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

天徳二年冬,大皇子李敦因疾薨逝,追封太子。同年,陶皇后重病在床。

天徳三年春,陶皇后崩逝于关雎殿,年仅二十四岁,其年七月,葬于定陵,谥号孝嘉仁德皇后。

不到一年,皇后与嫡长子相继去世,一时间后宫前朝人人自危,只恐这一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皇后贤惠仁德,临终前曾有言:“臣妾身后事不宜铺张,恳请陛下薄葬。”

而陛下与陶皇后是少年夫妻,子鹣鲽情深,悲痛万分,竟数日不朝。

原本朝堂之上杜、董、陶三人中以陶太傅为首,杜郡公与董大夫分庭抗礼,互相牵制。

经此一事,陶氏一族失去了皇后与嫡长子的依仗,势力衰败,朝堂之事渐由杜郡公与董大夫把持。

这一日散朝后,陶太傅与杜郡公斗了两句嘴,因悲伤过度、气血攻心,竟在大殿之上呕出一滩鲜血,抽搐不止。

场面上登时乱作一团,他儿子陶丹识,任从四品大理寺少卿,阴沉着一张脸,先命宦官将陶太傅移至偏殿诊治,再对着杜郡公恭敬一礼,不卑不亢道:“皇后崩逝,臣与阿翁悲痛难忍,本该以国事为重,然家事繁重,陛下不朝,万事还请杜郡公做主。”

杜敬明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点点头:“不着急这一时,你只管放心去。你阿翁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还要好好调养啊。”

陶丹识礼数到位,不多言语,往偏殿去了。

杜敬明看着他的背影,摸着白胡须,啧啧一声。

陶家除了有一只凤凰,竟还有一只雏鹰,这回若是不能斩草除根,怕是后患无穷啊。

偏殿内,王太医来得及时,搭脉诊断后及时施针,才使陶磐逐渐平静。正欲提笔写药方,恰逢陶丹识入内,他便将笔搁下,上前行礼,却被陶丹识拦下:“王太医不必多礼,我阿翁如何?”

他们是旧相识,王太医继续写着药方,一面说道:“陶太傅是气血瘀滞,不得疏通。加之近日劳累过度,方才又受了刺激,有中风的迹象,这不是好事。回去后得好好休养,再不能操劳了。”

陶丹识摆摆手,殿内侍奉的奴婢宦官鱼贯而出,他上前一步,嗓音低沉:“皇后崩逝那夜,王太医应在关雎殿吧?”

王太医将手上的药方写完,搁在一旁等墨干,再将笔杆放回,才道:“陶少卿,逝者已逝,沉湎于过去只能徒增感伤,要珍惜当下啊。臣当夜确实在关雎宫,孝嘉仁徳皇后灯尽油枯,去得……安详。”

陶丹识听罢,一笑而过:“是,于大娘来说,确是解脱了。”

此处毕竟是立政殿,不宜久留。陶丹识命宫人准备担架,将陶磐抬出宫内,宫门外有马车接应回府。这一来二去,陶太傅重病的消息不胫而走,如同石子落入静潭,激起千层涟漪。

董府内,董任承喝着一口热茶,眼睛眯成一条缝,心里别提多妥帖了。

董家三郎站在身边,殷勤伺候着:“陶磐一病,阿翁在朝中更是如鱼得水。儿子听说陶丹识也告假了,往后上朝是不必再看他一张臭脸了。”

他与陶丹识同岁,陶丹识却处处压他一头。

陶丹识进士及第,年纪轻轻身居要位。他阿翁是太傅,他姐姐是皇后,他私下里还与陛下兄弟相称。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六品朝议郎……想到这里,董则逸更加得意了,快意道:“陶家这回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再无翻身的机会了。咱家憋了许久的委屈,可算是能畅快了!”

董任承摆一摆手,却道:“你还小,不懂其中的厉害。任你往上数几朝,也没有一夕之间皇后和嫡子相继去世的怪事。陶家的从龙之功、先皇后与陛下数载夫妻之情,说没就没啊。帝王无情,我只担心二娘在后宫中如何,爹这心里实在是不踏实。”

董则逸不以为意:“二娘素来稳重,想来是不会出大差错的。”

董任承道:“如今杜郡公势头正猛,贤妃亦不是善茬。咱们家现在已然是很好了,须知枪打出头鸟,你回头给二娘递一句话,让她在宫中事事小心,莫要招惹贤妃。你在外头也该收敛些,别给我惹事生非。”

“儿子晓得了。一会与人有约要探讨文章,父亲早些休息吧。”董则逸心不在焉更是年轻气盛,哪里听得进去劝,此刻尾巴都翘上天,一副小人得志的面孔。

董任承见小儿子顽固不灵,登时冷下脸来,哼哼一声,摆摆手让他出去,大有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

这小子面上说着作文章,怕是转过身就扎进花柳之地寻欢作乐去了,他长叹一口气,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啊。

董则逸嘴上答应的痛快,前脚刚出主屋,后脚就喊来小厮,暗地里叽叽咕咕说了一通。

那小厮贼眉鼠眼,转眼就摸到了陶府外,装作是路过的卖菜小贩,围着陶府是左三圈右三圈的转,指望能听见些动静。

陶府门口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见此人在乌头门外行动诡异、左顾右盼便猜出其中大有蹊跷。先好声好气地劝他,让他赶快离去,还没过两盏茶的功夫,这鬼头鬼脑的东西又绕了回来。

请示过王管事的意思后,陶府几人前后包夹将这小贼引入巷中,蒙上麻袋后便是一顿狠揍,倒也没有下死手,丢下治病的银两,拍拍袖口上的灰尘,继续回阍室当值了。

陶府众人见阿郎是被抬回来的,说不慌是假的。陶家待人以诚,这些丫鬟仆人都是受了主人许多恩惠的,自然事事以主人家为先。

自打皇后崩逝,夫人便一病不起,在京外的青云寺长住。府中上上下下皆由小郎君打理。

可他毕竟是个男人,白日里有政务要忙,散班了还要忙家中琐事,让人看着心疼。

仆人们私下里总说,若是郎君能娶上一位贤惠持家的娘子,也就不必如此操劳了。

陶丹识将阿翁安置好后,吩咐王鸣望告知府内众人,阿郎并无大碍,需静养。若是有人将此事传到外头,就休怪他不念主仆之情了。

他官服未换,陈嬷嬷奉上一碗茶,劝道:“郎君先回屋换一身常服,此处有我照看着,不必担心。”

陶丹识解开圆袍上的两粒扣子,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屋内无旁人时,他才肯漏出一丝疲色,长叹一息,道:“辛苦嬷嬷了,我先回屋将手头上的政务处理好,晚些时候再来看阿翁。”

他与王鸣望一前一后出寝堂,拐入后院,此时天色渐昏暗,正是飞鸟入巢时。

走在石子路上,陶丹识将步子放慢,王鸣望心领神会,上前两步,两人并肩而行。

陶丹识道:“鸣望,母亲身体可有好转?”

“夫人身体大有好转,只是心病难医。”王鸣望微微一顿,口吻有些无奈,“夫人仍旧不肯回府,说要带发修行。”

陶丹识并不意外他的回答,只是神情寂寥,盯着脚边的一粒石子,道:“我让你问的话,母亲是如何答的?”

昨夜郎君让他去青云寺看望夫人,并让他带去一句话。

“母亲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这样的话,王鸣望不敢说与夫人听。可儿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刘慧宜见王鸣望支支吾吾,心中已然有了七八分。

她跪坐在蒲团上,语调冷清:“他既让你来了,我便给他个痛快。从今日起,我不再是陶磐的娘子,亦不是什么诰命夫人。残生长伴青灯古佛,既是为我的大娘和孙儿祷告,也是替他们父子二人赎罪。”

陶丹识的目光划过王鸣望,王鸣望只得硬着头皮将原话复述。垂着头等了半天,不见郎君动作,他稍稍将头抬起,只见郎君脸色铁青,攒眉蹙额,凝看一处石灯许久,好不落寞。

“母亲这是不想认我这个儿子了。”他忽而笑讲,“罢了。你照看好夫人,往后青云寺的消息不必送到我这了。”

王鸣望还欲再劝,陶丹识抬手招来院中仆人,吩咐道:“将石灯点亮些。”

“让薛娘子来见我。”他撂下一句,摆摆手示意王鸣望不必再跟,负手在背,自回东厢了。

陶磐并无妾室,陶丹识尚未成家,偌大的陶府,能被唤一声娘子的,除了夫人,便是这位非亲非故的薛娘子了。

而她原本也不姓薛,是四年前的一个雨夜被陶丹识带回府中,成了他的表妹。

说起来这位薛娘子花容月貌,这两年身量更见窈窕。只是性子淡泊了些,平日里也不爱说话,像一朵云,像空中的柳絮,轻飘飘、冷清清的。

表哥娶表妹很是常见,更何况还是个“假”表妹。可她与郎君,郎君与她,四年来竟无半分逾矩,一直以兄妹相称,以礼相待。

王鸣望站在西厢门口,不禁感叹,这些年真是越发琢磨不透郎君的意思了。

薛娘子身边的忍冬见王管事来了,将人领至主屋外,自己先进屋禀告,王鸣望略站了一会,自屋内传来一丝淡淡橘香,听见忍冬唤他:“王管事,薛娘子请您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章出现的人物有些多,怕大家看的混乱,在这里总结一下。

陶家:

父:陶磐(太子太傅——虚职)

母:刘慧宜(一品诰命夫人)

大娘:陶淑华(皇后—已故)

二郎:陶丹识(从四品上大理寺少卿)

董家:

父:董任承(正三品户部尚书)

母:易秀(三品诰命夫人)

大娘:董了和(嫁人了,目前不重要)

二娘:董秋和(正三品婕妤)

三郎:董则逸(从六品上户部员外郎)

杜家:

父:杜敬明(正二品开国郡公)

母:孟怀熙(二品诰命夫人)

大娘:杜剪香(正一品贤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