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提朱厌,那种上古凶兽可不是一条水蛇一只山鸡能对付的。”凤箫知道朱厌已经被陆吾抓回去封印,没把重点放在朱厌身上,“现在知道北山那些白骨妖的来历了,你就说怎么办吧。”
还解救白骨妖,消散它们怨气……救什么呀,那是它们活该。
士兵就去和士兵打仗,杀平民算什么?桃源村村民那是正当防卫。
龙笙:“你真信了?”
“什么意思?”凤箫扭头,“你是说村民在撒谎,白骨妖不是他们说的这么回事儿?可那些村民都是好人呀,他们那么热情招待我们,给我们衣服穿,给我们东西吃,要不是为了自保,怎么可能杀人。”
不是他天真单纯。凤凰对人心善恶的分辨是很敏感的。他们亲善远恶,会为好人带去福音,不让幸运眷顾恶人。
这些村民都是至纯至善之人,他能感觉出来。
“他们没有撒谎,但他们知道的未必是真相。”龙笙说。
“那你说真相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龙笙沉思,“但我总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这个村子给我的感觉很奇怪。”
这种不讲证据全凭直觉猜的行为,凤箫本该是要好好嘲讽一番的,不过这次他并没有反驳。
凤箫也觉得桃源村很奇怪,不像个正常的村子。
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不祥之感,不只是来自山上,还有村子里。
但他们都说不出奇怪的地方。毕竟他们之前也都没有来过人间,哪里知道正常的村子应该是什么样的。
“这是我们下山后遇到的第一个村子,我们都没见过其他村,当然不知道有哪里奇怪了。”凤箫说,“明天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对比一下,不就知道区别了?”
“有道理。”龙笙点头,“那么问题来了,怎么出去?”
四面环山,全是峭壁,山上唯一的路通往桃源村。
出路在哪里?
“当然是明天找村民去问啊,说不定有隐藏的小路呢。”凤箫嫌弃道,“你怎么这么笨呀。”
龙笙额角青筋一跳。这只小山鸡竟然说他笨?
山鸡一族可是出了名的木头脑袋,不然怎么有“呆若木鸡”一词。他堂堂龙族太子,竟沦落到被一只山鸡鄙视智商……
龙笙已经在组织语言,准备喷洒毒液,把山鸡精为数不多的智商狠狠鄙视一遍。
等他想好最刻薄的语言准备开始阴阳时,身边的少年已经呼呼大睡,还翻身面对他,一条腿横跨到他身上。
龙笙满腹草稿全堵在嗓子眼,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龙笙忍耐道:“把你的鸡爪挪开。”
凤箫睡熟了,才不搭理他,还把另一条腿也放上来,八爪鱼一样缠着。
鸟类栖息,爪子总要抓着枝干。凤箫把龙笙的身体当做树枝一样抓着不放。
龙笙正在考虑要不要直接把山鸡精推到地上,凤箫又搁了一只手在他胸膛上。
龙笙黑了脸:“喂……别太过分了。”
凤箫轻轻在龙笙怀里蹭了蹭,像在蹭动自己蓬松柔软的羽毛。
龙笙:“……”
醒着那么烦人,睡着又这么黏人。
龙笙妥协地闭眼,睡觉。
……
翌日,凤箫醒来,神清气爽。
他昨晚做了个美梦,梦到家里的梧桐大床,睡得很舒服。
龙笙双目无神,怨气深重,比北山上的白骨妖还重。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昨日他不过是压了山鸡精一小会儿,逼山鸡精妥协让出一半床位。
山鸡精可是把他当床榻压了他一夜!
“你怎么啦?昨晚没睡好吗?”凤箫好奇。
龙笙闭目养神:“做噩梦了。”
凤箫嘲笑:“不会是被白骨妖吓哭了吧?你胆子这么小啊?我亲眼见过还被追过都没做噩梦呢哈哈哈哈哈——”
龙笙掀开眼皮看他:“梦见我烤了只山鸡吃,山鸡突然变成了你的样子,我吓哭了,眼泪都从嘴里流了出来。”
凤箫笑不出来了:蛇妖怎么还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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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大早就跟村民告辞,要离开桃源村。
村民们对他们这么快就要离开感到惊讶,纷纷相劝挽留,说外头是乱世,还是留在桃源村里安全。
龙笙谢绝挽留,拿出一颗珍珠送给村民,说是感谢盛情款待。
村民们不肯收。
龙笙又拿出翡翠玉佩、镂花金镯答谢,村民们还是不肯收。龙笙观察片刻,村民们不是假意推辞,是真对金玉俗物没有渴望,仿佛完全失去了世俗的欲望。
这也可以理解。桃源村自给自足,邻里间以物换物,金银珠宝不能吃不能穿,和一块破石头没什么区别。
龙笙不再强求,收回珠宝,询问离开村子的路。
刚刚还滔滔不绝劝他们留下的村民们突然集体变哑巴,脸上浮现出茫然的神色,好像这个问题他们很难回答。
许久,有人犹豫道:“我们从未想过离开这里,很多年过去,已经忘了来时的路。”
“我也记不起来了。”
“是啊,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龙笙看向凤箫:看吧,这就是直接问路的结果。还说我笨,你才笨。
凤箫:?
你那是什么眼神?
这至少说明一个问题,村庄确实有古怪。一个村几百号人集体失忆,都记不清怎么来的桃源村,这显然不正常。
既然找不到出路,就还得在桃源村多待一段时间。
村民们对此兴高采烈,他们恨不能两人永远留下来。桃源村如此幸福美好,为什么还要出去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呢?
屋里,龙笙和凤箫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前。
凤箫双手托腮:“出不去怎么办?我们不会永远被困在这里吧。”
龙笙指节轻扣桌面:“问不到路就自己找出路,我可不会指望别人。”
凤箫就很爱指望别人:“那你说怎么找?”
“反正不是待在屋子里坐以待毙。”龙笙起身,“我去村子里四处看看。”
凤箫:“哎哎哎——我也一起!”
……
桃源村村民自己播撒种子种庄稼、养鸡养鸭、织布裁衣,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井然有序。
风和日丽,春光明媚。两个少年沿着小溪走,溪边捣衣的妇女会和他们打招呼;去田野里,握着锄头劳作的汉子会跟他们问好;在村口晃悠,嬉戏的孩子们会邀请他们一起加入蹴鞠。
村口竖着两根球杆,搭成一张网,开着一口网眼算作球门。孩子们分成两队,哪队抢到球把球踢进球门就是胜利。
凤箫看得玩心大起,也去踢蹴鞠。得他加入的队伍如有神助,不一会儿就进了好几个球,谁也别想把球从他身上抢走。
十七八的少年郎,融入一群七八岁的小萝卜头里毫无违和感。
甲队的孩子纷纷拍手称赞:“哥哥好厉害!”
乙队孩子垂头丧气。
凤箫被夸得飘飘然,踢得正尽兴,突然脚上接了个空,蹴鞠被另一只靴子勾走,踢进球门里。
乙队孩子瞬间欢呼起来。
龙笙挑衅地看了眼凤箫。
啧,见不得小山鸡太得意。
凤箫岂能忍受这种挑衅,当即要和龙笙大战三百回合。
他在丹穴山上可是踢蹴鞠、毽子等一切休闲娱乐活动的好手,整座山的同伴没有比得过他的,如何能被一条蛇妖比下去。
龙笙也不甘示弱。他素日是没什么玩伴陪他玩,但龙太子天资聪颖样样都能自学成才,独自练也能练得很好。第一次经历实战,就是验收往日练习成果的时候,绝不能输。
两人都为尊严而战,很快把正事抛到脑后,进行了一场蹴鞠大赛。
二者你来我往,你攻我防,比分始终拉不开差距。球传到龙笙手里,龙笙正伺机瞄准球门,凤箫眼神示意甲队一个孩子作势要去抢。孩子扑过来,龙笙把手抬高举起蹴鞠,凤箫就从他身后偷袭,一把将球抢过,进了球。
充当裁判的孩子吹了声口哨,表示时间到,甲队以一分之差领先乙队。
甲队孩子欢呼雀跃。凤箫跟那个被他眼神示意干扰龙笙的孩子击了下掌:“好小子,干得漂亮!”
龙笙见状,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被阴了。
“你使诈。”龙笙道。
凤箫睁大眼睛:“拜托,这可是个团队比赛,本来就讲究团队配合。我早就发现了,你这人强是强,打法太孤狼了,根本不会和你的队员们配合。你一个人的力量,怎么抵得过我们团结的力量呢?”
龙笙无言以对。他不是孤狼,但在龙族确实是一条孤龙。龙族十分讲究血统,那些各色杂龙都不能被选来当他的玩伴。同辈的五爪金龙就两条,那个远房堂弟又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他才不会和那条暴龙玩。
算来,小山鸡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玩伴。这一战无论输赢,他都打得很尽兴,感觉交到了朋友。
朋友……
太可怕了,他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山鸡精只是他看上的小弟而已。
龙笙高冷道:“好吧,那就算你赢。”
“什么叫算我赢啊,本来就是我赢好不好?”凤箫可不模糊概念。
这一场蹴鞠直接踢到了黄昏日落,各家母亲都喊孩子回家吃饭。孩子们高声答应着,一双双期盼的眼睛望着龙笙凤箫:“哥哥们明天还来陪我们蹴鞠好不好?”
一场蹴鞠赛,直接让龙笙凤箫把村里孩子们的好感刷满了。
好感一满,就解锁了更多线索。
“以前都是爹爹陪我们蹴鞠,爹爹已经好久没有陪我们玩啦。”
“爹爹骗人,说好要教我蹴鞠,一直都没有教,还是大牛哥哥和二毛哥哥教会我的。”
“娘说爹爹要忙着种田养家,不要为琐事去烦他。可是以前爹爹再忙,都会陪我玩的。”
“我想念以前的爹爹了……”
一群孩子七嘴八舌,都在控诉爹爹不陪他们蹴鞠。
凤箫越听越不对劲:“你们的爹爹,是同一个爹爹?”
这里少说有七八个孩子,年岁相差不大,谁家能短时间内生这么多孩子?
人族的繁衍能力,还真是让凤凰叹为观止。
“当然不是啦,我姓李,他姓王,他两是村头周家的……”孩子们叽叽喳喳道。
这就更奇怪了。这些孩子都是来自不同的人家,听他们说的样子,他们爹爹以前都会陪他们玩,怎么一夜之间村里的男人全都不关心孩子了?
凤箫还想追问,奈何妇女们催孩子吃饭催得紧,孩子们依依不舍地告别:“大哥哥明天见!我们要回家吃饭了!”
孩子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顷刻间,空地上就只余下龙笙和凤箫两名少年。
残阳如血,太阳快要落山,田野里的男人们收起锄头回到家中。
龙笙和凤箫相视一眼。
龙笙出声:“你也觉得此事有蹊跷?”
“废话,这不明摆着么?”凤箫道。他小时候,父王公务再忙,只要他缠着,父王都会陪他的。
桃花源的村民们又不是日理万机的君王,他父王都有空,他们怎么就连陪孩子蹴鞠一场的时间都没有了?
龙笙也觉得异常显而易见:“明明他们的爹每天结束劳作后还会回家,那些孩子却说爹已经很久没陪他们,他们想念以前的爹……”
孩子的感觉是最灵敏的。
凤箫突然有个惊悚的猜测:“会不会,那些回到家中的,不是他们的爹?”
龙笙赞同,分析得头头是道:“昨日我听那老婆婆讲桃源村举村同心协力对抗紫曦国士兵的事,就觉得漏洞百出。士兵全副武装,经过特殊训练,身经百战,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这些村民手无寸铁,临时带上的武器都是锄头铁锹之类的农具,完全不会是紫曦国士兵的对手。就算占了先机,那些士兵会很快反攻,至少也该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凤箫接话:“可结果却是敌方全军覆没,村民毫发无伤。”
龙笙颔首:“这个结果太完美,也太不真实,就跟这桃源村的生活一般,完美不真实得……”
两人对视,异口同声:“像做梦一样。”
最后一缕温暖金光湮灭在桃源山上,凛冽的冷风扫过,两个少年的脸庞陷入一片晦暗不明中,睫羽蒙上一层阴翳。
太阳落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