”。

阮婧在一旁笑道:“爹,你和甄将军做兄弟,我和公主做姐妹,这不是正好了吗?”

阮霆一时也莞尔,又温和了神色对甄玉道:“我家婧儿就是个皮猴子,从小缺乏管束。她有在公主面前失礼之处,公主还请多多担待。”

阮婧在一旁,听得笑眯眯的。她觉得父亲改变了很多:以前,每次听见甄玉的名字就一脸怪异,那不是讨厌也不是嫌弃,而是一种阮婧也说不上来的不舒服的感觉。

如果一定要说起来,父亲当时那样子,更像是惊恐,甚至说得难听一点,活像听见了索命鬼的召唤。

如今他经过这一场大病之后,似乎放下了这份抵触,愿意敞开胸怀接纳甄玉了。

这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