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玉的身形太稚嫩弱小,她的语气又太镇定无波,两厢一对比,这无比的违和感,明明毫无逻辑可言,但不知为何,却奇迹般地说服了黑衣男人。
他沉默片刻,收起长剑,弯下腰来,帮着甄玉将张大赖拖入稻草堆,然后想了想,男人干脆扳倒了旧石磨盘,让它压在尸身上面,掩盖痕迹。
“这不是个办法。”他终于道,“有人死了,这么小的村落,早晚会被发现的。”
“先捱过今晚再说吧。”甄玉利落得简直不像个小女孩,她伸手稳稳搀住重伤的男子,刚走了两步,又停住,“等一下。”
甄玉从怀中掏出一个小东西,匆忙间,黑衣男子瞥见一抹玉石的光泽,旋即,就见她将那东西塞进了尸首的怀中。
“走,我带你回去。”
甄玉将黑衣男子半扶半背,一路带回了张大赖家。
四下里,非常安静。
张家今天办喜事,人仰马翻地闹了一整天,从主人到奴仆全都累得不轻,早就各自睡去。
趁着浓浓夜色,甄玉带着人,从未关紧的后院柴门悄悄钻进来,神不知鬼不觉,回到了新房。
关上房门,黑衣人刚松了口气,却听门外传来模糊而疲倦的丫头声音:“少爷,夫人命我给您送醒酒茶。”
黑衣人脸颊顿时一绷!
甄玉却镇定自若,只见她迅速脱下肮脏的红嫁衣塞进床底,又一把扯下床上的钩子,将幔帐拉上一多半,再将桌上的交杯酒整瓶倒下来,打湿了大片的床单。
这么一来,浓烈的酒味成功盖住了黑衣人身上浓重的血腥。
甄玉抓过床边叠得整整齐齐的赭色长衫,丢给黑衣人,打手势让他快些穿上。
下一步,甄玉不由分说,一把将黑衣人的发簪拔掉,乌黑如绢的长发顿时倾泻……
“头发真多,比张大赖多一倍。”她莫名咕噜了一句,“算了,反正大晚上的看不出来。”
黑衣人又好气又好笑,刚想呛她一句“头发多也是错吗!”
却不料被甄玉扑上来,按着肩膀,凑在耳畔,急速耳语了两句。
门外端着茶的丫头,半天没听见动静,还以为屋里的“事儿”没办完,一时有点尴尬,不知是进是退,只好又问了一句:“少爷?少奶奶?”
甄玉这才哑着嗓子,慢慢道:“翠喜吗?进来吧。”
翠喜松了口气,端着一碗醒酒茶,小心翼翼走进来。
喜床边上,半根红烛拉出一小圈黯淡的光线,半幅帐子逶迤在地。床上的甄玉只穿了月白色的贴身内衣,一条光溜溜的大腿伸了出来,腿上还有一道鲜明的,掐出来的红印。
丫头翠喜一见,心知肚明,也不敢多看,只低着头将那碗醒酒茶捧了上去。
眼角余光中,她看见少爷张大赖,散着头发,脸冲里面,披着日常那件赭色长衫,围着被子,整个人没正形地歪靠在床深处。
冲天的刺鼻酒气中,他整个人笼在了帐子的黑影中。
新娶的少奶奶端起茶,递给了帐子里的少爷,谁知少爷接过来刚喝了一口,就勃然大怒,劈头盖脸将茶连碗盖,一同砸到翠喜的身上!
“当啷”脆响中,夹杂着一声极粗嘎、极低哑的男声:“滚!”
翠喜吓得赶紧跪下,仓惶拾起砸碎的碗盖。少奶奶只好柔声劝道:“大爷别发火,翠喜讨人嫌,让她出去就是了。”
又转过脸吩咐翠喜:“赶紧去吧。没事不要再进来了。”
翠喜如蒙大赦,慌慌张张退了出去。
等她关上门走了,屋外一点脚步声都听不到了,黑衣人这才低声问:“为什么要我演这一出?”
“因为张大赖就是这个德性,只要喝了酒,就对家下人又打又骂,行状恶劣,全村皆知。”甄玉淡然一笑,又轻声道,“刚才你若老老实实接了茶碗,一声不响地喝了,反倒会令她起疑心。”
黑衣人目光深深凝在甄玉脸上,良久,才道:“你为什么要嫁给这么一个人?”
他早就看出今天这阵仗,张家分明是娶了新媳妇。
“不是嫁,是卖。”甄玉用单手拢着散乱的头发,她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我爹,用两头牛将我卖给了张家。”
男子的薄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点什么。
甄玉看着他,忽然一笑:“很吃惊?没见过穷乡僻壤这种卖女儿的神操作吧。”
男子见她脸色不好,又是话没好话,也没再多问,只冷冷道:“我只是担心,你接下来怎么办。那个张大赖毕竟是死了。这事早晚会被人发觉。”
甄玉小心翼翼揭开他身上被血沾透的衣服,低头看了看,然后她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您打算去县衙自首吗?”
男人冷笑了一声,并不言语。
甄玉也毫无温度的笑了一下:“既然不肯替我背锅,问那么多干什么——躺好不要动。”
男子更惊惧:“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替你疗伤。”甄玉瞪着他,一脸的见怪不怪,“再不止血,到明天早上你这一身血就流光了。你是急着下去和张大赖做伴儿吗?”
男子愈发惊讶:“你会医术?”
“粗通一二。”甄玉简洁地说完,也不再废话,起身取过新房梳妆台上,绣着戏水鸳鸯的针线包。
这是此地风俗,婆家必须给新娘准备好最上等的针线,以此期待她是个女红好手。
“没有医用的银针,先拿绣花针代替一下。略有些疼,请你忍住。”
说完这几句,甄玉下手极快,先点住了男子几处大穴,又在关键地方略施银针。
果不其然,男子胸口,那一直止不住缓缓流血的伤处,渐渐停了下来。
甄玉凑上前,仔细观察了一下,喃喃道:“是箭伤。箭头倒是被剜出来了,可惜操作鲁莽,留下的创口太深。我今夜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