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营地望台之上,李养纯面色铁青,神色阴沉的可怕。
听着从东山营地赶来的军卒报道,李养纯的面色更是低沉了数分。
“明军营中突然涌出大量军卒,我军进攻皆被击退,死伤已过百人……”
他从东山营地派往于袭击明军大营的人马受挫,明军的营地之中不是只有数百人,每营都有千人以上,不仅配备了大量的火铳,还有相当规模的佛朗机炮和虎蹲炮。
进攻明军营地的军卒死伤惨重,对于明军的营地完全无可奈克,此时已经开始后撤。
李养纯双手发力,握紧了身前的栏杆。
李养纯并不是认为他所修建的营寨不会被攻破。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他所下令修筑的营地竟然被这样的攻破。
战局的演变从一开始他便没有看懂。
明明是一个游击,但是却带领将近五千的军兵。
这些军兵大部分明明看上去都是新兵,但是甲胃武备却是寻常明军的老卒还要精良。
更为奇怪的是,他们居然还携带着火炮。
李养纯出身边军,自然知道那山下发出炮弹的火炮是发熕炮所打出的炮弹。
那是守城用的火炮,在陕北也就几个大城有这样的火炮。
谁他娘的会拿这种火炮来攻击一处山寨,正常人谁他娘的会将这种火炮带在军中?!
李养纯的目光冷然,西山营地发生的一切都被他尽收于眼底,还有传信的侦骑自西山营地奔驰而来,将西山营地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都禀报于他。
西山营地已经将要崩溃,营地之中的军校疯狂的请求支援,前线面临着巨大的压力。
西山营地公分三营,山麓、山腰、山顶,三营层叠,可以相互支援。
营地之中多修有箭楼炮塔,依靠险要地势自多方可以打击来袭的敌军。
但是结果却是,山麓、山腰两处大营统共把守不到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便接连沦陷,明军正向着西山最后一处山顶大营进攻。
三处营地完全没有取得预想之中的效果,根支援什么的更是无稽之谈。
刚一接阵便已是崩溃,支援还没有赶到,防线就已经是瓦解,如何有用?
李养纯的身侧,一名头发散乱,浑身血污,面色惨白的军将颓废的跪在地上。
他正是西山山腰大营的守将,西山山麓大营因为炮击而崩溃,守将的头颅现在就挂在望台之下。
“我军遭受炮击军卒尽皆慌乱,官兵以盾车作为遮蔽,一路推进至墙外四十余步。”
“我部发佛朗机炮、虎蹲炮、鸟铳、斑鸠铳勐击官兵。”
“硝烟散去之后,官兵盾车前面破败甚多,但是内中却是毫无损伤。”
那守将面色惨然,哀声道。
“官兵弓手跃出盾车以重箭射击,我部寨墙之上督战众多军校被射杀者众多。”
“我部弓手铳手亦放箭放铳还击,但是官兵弓手身穿重甲,虽然有不少人中箭中铳,但却没有人倒下。”
“官兵前锋皆身穿重甲,刀砍不穿,枪刺不入……”
那守将面色涨红,捶胸低吼道。
“我等并非怕死,实在是不知如何迎战。”
“只有拿着铳炮才能对其造成些许的伤害。”
“但是相隔五十步之外,鸟铳没办法破官兵的重甲,进了五十步之内,官兵箭失如雨,重箭沉重,就是穿戴铁甲也遮挡不住。”
似乎是为了印证自己言语的真实性,那守将从腰间的箭插取下一支羽箭。
“主公请看,这是官兵所用重箭。”
望台之上,一众军校皆是望向了那守将手中的羽箭。
那羽箭果真和他们常用的箭失,甚至是官兵的箭失都不相同。
李养纯童孔微缩,转身取过了那守将手中的箭失。
这箭失却是和之前他所见过的羽箭都有所不同。
箭头铁制呈平头铲形锐利非常,箭失入手远比明军普通的箭失更重,长度竟然接近三尺。
李养纯注意到,他手中的这支箭失竟然还带着暗红色的鲜血。
“官兵射术极准,几乎没有空发,这支羽箭是从死伤军校的身上拔出。”
望台之上,一众军校皆是变了颜色。
李养纯面色变换,目光从手中的羽箭移动到了李过的身上。
李过心中一沉,他清楚李养纯为什么这时候看向他。
“李叔容禀,从平凉府到巩昌府,官兵追击途中,小侄从未见过这种羽箭,官兵也从未放过火炮,用过战车,这些东西小侄也是第一次见。”
“如若李叔不信,尽管可以派人去问我部下军卒。”
李养纯面色稍缓,沉下心来,他也知道李过没有撒谎,也没有道理隐瞒这些事情。
毕竟李过现在和他一条线上的蚂蚱,他如果败了,他们三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那些官兵的眼中大部分都只有军功,一营首领的人头足以使得其平步青云,战败之后就是想要投降保命都是一件难事。
刚刚他看向李过想要问究,也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李过脑海之中思绪翻腾,多年的征战让他养成了果决的性格。
当下也不再犹豫,上前了一步双手抱拳,请命道
“官兵现在正在进攻西山山顶大营,按照之前的情况恐怕山顶大营支撑不了多久,小侄愿领本部精骑驰援。”
李养纯此时想通了关窍,自然是摇头拒绝,摆手道。
“官兵隐藏颇深怨不得贤侄,贤侄尽管安坐。”
李过还想再度请命,但是一旁爬天王林胜泉却是按住了他的肩膀。
李过转头看向林胜泉,林胜泉对着他缓缓了摇了摇头,而后对着李养纯说道
“四哥,这支官兵和我们之前遇到的都不一样……”
“这一战不能打,我们没有赢面,趁着现在伤亡不大,召集精骑、马军突围退往凤翔府还来得及。”
林胜泉上前了一步,面对着李养纯沉声说道。
这支官兵从上到下,从头到脚都透露着古怪。
无论是战法还是战术都完全是不像以往的官兵。
李养纯面色难堪,苦笑了一声低声道。
“退不退不是我们能决定的,现在我们不能退,也退不了。”
局势已经是骑虎难下,不是因为守山的失利,而是因为李养纯此番前来就是奉了高迎祥的命令。
林胜泉的地位不够,不足以知晓真正的计划。
“你是说……”
林胜泉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无奈,虽然他不知道很多事情,但是他作为一营之主,也是猜出了一些东西。
李养纯没有说话,而是先抬手下令屏退了左右。
很快,整个望台之上只剩下了李养纯、林胜泉、李过三人。
“事到如今,说给你们听,应该没有问题了。”
李养纯向着四下看了一眼,轻叹了一声。
“不过此事务必要保密,说出去难免会引得军心浮动。”
林胜泉和李过对视了一眼,而后重新转过头来,皆是点了点头。
“闯王领大军于洪承畴决战三原其实只是虚招,只是为了将官兵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关中。”
“真正的目的是东出潼关,再入河南省,约定时间就在十月,现在算算时间,八大王应该已经破关入了河南,闯王应该也领着大部往东而进。”
林胜泉骤然一沉,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凶戾,盯视着李养纯。
“你的意思是说,如今整个陕西,就剩下我们几支孤军再战?”
“凤翔府两营加起来不过两万人,我们就是和他们合兵一处也到不了五万,陕西的官兵加起来都有两万?”
“闯王是什么意思?!”
李过目光闪烁,他没有言语,他想起了之前的军议。
众人都想往陕北走,或是留在庆阳府,但是李自成却是力排众议非要领兵南下,恐怕就是知晓这件事。
“延安府我们的人可不少,李自成、过天星、争功王都还在延安府,足有十万人。”
“延安府距离西安府最近,陕西的官兵第一时间肯定是想要解决延安府的人,官兵短期之内没有精力来管我们。”
李养纯没有躲避林胜泉的目光。
“闯王是在下一盘大棋,现在正是布阵的阶段。”
“我们都是棋局之上的军棋。”
“你还记得留在各地的营队吗?”
林胜泉自然是有所印象。
他们大部西进,但还是有不少的营队留在河南、湖广、山东、四川、南直隶等省之中,或四处游击,或啸聚山林。
“你应当发现,官兵现在正越打越少了吧。”
林胜泉眼神微凛,心中咯噔的响了一下。
仔细想来,好像确实是遇到的官兵越来越少的。
从原先追击他们的数千人,到现在只有千人的规模,甚至于长时间不管他们。
这一次他们进入陕西之后,遇到的官兵总共都没有多少人。
在凤翔府的时候,更是遇到任何的阻碍,凤翔府的府兵连城池都不敢踏出,甚至连一场像样的交锋都没有。
现在想来,官兵现在好像确实兵力极为分散,甚至建立不起一个像样的包围网。
自入陕西以来,官兵一直都是处于下风,左右都招架不住,纵使极力遮掩,但仍然是破绽百出。
“闯王并非是想要清除异己,这点你大可放心,我知晓闯王要离开陕西的事情,我还是奉命往凤巩昌府来,这就是最好的左证。”
林胜泉沉默了点头了点头,事实确实如李养纯所说
他们现在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真出了事情,谁也跑不了。
“闯王布营队于四方,正是为了将来之事。”
“我等散落在外的营队官兵自然要分出人手来防备,其主力便会越剿越少,正面战场我军便会战局更多的优势。”
“陕西缺粮,养不活数十万大军,出了陕西进入河南,从河南饶上一个大圈经由湖广、关中、四川……”
“等到闯王得了军粮再度北上归陕之时,便是攻破西京之时。”
“西京告破之时,便是闯王裂土称帝之日!”
李养纯的眼眸炽热,心中起伏。
他不知晓什么历史,也没有读过多少的书籍,但是他听过评书,听过三国、听说隋唐,也听过很多朝代开国皇帝的故事。
等到称帝建国之时,他们所有人都是开国的功臣,从龙的将星。
封侯拜将,耀宗光祖,名留青史是必然之事,到时候说不定他的事迹还会被后人写成话本来传颂。
“这都是闯王的布局,闯王的意思便是要我等留在巩昌府,等到大部再入西安府,我等随之响应。”
“所以我才说不能退。”
李养纯的目光深沉,转头看向东面。
“至于为什么退不了……”
“之前李贤侄说过,这支官兵极为奇怪,一路吊在他们部队的后面,明明可以将他们歼灭却是一直拖延。”
“而且数次派兵都是为了不让他们往凤翔府方向走,只要他们往巩昌府走便不会遇到进攻。”
“似乎是想要赶着他们往汉中府走。”
“现在自然也不会让我们往东撤走。”
似乎是为了印证李养纯的话语,一名侦骑策马而来,手持着印信通过了重重的卫队来到了望台之上。
派出去进攻的马军已经是被击退,在营地之中看到了官兵还有为数不少的骑兵。
官兵的营地就修筑他们去往凤翔府的必经之路上,想要从那里取道逃往凤翔府无疑是会遭遇其截击,强行突破只会损失惨重。
而且就算是他们逃到了凤翔府,恐怕不仅是要面对着这支古怪的官兵,还需要面对西安府的进剿官兵,到时候无疑会被官兵两面包夹在其中。
李养纯正想再说什么,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已经是被林胜泉所打断。
“你看山道之上……”
李养纯顺着林胜泉手指的方向看向西山下的官道,只是一瞬间,他的面色便已是变得难看之极。
他看到了山道之上,官兵的骡马正拖拉着炮车,向着西山的山顶而去。
西山的山顶大营此时已经改易旗帜,官兵的红旗已经是升起,西山三营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已经告破。
官兵此时拖拉火炮上山的目的显而易见,他们想要在西山的山顶设置炮兵阵地,直接从西山轰击中山。
李养纯面色难看至极的原因,就是因为依据山岭苦心营地,如今却是成为了官兵的助力。
三山的高度相差不大,距离也不远,若是将发熕炮假设在西山的山顶,另外两山都会被其纳入射程之中。
李养纯神色变幻,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
半响之后,眼见山道之上越来越多的官兵向上涌去,李养纯终于是下达了军令。
“召集精骑、马军,切记不要引起骚动……”
“我们,往南……”
风起明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