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窃贼

熹微的晨光照进树林,旭日金光洒在少年长长的睫毛上。凤箫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他抬头看到已经大亮的天光,与被自己靠着肩膀的龙笙,惺忪的睡眼顿时清醒。

“我这是……一觉睡到了天亮?”凤箫瞬间坐直身子,离开龙笙的肩头。

“不然呢?”龙笙扯了下唇,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睡得可真熟啊,怎么喊都喊不醒。”

其实是他看凤箫昨夜睡得安稳,就没喊,自己守了一夜。

龙笙一晚上不睡也不会疲惫,把山鸡精叫起来除了故意折腾他,没有任何意义。原本他是不会好心让山鸡精休息的,可谁让他被可爱到了……龙笙暂且大发慈悲一回,不吵醒他。

才不承认是他想多欣赏欣赏小山鸡安静的睡颜。

“我睡这么沉吗?”凤箫还挺不好意思的,说好要轮流守夜,结果他一个人睡过去了。

而且……还睡到了龙笙肩上?

凤箫记得自己刚醒来时,是靠着龙笙肩膀的。看龙笙之后揉肩膀的样子,肯定是维持了这个姿势很久,他可能……靠着人家肩膀睡了一晚上。

“那个,不好意思,好像还把你肩膀当了枕头。”凤箫挠挠头,“你没喊醒我,怎么不把我直接弄醒?”

“怎么弄?我总不能直接把肩膀撤走,让你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吧?”龙笙平静地阴阳,“那恐怕这辈子在你这儿都没信誉了。”

龙笙说得凤箫愈发愧疚。他昨天还不信人家借肩膀给他不会作弄他呢,结果龙笙真默默给他当了一整晚枕头。

看来以后得对蛇妖多点信任。

蛇妖不坏的时候……就还挺好的。

“你一宿都没合眼?”

“我看起来像是睡过的样子?”

不像吗?瞧你不还挺精神么……凤箫腹诽。

碍于他理亏,他没说出来。

“对了。”凤箫想起正事,“你守了一晚上,看见罗刹鸟了吗?”

这才是他们来这里的目的。

龙笙回答得很干脆:“没有。”

这个结果是意料之中。原本就没指望一晚上就蹲守到,他本就打算多守几夜。

凤箫绝望:“那今晚还要继续守啊?”

“当然要继续。”龙笙道,“走吧,我回客栈补觉。”

他是不累,但作为一只还没有成仙成神脱胎换骨的蛇妖,还是需要补眠休息的。

两人回到镇上一打听,昨夜镇上没有人被啄去眼睛。

看来罗刹鸟确实是一晚上没出来。

“它刚啄了成衣铺伙计的眼睛,得了一顿饱餐,估计能消停些日子。”龙笙很沉得住气,“我们连续守几个晚上,只要罗刹鸟还要觅食,不愁它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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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守就守了三个晚上。

第二晚,凤箫念及龙笙昨夜守了一夜,主动提出今夜他来守,算是偿还。

龙笙同意。

结果无事发生。

第三晚,凤箫守上半夜,龙笙守下半夜。

依然风平浪静。

镇上这三天平安无事,连妖怪的影子都没看见。倒是客栈掌柜看他们每天夜不归宿,眼神越来越奇怪。要不是龙笙及时解释是先人托梦,要他们守墓念经七夜,打消了掌柜疑虑,掌柜都要报官说他们形迹可疑了。

凤箫等得不耐烦。他觉得这方法不太可行:“会不会是罗刹鸟见我们守着,不敢出来?”

龙笙认为不无道理:“那今夜我们躲得隐蔽点儿,妖气都收敛好。罗刹鸟以为我们放弃了,就会飞出来觅食。”

凤箫勉为其难:“行,那再试一晚。”

第四晚,龙笙守上半夜,凤箫守下半夜。他们离葬墓林远了些,但足以观察到林子里的动静。

等了一夜,仍旧一无所获。

凤箫彻底没耐心等下去了,早上回客栈的路上,跟龙笙抱怨:“你这办法到底行不行啊?都等了这么多天了,什么事都没发生。这几天没睡一个好觉,今晚我可不陪你等了。”

龙笙也觉得奇怪。眼睛里的贪欲越重,罗刹鸟吃得越饱,距离下次觅食的时间也会越长。上回罗刹鸟吃的是成衣铺伙计刘喜的眼睛,那个伙计的贪欲只是一念之差,并不浓重,罗刹鸟消化不了多久。按理说,罗刹鸟很快就会进行下次觅食,最迟也该是昨晚。

怎么会许久没有动静?

刚回到客栈,两人发现大堂里挤挤攘攘,围着一群人,十分热闹。

见龙笙凤箫回来,掌柜像找到了主心骨,上前道:“两位小公子,你们可算回来了!”

龙笙问:“发生何事?”

他两一上前,人群就自动散开,他们才发现地上还五花大绑着一个没有眼睛的人。

瞎子在落羽镇本不稀奇,但这人眼睛还流着两行血泪,可见眼珠子被啄走不久。

罗刹鸟昨夜行动了?

掌柜心有余悸道:“两位小公子这几日夜里外出守墓,这窃贼见两位公子衣着华贵,起了贪念,昨晚上半夜,鬼鬼祟祟摸到天字一号房前,意图入室行窃。本来谁也没发现,谁知妖怪突然破窗进来,叼了他眼珠就走,他发出惨叫,惊动了整间客栈的人。客栈里闹了妖怪,大家谁也睡不着,也不知怎么处置这个窃贼,议论到现在,要放走还是要报官,都等两位公子回来定夺。”

龙笙和凤箫面面相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去蹲守罗刹鸟,这窃贼想来也是蹲守了他们几日,摸清他们夜里都不在房中才准备进屋翻看包袱行窃,却不想罗刹鸟也盯上了此人的眼睛。

窃贼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公子饶命!实在是家里已揭不开锅,我一时鬼迷心窍,想着偷点东西度日,被妖怪啄去眼睛,已是我的报应。再被扭送官府砍去双手,我就彻底没法活了!我还要照顾家里的盲眼老父,求两位公子开恩,不要将我送官!”

本国律法严苛,窃贼被抓,要砍去双手。没了双手双眼,他哪里还有活路?

龙笙道:“我问你话,你如实回答,我便放你一马。”

窃贼连连点头:“公子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你可看清,那妖怪是从哪个方向飞来的?”

窃贼惭愧低头:“我当时……注意力全在行窃上,还没察觉到妖怪来了,就被啄了眼睛。失了眼睛疼痛难忍,更看不见妖怪飞走是往哪个方向……我,我实在不知那妖是何处来的啊!”

他知道镇上有吃人眼睛的妖怪,可总抱着侥幸,觉得自己就动手这一回,不会被妖怪盯上。哪知罗刹鸟已经饥不择食,饱含浓烈贪欲的眼珠吃完了,那些含着少量贪欲的眼睛也能下肚。

问他是问不出什么了。龙笙皱眉。

凤箫问:“你有手有脚,怎么不靠自己本事吃饭,想着行窃?”

窃贼低头:“我只会一样本事,是小时候父亲教我的。父亲曾是捕鸟人,他将捕鸟的本事教给我,说只要学会了这一门本事,将来就可财源滚滚,吃穿不愁。那会儿大家都去捕鸟,都觉得这是金饭碗。可谁知如今……落羽镇除了夜里那吃人眼睛的妖怪鸟,一只鸟都没有!我纵有本事,也无处使啊。”

就算有鸟,也不敢捕。只因当初捕过鸟的人……全都瞎了眼睛。

龙笙沉吟片刻:“你走吧。”

窃贼一喜,连连磕头:“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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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贼被人送走,龙笙和凤箫上了二楼。

二楼走廊尽头的一扇窗子破开一个大洞,龙笙不由多看了一眼。

凤箫已率先进屋,坐在榻上捶着自己的胳膊:“罗刹鸟昨夜出来觅食,你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发现?那人是上半夜行窃被啄,昨晚上半夜是你守夜,你是不是睡过去了?”

龙笙进屋把门关上:“我又不是你,怎么可能这么不靠谱。”

凤箫睁大眼睛:“喂!现在是你没发现罗刹鸟飞出去了,这总不能还怪我吧?”

“那也怪不了我。”龙笙在桌旁坐下,“我们都猜错了,罗刹鸟的诞生之地根本不是葬墓林。我们就是在那儿等到天荒地老,罗刹鸟也不会从那里飞出来。”

凤箫不解,起身也在桌前落座:“不是葬墓林?那是哪儿?罗刹鸟不是阴尸之气里诞生的妖吗?整个落羽镇,哪有比葬墓林阴气更重尸体更多的。”

“葬墓林在落羽镇北,罗刹鸟若是住在葬墓林,就是从北飞到南,该从北面破窗而入。”龙笙条理清晰,“我方才上楼看见二楼有一扇窗户破损,平安客栈二楼是回廊结构,四面都有窗户,被破的那扇窗正对南方,说明罗刹鸟是从南方飞来的。它住在镇南,我们守在镇北,怎么可能找得到它?”

“可是南方没有墓地尸体。没有阴尸之气,怎么会诞生出罗刹鸟?”凤箫越来越不明白了。

“刚才那个窃贼说的话里,你没有注意到一个异常吗?”龙笙道。

“异常……”凤箫思考那个窃贼的话,找出疑点,“他说,落羽镇没有一只鸟。”

这种细枝末节,平时可能注意不到,可一旦被提醒,他们就都能想起不对。

来落羽镇这么多日,他们没有见过一只鸟。

不只是夜里罗刹鸟与姑获鸟这两种妖怪没见到,白日里落羽镇上空,连一只麻雀都不曾飞过。这显然不正常。

偌大的一个镇子,一只鸟儿都没有,不是很奇怪吗?

“但这可能是因为有罗刹鸟这种凶戾的鸟妖在,其他鸟儿不敢靠近。”凤箫给出一种解释。

“确实有这种可能。可他还说了一个词。”龙笙道,“财源滚滚。这就很值得推敲了。”

“据我所知,捕鸟人在人间确实是一种职业,但这职业只能算是勉强糊口,跟发财是没什么关系的。他却说这是金饭碗,那会儿大家都去捕鸟赚钱。”龙笙道,“之前王大也说过,当初他们跟着李杜两家办事,李杜两家承诺过他们会发财。而落羽镇最早失去眼睛的那批人,都是跟着李杜两家办事的。”

“罗刹鸟在落羽镇盘踞二十载,镇上贪婪之人的眼珠子差不多都吃完了,它仍然不肯离去,飞到别的地方寻找食物。它跟这落羽镇,一定是有些恩怨在。”

“从之前跟王大的谈话可知,王大为李家办的事,有一件是为那位李小姐做百鸟朝凤嫁衣。”

“我记得,在你讲的那个百鸟朝凤的故事里,众鸟各自拔下身上最漂亮的一根羽毛,组成一件华丽的百鸟羽衣。”

凤箫并不愚蠢,只是没龙笙心眼多。龙笙都提醒到这个份上了,他当即也明白过来。

凤箫震惊:“他们捕鸟,为的不是吃鸟肉填饱肚子,是拔下鸟的羽毛做衣裳。百鸟朝凤嫁衣,不是绣百鸟朝凤图的嫁衣,是用货真价实的鸟羽做的嫁衣?”

“没错。自古以来,人族为生存所需,会将鸟兽的羽毛皮毛做成衣裳,有了蚕丝布匹与纺织技术后,才不去穿兽皮衣,变得衣冠楚楚。”龙笙讥诮道,“然而即便不再是生存需要,为了虚荣与美丽,为了彰显尊贵不凡,他们还是会去杀生。披貂皮,着狐裘,象牙作箸,点翠为簪。每一个因贪婪形成的产业链,背后都欠下无数生灵血债。”

“百鸟朝凤的故事里,每只鸟都只拔下一根羽毛做羽衣,失去一根羽毛,鸟并不会死去。可我想,以人族的贪欲,绝不满足于拔一根羽毛,怕是要赶尽杀绝,竭泽而渔,从中攫取更多的利益。”龙笙冷笑。

凤箫突然觉得心情沉重,本想替人族降妖除魔的心冷了大半。

他沉默许久,语中带了一丝恨:“所以,使罗刹鸟诞生的积尸之地,不是人的尸体……是鸟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