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玉没有想到秦末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失神,张了张嘴,到底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为何,心里又有些酸痛,娘亲,当初也是失望之极,所以才放手不要的吧。
可她却把自己一个人,丢在这世间,父王那么疼自己,又何尝不是缘对娘亲的负愧内疚?
“嫂嫂,一定很失望吧?”
失望吗?是,那种冷至骨髓的失望,一如附骨之蛆。
秦末看着窗外茫茫的银装世界,眼底便有了些抹不去的寂色,双眸一暗,却朝着君玉淡淡一笑,叹息道:“若没有奢望过,便不会有失望吧。”
曾经,那个人,在漠北的墨蓝的璀璨星空下,那双如同星空一般光华夺人的双眸,亦曾给过她爱恋与温暖吧。
只是,一切僻如昨日死。
秦末忽然不知道她将在明日以怎样的面目与表情面对萧策。三年之间,她把他遗忘到角落里,到了今日,才知道自己其实依旧不曾原谅过,亦如当初分别之时。
“君玉,我有些倦了,想回房去睡会,你的房间烟雨已收拾好了,我让烟雨领你去看看,若有什么需要你自己吩咐烟雨你准备。”
“嫂嫂,”君玉自知失言,很是不安。
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下长大,君玉虽骄纵任性,实则玲珑剔透,见秦末黯然,便朝着她嫣然一笑“嫂嫂自管歇去,我去梅林里再练会晨间烟雨教我的剑法。晚上再舞给嫂嫂看。”
等君玉离了屋,秦末怔怔坐了半日。
也不知道秦家那处老宅如今怎样了。三年未回,物是人非。当初陶未只留了几位老仆看守。如今,只怕也是枯草凄凄。
秦府,那十亩桃林,在这漫天冰雪之下,又该是怎样的荒凉?
“烟雨,帮我准备出门的衣服。”
秦末叫了守在外间的烟雨。
“娘娘要去哪里?我让夏雨去外院准备马车?”
去哪里?
秦末跌坐在椅子上,摇头自嘲:“算了。你忙你的去吧。”
“娘娘?”
秦末摇了摇头,烟雨只得退下。
秦府,没有爹爹秦治,那里,从来就不是家。也只有陶未心心念念,把那里依旧当作他心底最后的留念之所吧?
可为什么,这一刻,她那样想念那里的亭台楼阁,那里的假山湖池,那里的雕檐飞廊,那里的十亩桃林?
那一年,三月的桃园,满天落英。
第二日一早,复又扬起鹅毛大雪,秦末领着崔青争君玉等人迎至城外驿站,那漫天大雪,飞飞扬扬,秦末依旧一身绡金红衣,外面披着锁了白色狐毛边的大红绡金蜀锦绸毡,白色狐皮冬抹额,直至前面寻望的人回来禀报说萧策与陶末领着三百近卫军已至两里开外,君玉忍不住拉着秦未下了马车。
目极处,惟有满天飞雪,天地素白。
不过片刻,就已隐隐看见一队人马渐近,打着“萧”字番旗,立在她身侧的崔青争用眼角余光瞥了秦末一眼,原以她亦如自己一般激动,却没想到秦末神色一如往日般淡然,甚至那双清眸之间,比往日更多了一份淡不可见的冷绝之意。
而远处的忽然之间,两马并驾齐驱,舜间便到了眼前,一金一白两位极为俊美的男人翻身下马,一位刚毅,一位温文,那身着金色凯甲战衣脸如斧削的男人,正是萧策,一双星目,先是扫了崔青争一眼,这才压抑着心中涌动,看向秦末。
秦末盈盈一拜,对着萧策淡然一笑,语气静如深潭无波之水:“恭迎王爷凯旋归来。”眼光并未在他身上多作分秒停留,一双吊梢美目,已看向身着一身白色袍衫的陶未,脸上那丝笑,这才柔和起来:“哥哥果未食言,凯旋归来,请容妹妹献上薄酒一杯。”
那边烟雨端着鎏金托盘,上面青铜酒斝,装着两樽碧玉美酒,恭送至萧策身前:“王爷请。”
待萧策端了酒斝,这才走至陶未面前:“公子请。”
陶未潇洒一笑,端起酒斝对着秦末朗声道:“能得尝阿末亲酿的酒,哥哥三年苦寒之地的连番征战,便都不值一提了。”
两人一饮而尽,萧策冷眼看着这对兄妹的舔低情深,映在满天飞雪之下,尤其是素来看则温文实则冷酷的陶未眼中惟有对着秦末才有的那抹温暖,让他无端觉得刺目,正要出言,恰在此时,他的美艳的侧妃祈妃崔青争亲手端了酒盅上前,亦朝着萧刺微微一拜,声音甜美如酒:“王爷,您终于回来了,请容妾身亦为王爷敬上一杯。”
萧策收回目光,那抹嫉妒之色,被他掩藏的不着痕迹,对着崔青争温柔一笑:“大雪之下,让争儿久候,这杯暖酒,本王焉有不饮之礼?”
祈妃甜甜一笑。
萧策扫了秦末一眼,却见她似如恍然未闻。心中不由恼怒。
她,究竟要恨他到几时?以她之聪明,又怎会不明白他娶崔青争的目的?她,明明知道,为何还不愿意原谅他当初的不得已之举?
此刻萧策深不得这些不相干的人统统消失,只有他和她,那种把她狠狠拥在怀中的欲念,几乎让他按耐不住。
三年的刻骨思念,竟然换不得她一丝温柔顾盼。
这让他情何以堪?
此时也顾不上崔青争,大步流星踏至秦末面前,生生阻隔了正说话的兄妹二人,沉着脸于众目睽睽之下揽过秦末,拉起秦末的手,握在手心,只觉得她一双玉手,触指如冰,不禁剑眉紧锁:“秦末,这大雪之下,你究竟站了多久?”
这样的亲昵之举,让秦末舜间失神,心头划过一丝异样的情愫,温热的掌心,隔着冰冷的凯甲传过来的身体气息,她茫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试着抽出被萧策紧紧握在掌心的手,不料萧策臂间一紧,便被他生生带入怀里,感觉到怀中的软香欲要挣扎,萧策一低头,附在秦末的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低声耳语:“你最好乖乖别动。”
秦末身体一僵,亦不愿于众人前众人前与他纠缠,冷冷看了萧策一眼,任由他搂着自己,倒未再动。
那一眼,勾得萧策心中刚按耐下去的怒火腾的又升起,便不顾身后众人,拉起秦末,直上了马车乘桥,对着众人只说了一句:“回府”,便扔下轿帘。
陶未站在萧策的身后,挑着眉,嘴角露出些微无奈的笑。这才翻身上马,对着烟雨说了句:“转告王妃,我回秦府了。明日再去王府看望王妃。”
说完策马而去。
烟雨直待看不见陶未的身影,这才收回目光。
而崔青争自萧策抛开她,把秦末揽入怀里那一刻起,便立在飞雪之中,一如石化般。直等马车行的远了,嘴角扬起凉凉的笑,低首垂眼,庶掩住了眼中涛天的恨意,若无其事的掸了掸落在裙裾上的薄薄一层积雪,自上了马车。
至萧策和陶未下马后,便一直躲在人群里的君玉此时却扬起狡诘调皮的笑,朝着烟雨一扬手,自军士手中夺了一匹马,翻身而上,跟着陶未身后随了过去。
前来应接的穆枫倒是舒了一口气,他本是秦将军旧日部下,亦曾跟随陶未与秦末出征多次,再加上与秦末陶未一起长大的情份,心中对秦末本就极为敬服,三年前秦末嫁给秦王萧策,虽私心里也觉得两人实乃天作之合,可暗中未必没有因秦末从此离开军中而觉得遗憾,后来那一战,秦将军战死,而萧策却又娶了崔相之女为侧妃,且又传出萧策对这位侧妃极之宠爱,他原本不信,前日他回府报信,竟然也是那祈妃接待,心中很是为秦末不值。今日所见,才让他略觉心安。
穆枫领着浩浩荡荡的随队军士归城,至城门处,才见宫里亦按排了禁卫军迎接。穆枫只好下马,装着不知究竟,对着禁卫军统领御前待卫长甘凤池抱拳笑道:“与甘兄久别,没想到一回京,就在此相遇,真是穆枫之幸。”
甘风池亦下马,朝着穆枫的肩上就是一拳,亦朗声笑道:“几年不见,你小子越发气度不凡,今日相见,倒不是偶遇,实在甘某乃是奉圣上之命,前来恭迎秦王归京。”
说到此,炯炯双目,往着人群一扫,并未发觉萧策身影,这才问穆枫:“怎么不见秦王?”
穆枫笑道:“秦王陛下已随王妃乘驾先回了王府,不如甘兄与在下一道去秦王府如何?正好趁着这机会,也与甘兄喝上几杯,几年不见,倒是十分怀念与甘兄当初醉卧沙场的日子。”
甘凤池哈哈大笑,丰俊神朗的一双英目已看向北方的蔚蓝天空:“当初那痛快淋漓的日子,兄弟也一样怀念,兄弟便和你一道先去秦府吧,只是今日公事在身,回头还得请秦王入宫,改日一定与你小子痛痛快快喝上一场。”
穆枫一笑:“那便这般说定了。”
两人翻身上马,领着各自的人马向秦王府而去。
因与身后的随从隔了一段,穆枫这才贴近甘凤池,低声道:“甘兄久在京中,又是圣上最亲近之人,最近朝中可有什么值得一说的事情?也说与兄弟听听?让兄弟也长长见识。”
甘凤池看着粗豪,然能在短短几年之内成为禁卫军的最高统领,实则是个心机极为缜密之人,见穆枫询问,已知他言下之意,因此只是朝着穆枫谈谈一笑,亦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改日再谈。”
能得甘凤池这般态度,穆枫已极满意,两人便说起各自的趣事来。
而此刻秦王府王妃的华盖马车内,萧策早已掩了刚才的一脸怒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