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到一个来历神秘、言行奇怪的老道。他看似插科打诨、骗吃骗喝,却又仿佛高深莫测、道行深厚。关键时刻,他果断地向我伸出援手……而我却不得不准备履行那个亦真亦幻的约定……
出了医院门口,我给老九打了个电话,问了一下他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老九有些尴尬地说还在查。我让他算了,别查了。他却坚持说再继续查查,一有消息就告诉我。
我心烦意乱地走到我的跨斗边上,跳上去狠踹几脚制动杆,打着火,让小桃上来,刚要走,一抬头却看见跨斗前面背对着我站了个人,我朝他使劲儿摁了两下喇叭。那人突然转过身来,朝我笑了笑,却没躲开。
我一看,原来是个道士打扮的人,脸上黑乎乎的,看不出多大年纪,穿了一身脏兮兮的道袍,头上还歪歪扭扭地用筷子别了个发髻。我心想,这是拍电影的?我转头四周看了看,也没发现有摄像机大胡子什么的。他站前面还是没动脚,双手合十地向我一揖,一脸凝重地朝我说道:“这位施主,我看你印堂发黑……”
一听他说这个,心中就了然了,我拍了拍我坐下的跨斗,跟他一抱拳,说道:“这位道长,您看我这交通工具就知道我没钱。您看那边——”我指着不远处一辆大奔说道,“您受累,去那边问问。”趁他回头,我赶快一踩油门“轰”地从他身边绕过去跑了。
“哥,刚才那骗子是干吗的?”小桃坐在跨斗里大声问我。
我说:“你都知道那是骗子了,你还问我?”
到了店门口,张大妈正艰难地站在一个凳子上踮着脚挂刚才被小熊扯坏的遮阳棚。小熊则蔫头耷脑地蹲在一边看着。我赶忙跑过去帮忙,把她搀下来。我一边帮她绑绳子一边有些内疚地说道:“大姨你咋不等着我回来帮您弄呢?您这老胳膊老腿的,再晃着腰。”
她白了我一眼,捂着腰,抱怨道:“你们这些小年轻靠不住。靠谁也不如靠自己。”我帮她弄好,然后从凳子上跳下来。她递给我一块毛巾,有些担心地问我:“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接过毛巾擦擦手,“吃点药就好了。”
“你不是撞邪了吧?”她往四周看了看,凑过头来,压低声音跟我说道,“要不要我带你去马奶奶那里看看?”
我说:“大姨你就甭瞎操心了,我好着呢……”
话音未落,突然小桃在后面揪了揪我的衣服,我问她:“干啥?”
她撇着嘴朝我身后指了指。我一回头,吓了一跳。方才挡我道的那个黑脸道士正站在我身后的马路牙子那里,看到我回头,便又双手合十给我行了一礼。
我心里一惊,他咋跟来了?莫不是我真遇上高人了?从市医院到我这里可不近,我骑跨斗开五十迈也花了十几分钟。这道士要么跑得跟我的跨斗差不多快,撵着我来的;要么就是会传说中的缩地成寸,飞过来的。我仔细地掂量了一下,无论他是用这两种方法中的哪一种来的,我可都惹不起。
我赶忙收起轻视之心,朝他走过去。到了近前,我向他深施一礼,道:“小子刚才有眼不识高人,冒犯了道长大驾,还请道长原谅则个。”他朝我还了一礼,说道:“没事儿,不知者无罪。”然后伸手朝旁边停在马路牙子边的一辆出租车一指,紧跟了一句,“你先帮我把车钱给了吧。”
我这才注意他身后还停了一辆出租车,我刚才还以为是在这趴活儿的呢。没想到这老道是打的来的。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先前就以为他是个骗子,没想到他还真是个骗子!
我咬着牙转身就走,后面那出租车司机在那喊:“道爷,你不是说你是他大爷么?怎么连车钱都不替你给啊?你可得快点哈,我这还等着拉活儿呢!”然后,那道士可能是急了,就听他在我身后一声暴喝:“铁施主,你命悬一线,还不舍得这七块五的车钱么?”
嘿,我心想,树大招风啊,这是早盯上我了,连我姓什么都打听好了。我就当没听见,自己径直往店里走。“那要再加上闵王台里那两条命呢?”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这车钱是非掏不可了。我扭头走到出租车旁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二十的,递给司机。司机一边找钱一边笑着问我:“嘿,哥们,这老道还真是你大爷啊?我刚才还以为他是个骗子呢。”我答应着,他是我二大爷。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道士,说道:“哟,那你爷俩长得可真不像。”
我说:“你贫不贫啊,别废话,赶快找钱。”那司机从摇下玻璃的窗户里把钱递出来,我刚要接,突然从旁边伸过一只黑乎乎的手来,把钱抢过去了。我抬头一看是那老道,我刚要发作,他把钱往兜里一揣,跟我一甩头说:“走吧,店里说话。”然后转身就走了。
我有些自嘲,这位可真拿他自己当我大爷了,却又没敢说别的,心想电视里演的那些游戏风尘的奇人异士不都是性格古怪么?当然了,他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照样饶不了他,老虎不发威也不能就当我是“哈喽凯子”。
看到他过来,原本蹲在一边迷迷瞪瞪的小熊朝他叫了几声。他一哆嗦,伸手从怀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装了个不知道啥时候的火烧。接着他心疼地撕下一半来,看了看,自己先咬了一口,就把剩下的丢到小熊跟前。小熊瞥了他几眼,不再叫唤,把头拱到小桃怀里继续跟她玩。他一脸可惜地看着地上那半拉火烧,手里掐了个法诀一指小熊,咂着牙花子说道:“此狗倒是有些不凡,竟是不吃肉饼的。”
小桃白了他一眼说:“它不是不吃肉饼,它是嫌你脏。”
我在后面差点没乐出声来,就强忍着笑把他让到店中。他四下打量了一下,问道:“有水么?”我给小桃使了个眼色,小桃一脸不情愿地找了个一次性纸杯给他倒了一杯水。
他看着杯子里的白水,手里又捏了个法诀,嘬着牙花子道:“无量天尊,施主,可有茶么?”
“得,有茶。”我耐着性子又拿出茶叶罐子,给他往杯子里捏了一把茉莉花。他晃了晃纸杯,等茶叶沉底了,才嘘滤了一口。我站他一边看着他,静听他还有什么下文。
等到他把杯子里的茶嘘滤光了,才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我心想这可行了吧,就赶紧问他:“二大爷,你可喝好了?”
他点点头,吐掉嘴里的茶叶末子:“嗯,有点酽。”
我说:“茉莉花就这味儿,你就将就点吧。有事儿你快说事儿。你怎么知道我命悬一线?你说的我那两位朋友是怎么回事儿?”
“无量天尊,铁施主,此事不忙说。”他手里掐了个手印,然后问我,“现在几点了?”
我看了一下表,是十二点十五分。话音刚落,我就听到他肚子“咕噜”一声,然后他便捂着肚子一脸期待地瞧着我。
我很明白他的意思,就指着他油乎乎的衣襟说:“你不是自个儿还有火烧么?”
他手里继续掐着子午诀,目光炯炯地看着我说道:“无量天尊,贫道今天想吃饺子。”
我差点没背过气去,却又不知道他这番故弄玄虚,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我心想,也罢,反正也到了饭点儿了,吃饺子就吃饺子,也不过多双筷子的事儿。
我招呼小桃,让她把刚才从医院带回来的药收好,然后伸手朝老道做了个请的姿势:“走吧,二大爷。”
“去哪?”老道有点警觉地看着我,以为是我赶他走。我说吃饺子去。他这才点点头,说道:“无量天尊,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文化市场边上有一家饺子馆,叫大胖饺子馆,大胖饺子馆的老板就叫大胖。我常来,大胖也跟我混得很熟。我带着两人一狗走进去一看,店里倒并不是很忙,大胖正在那抽烟看电视呢,一看我来赶忙招呼:“鱼爷来了?有日子没来了哈。”
我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找了张桌子坐下。大胖拿着菜单过来,一下子看见老道了,有点迟疑地问我:“这位是?”
我指着老道没好气地说:“这是我二大爷。”
大胖笑着说:“您二大爷造型可够别致的哈。”
我笑骂他少废话。他笑着说:“那咱二大爷想吃点啥?”
“无量天尊,敢问施主,你这里可有羊肉胡萝卜馅儿的么?”老道拿着手里的菜单来回寻摸着。
“有,拿手的就是这个。”大胖乐了,“出家人也能吃肉哈?”
我说:“你废什么话,抓紧弄去。”
“得嘞,二大爷您等着,羊肉饺子马上就来。”大胖笑嘻嘻地去厨房弄饺子了。我叫服务员过来又给小桃要了一个南瓜饼、一个炼乳小馒头,还有几个凉菜。我知道小桃是不喜欢吃羊肉的,前些年她哥哥带她来,我带他们吃涮羊肉,她连筷子都没动。
一会儿菜上来,老道用筷子麻利地夹了几个花生米嘎嘣嘎嘣嚼了几下,扭头喊道:“服务员,拿瓶小二锅头。”又回头问了我一句,“施主,你喝不喝?”我气得没招没招的,只得答应。他又回头喊了一声:“两瓶!”
酒拿过来,我拧开瓶子咕嘟灌了一口。老道倒是很仔细地倒在杯子里,用嘴巴抽得吱吱直响。小桃一脸通红地低着头,从桌子上拣东西喂小熊。
大胖端着两盘儿饺子过来,看着我们喝酒,笑道:“嘿,二大爷,喝上啦?”我低着头说:“你快忙去吧,有事儿我叫你。”他乐呵呵地放下饺子走了。
我看着小桃在那一口一口地喂小熊,有点烦躁地说:“你老喂它干吗?你也快吃,吃完了咱走。”小桃“嗯”了一声,用筷子夹了一个饺子,咬了几口。
老道笑眯眯地看了小桃一眼,伸手将桌上的两盘饺子都往自己那边拖了拖。小桃气呼呼地把筷子一扔,白了他一眼。我看到她生气,就把桌子上的炼乳小馒头跟南瓜饼往她跟前推过去,说:“咱吃这个,不跟他抢。”
老道就着二锅头一连吃了七盘儿饺子,我跟小桃都看得有些傻眼,也没生气的心思了。我心想,可能我冤枉了人家,说不定他还真是练过,要不然光这七盘儿饺子平常人就没地儿装。
大胖乐得跟一朵花一样,我走的时候出门结账,他朝老道喊:“二大爷,您可常来哈。”我心想再不来了,我这位二大爷一来吃一顿能顶你卖一天的。
回到店里,可能是因为刚才喝了酒的缘故,我忽然觉得背上又有点痒,手就忍不住想去抓。小桃赶忙拿出药来给我吃。老道则坐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一边还拿了个牙签在那剔牙。
我喝了药,反倒是觉得背上更痒了。我脱下上衣,让小桃帮我看了看。那青斑倒没有再扩展,但我总觉得里面鼓鼓囊囊的像是有只虫子在动,越是这么觉得越是难受,忍不住又想把手伸过去挠。小桃见我难受得紧了,赶忙把那串眉轮骨给我挂到脖子上,我略微好了一点。那道士见到眉轮骨的时候,眼眉突地一跳,却没说话。我强忍着烦躁,跟他说道:“道爷,饺子咱吃完了,酒也喝了。事儿咱该说说了吧?”
“哦。”他好像才反应过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吐掉嘴里剔出来的肉丝儿,然后一脸无辜地看着我问道,“说什么事儿?”
我倒吸一口凉气,要是小熊会咬人我立马就关门放小熊了。
“道爷,这玩笑开大了吧?”我穿上衣服,冷着脸看他。我倒不是疼这个吃喝,原本以为他真知道伊山羊跟罗玉函的消息,现在听他这么说,我的心一下子就凉到半截,暗自苦笑,怎么能听他故弄玄虚几句就相信了?
他见我面色不善,赶忙手掐道诀,朝我说道:“铁施主你稍安勿躁,我先替你保了命咱们再说事也不迟。”
“你替我保命?”我无奈地笑笑,朝他摆摆手,“算了,这位道长,今天就算我布施了你一顿酒饭。你也不用记我的功德。”然后做了个请的姿势,“您请吧。若是他日再路过我这小店,再进来歇歇脚,喝口水。”
他听我这么说,摇头笑了笑,朝我说道:“施主慈悲,山人今日却不是为了来吃你这一顿饺子的。”说到这里他突然换了一副表情,先前脸上那种惫懒一扫而去,黑乎乎的脸上恍惚间竟是有些出尘的意味。
“这位女施主,可否为小道取个水盆来?容我净一下手?”他说话间就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来,放在桌上铺开,里面显出一副金针和几把银色的小刀。那银刀大小与手术刀有些相似,只是每把刀上面的刀尖儿都弯出一个勾来。布包里面还散落了几个纸包,大致是装了些药粉之类的东西。小桃有些询问似的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我倒是要看看他要出什么幺蛾子。
小桃撅着嘴去找了一个塑料盆,又去接了一脸盆水。老道从布包里拣出一个纸袋,撕破,将里面一些黑乎乎的粉末倒入水里,那药粉在水中绽开,竟有些像从水底冒出几缕紫烟,甚是好看。道士伸手在盆中搅了几下,少顷,清水便一下子变成了一盆紫色药汤。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
看他这架势像是在消毒,难道他还敢给我动手术么?
我看着他将双手在盆里泡了三四分钟,冷笑道:“道爷,这高锰酸钾泡久了手可秃噜皮。”
他微微一笑,却没有答话,从盆中拿出手来,找了个毛巾擦了擦。又朝小桃吩咐道:“女施主,你也泡一下。”小桃听他这么说,一脸古怪地看了看那盆水,一下子把手藏到背后,朝后退了几步。原本淡紫色的药水被老道泡了泡手,已经变成黑乎乎的一盆泥汤了,天知道那老道多长时间不洗手了,他那双手到底摸过什么东西,更是不能让人遐想。
他一看小桃这样一副表情,原本眯着的双眼略略一睁,放出一道寒光,冷声喝道:“无量天尊,你可是不想要你哥哥的命了么?”
小桃听他说得吓人,眼圈一红就要哭出来。小熊在一旁很不满地朝老道叫了几声。我心中有气,把小桃拉到我身后,朝他冷笑道:“道爷,我的命还好好的在这里。你若作法,你只管去作,我也不拦你,你这样吓唬一个女孩子做什么?”
“哼。”老道手里掐了个道诀,指着我身后的小桃说道:“你到底是怕这盆水,还是怕你这哥哥丢了命?”
我见他越来越不像话了,心中更是生气,背后的麻痒之感越是一阵强过一阵。我刚要说话,就见小桃一咬牙,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跑到盆边,闭着眼睛将她白皙的双手泡入盆中。
老道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转身在我店中走了一圈,在我一个货架前面停下,伸手从上面拿下一个清仿宣德炉来,在手中翻看了几下,自言自语道:“这个,也将就了!”
我一见他拿东西,悄悄地就往门口挪了挪脚,那根不锈钢拖把就在门后。我心想,你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你要再拿我东西,我就把那七盘儿饺子全给你打出来。
老道看了看我,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将手中的铜炉掂量了几下,转身放到桌上。他又拿出一个纸包撕开,将里面的黄色药粉倒入铜炉,然后一手掐诀,一手托炉,口中朗声吟道:“天地盗太虚生,人虫盗天地生,铄我精魄盗营虰。虚化神,神化气,气化形,形生万物通虚明。”乍一听倒是有些高人的意思,如果不是看他邋里邋遢的模样,我几乎都要被他糊弄过去了。我嘬着牙花子朝他说:“大爷,几句丹经你都背乱了,你就别瞎忙活了。这么着吧,”我伸手从兜里把钱包掏出来,从里面咬牙抽出一张五十的来,原本我想抽张二十的,又怕他嫌少打发不了,“这五十块钱给你,晚上您再吃顿饺子也能够了。道爷你就收了神通吧。”
“施主,你这是干什么?”他走到我身边,一伸手把钱接过去,很麻利地揣到兜里,然后继续掐了个道诀,义正辞言指着我说道:“小道是来救你性命的,不是钱不钱的事儿。”
我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一下子又掉了五十。我想来这都打发不了,看来我只能使绝招了。我掏出手机装模作样地摁了几下,指着他说:“你要再不走我可报警了!”
“唉,施主,好商量好商量。”他一脸商量的语气将我的手拉下来。
我看他害怕,就哼了一声,跟他说道:“那你走不走?”
“我此刻不能走,小道我吃了你的饭,就要救你一命。”他白了我一眼,“施主,你别装了,你手机都没电了。”
我看了一眼手里的手机,果然是没电了。我晃了几下,心想这可奇怪了,刚才我拿出来的时候可还有不少电的。在我低头看手机的功夫,他口中暴喝了一声,突地伸手推了我一掌。我一不留神被他推了个趔趄,一下子倒在旁边的一把方凳上。小桃赶忙跑过来扶着我,生气地指着老道大声说道:“你干什么打我哥哥?”
“女娃娃,你道爷是要救他性命!”他说着身形一晃,来到我身边。我心里怒极,站起来把小桃推开一边,心想今天小太爷不把你吃的那七盘饺子打出来我就不姓铁。
他看我一副要跟他下手的架势,冷笑了一声:“痴儿,你也知道生气么?”然后转身从一旁捏了一根金针,伸手下到我的脖子上。
我突觉身上一麻,半边身子就动不了了,想张嘴骂他,却也发不出声来,心想坏了,这老道来头不小,这是早就算计好了我这一屋子的东西了。我又挣扎几下却动弹不得,心里怒极,背上那块青斑处又开始生出一阵奇痒,竟是觉得里面真有个虫子要钻出来一样。
小桃一看他拿针扎我,立刻伸手就要把那金针从我脖子上拔下来。
老道朝她暴喝一声:“女娃娃,你要是想要他自己把自己抓死,你就拔!”
小桃一下子被他给吓住了,可能是又想起早上我那个惨状来,脸色一白,没敢再动。她有些半信半疑地看了看老道,又看了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用眼角扫了一眼小熊,奇怪的是这家伙此刻只是安安静静地趴在一边,看我们闹,偶尔抬头叫了几声,便再也不动弹了。这可太反常了!虽然它平时很和善,谁都可以跟它玩到一块去,但我总认为它是一条通人性的大狗,能够分辨人的恶意与善意,且护主的心很强。曾经有一次,我跟几个来店里捣乱的小混混吵起来,我吃了点亏,小熊就追着他们跑了三条街,直到把那几个人都挨个咬了一块肉下来才算作罢。今天老子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它怎么就跟没看到一样?
老道哼了一声,将手里的铜炉放到一边,伸手又拿了几根金针,下到我脖子与头上,然后一拍我背,口中暴叫一声:“脱了衣服去!”
我心里大喊,不得了了,感情这老道不仅要劫财,还准备要劫色啊?!
老道伸手抓住我的衣领,双手一用力,“嗤啦”一声,将我衬衣撕开。我目眦欲裂,心中将他十八辈祖宗都骂遍了,心说,你他妈最好直接就这么弄死我,你要给我留一口气,我起来就绝饶不了你。
他皱着眉头,将我上身的衣物都除去,又伸手将挂在我脖子上的眉轮骨念珠取下,掂量了几下,放到一边,口中叹道:“你倒是好命,有这物件傍身,我来得还不晚。”
小桃在一旁惊呼了一声,指着我的背小脸煞白地说不出话来。我只觉得背上奇痒,又看到她的表情,知道背上那青斑可能又开始变异了。此时,我也渐渐明白,这道士可能真是来救我的,只是我仍不能接受他用的这种方式,心里不喜。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像一个面口袋一般毫无反抗地任人摆布。我感到愤怒,并且开始恐慌,甚至超过了我背上的毒斑给我带来的痛苦。我的神志也逐渐开始恍惚,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甚至连我的狗都已经抛弃了我!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诵持万遍,身有光明。”他的声音忽远忽近,有若洪钟大吕。迷茫中只觉他举手朝我后脑连拍三掌,暴喝一声:“痴儿!你还不生气么?”
我心里骂道,狗日的才不生气,不生气我他妈就是你养的,口中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死死地瞪着他。要是目光能杀人,他此刻已经千疮百孔了。
他见我气极,口中笑道:“无量天尊,我还道你是泥捏的菩萨。”话音一落,就见他手中攒了一团银光,朝我背上落下,我突觉背上“嗖”地一凉,紧接着“刺啦”一响,就听小桃在边上尖叫一声,小熊也站起来开始嗷嗷狂叫。然后,我觉得他像是从我身体里挑出去了一个东西,顿时觉得背上一阵轻松,通透得就像是被挤了一个熟透了的大粉刺一般。我背上先前那股奇痒尽去,开始觉得火辣辣的疼。
“炉来!”他朝小桃喊道。小桃在旁边赶忙捧着铜炉凑过去,把头扭向一边,像是不敢看那事物。“啪嗒”,一团肉乎乎的东西落入铜炉,在里面的药粉里滚动了几下。
他像是长舒了一口气,跟我说道:“你且再忍一下。”然后手里一动,我只感觉背上一阵剧痛,血像不要钱一般流了一地。当他再抬起手时,银刀上竟是挂了大块黑肉。他将手中的银刀一转,只听得“啪嗒”一声,那块黑肉也落到铜炉之中。我听那声音,估摸着怎么也得有个三五两,负痛暗想,嗯,得他妈有。
“女娃娃,替你哥哥敷上。”他擦了擦手上的血迹,从旁边拿了一个纸包递给小桃。然后,他转又一脸轻松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点了一根,狠狠地闷了一口,朝我笑道:“鱼爷,今儿你可算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想骂他几句,还没反应过来,只感到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我悠悠醒转过来,觉得口干舌燥,就喊了一声“小桃”,想让她给我倒杯水来。这时,从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把我的保温杯递了过来。我就着喝了几口凉茶,才觉得好了一些。
忽然又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来,我不由得摸了一下脖子,发现上面的金针都被取走了,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穿好。我扭动了一下脊背,除了睡觉太久有点酸麻之感,倒是没有什么别的感觉,心里想道:“我这是好了?人不可貌相啊,虽说那老道看起来像个老骗子,倒还有些真本事,没浪费了我那几盘饺子的钱。”人就怕这个,事情不能细琢磨。我这一觉得没事儿了,就把先前那些不快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心下更有了不少的感激。我晃了晃脑袋,环顾了一下四周。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从窗外透进来昏黄的路灯光,映得店里的景象都有些恍惚。我正奇怪为什么没有开灯,就见我身前影影绰绰地站了一个人。看身形是个女人,我料想是小桃,就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身上的关节“嘎巴嘎巴”响了一阵,看到小桃没动,就问她:“小桃,你怎么不开灯啊?那老道呢?”
那身影笑着说:“什么老道?老鱼你睡迷糊了吧?”这声音不对,不是小桃的声音。我心里一惊,却又听着有些熟悉。我赶忙起身走到墙边,把灯打开。
“小路?!”日光灯下那女人的一脸浓妆,吓了我一大跳。瞬间,一只乌青的小手立刻就在我脑海里招了招:“你你你……”我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认识了?”她朝我咯咯一笑,让我觉得尾脊骨突地一阵发凉。该死,这个凉沁沁的秋夜,这个凉沁沁的笑声。
“小路。”我努力地稳了稳心神,看着她站在灯下,脚边依然放着那个黄布包裹,只是拉链已经重新被拉得密不透风,从外面看决计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可是我却知道,里面最起码有一只死孩子手!
“老鱼。”她在灯光下款款朝我走来,原本应是风情万种的步子此刻却让她走得鬼气森森。我努力地不让自己躲闪,连大气都不敢出地看着她越来越近。最终她走到我身前停下,身上浓烈的香水味掺杂了不知名的怪臭,让我闻之欲呕。她朝我伸出手,笑道:“老鱼,给我一支烟。”
我哆哆嗦嗦地把浑身摸遍了,也没摸出个烟头来。我一拍大腿,跟她说:“哎哟,这么不巧?下午抽完了还没买呢,要不我现在去买一盒吧。”
我说着话转身就想往门外走。
刚一转身,她一伸手就揪住我的衣领,往后一拽。我感到一股大力顺着衣服传来,把我立时拖了个趔趄。我晃了几下站起来,看着她没敢说话,心里更是笃定她有问题,却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她。毕竟她是伊山羊的老婆,也和我是多年的朋友。若是她直接青面獠牙地变成个怪物,那没别的可说,我起码有三五种办法把她收拾了;就算是收拾不了,我也能跑得远远儿的。可她现在却明明面带笑容,条理清晰地跟我说着话,这让我委实是下不了手。我只能在心里琢磨,可却实在搞不明白她的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老鱼,你甭跟我这儿逗咳嗽。”她看我不说话,伸手从我兜里掏出烟火,朝我晃晃,笑着给自己点上了一根儿。我心想这两口子怎么一个毛病,都爱从我兜里掏烟?
她吸了一口烟,挑衅似的喷到我脸上。我被呛得不由得打了个喷嚏,这喷嚏倒让我的大脑略微清醒了一些。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前两次,小路的出现无一不是在我的梦中,一次是我在医院睡着了,在病房里看到她,另一次是我在店里睡着了,还被那包裹里的小手给吓醒了。那这次的情形也更明显了。若不是做梦,小桃跟那道士肯定也在这里,况且还有小熊呢。我长舒了一口气,既然是做梦,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暗中掐了掐指尖,好像真没什么痛感,心中大定。
虽说是做梦,但这梦做得也忒真实了点。我看着她一脸浓妆艳抹,心里还是难免有些发毛,却没有先前那么怕了。她口中咯咯笑了几声,将手中的烟盒递还给我。我接过来点了一根,狠狠地闷了一口。头回在梦里有意识的情况下抽烟,觉得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得紧啊!我忽然心里很不符合气氛地想,要是以后结婚生孩子老婆不让抽烟,这倒是个解烟瘾的好法子。想到这里我居然笑了。
“你笑什么?”小路抱着胳膊,夹着烟的手在胸前摆成了一枝婷婷袅袅的玉兰,“你不怕了?”
“小路,”我喷了一口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你是我的朋友,我怕你做什么?”
她咯咯一笑,翘着手指抖了抖烟灰。我的眼神随着那灰白色的烟灰绽开,飘飘洒洒地落向地面。她的脚上穿了一双红色的高跟鞋,鞋跟看起来不止十公分,把脚尖撑起,用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角度踮在地上。
“朋友?”她笑得前仰后合,我丝毫不觉得我这句话有什么好笑,她的动作像极了一个被人牵拉着的木偶。化了浓妆的脸僵硬地抽动着,整个屋子都是她那刺骨冰凉的笑声。我不禁抖了一下,忍不住想捂住耳朵。
突然间笑声戛然而止,却见她森森地看着我,嘴角带了一丝嘲笑:“你不知道,这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朋友么?”
我被她身上发出来寒意刺得后退几步,不知道是因为她,还是因为她说的这句话。胸中一阵郁结。此刻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中了。
我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烟上的余烬一下烧到了我的手,我条件反射似的甩着手把烟头扔出去,这才想到,这是在梦中,是不会疼的。
“小路,”我咬着牙压抑着心中的惊慌,“无论发生了什么,请相信我。”
我看着她的眼睛,“请相信,我,是你们的朋友。”
“朋友,”她脸上略微平静了一下,喃喃道,“朋友……”
“我是你的朋友,不是么?小路。”我轻轻地说,就像怕惊醒一个在梦中的孩子,“还记得你们结婚的时候,我给你们做的伴郎么?”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那天我喝多了,还说要把你从婚礼上抢走。”
“朋友……”她定定地看着我,突然松开原本抓住我手腕的双手,捂住脸呜呜哭起来,“老鱼,”她仰起脸满怀希望地看着我,我突然觉得她的脸并没有那么恐怖了,“你是我的朋友么?”
“我是你们的朋友。”我叹了口气,很自然地搂住她的肩膀,“永远都是,无论发生了什么。”
她的身体冰冷,丝毫没有活人的气息,浓烈的香水掺杂着尸臭的怪味让我闻之欲呕。可是,这又算些什么呢?我是她的朋友不是么?
“我会帮助你们的。”我说,“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指着那个黄布包裹继续说,“我知道你既然来找我,就一定有话要告诉我。”
“给我一支烟。”她朝我伸手。
我赶忙递给她,她凑过来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伸手拢了一下有些散乱的发丝,有些悲伤地托了一下自己的脸,她有些伤感的轻声问我:“我现在很丑是么?”
我笑笑说道:“你跟以前一样漂亮,真后悔当年我没把你抢过来。”
“以后你再说这话的时候,别把亏心从脸上带出来成么?伤人。”她白了我一眼,徐徐吐出一口烟雾,“老鱼,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突然她看着我背后愣了一下,神情立刻变得有些黯淡。
“唉!”突然一声叹息从我身后传来,“痴儿,万物非欲生,不得不生。万物非欲死,不得不死。你还未死,却在这里装什么死人?”我猛地一回头,一个油吃麻花的老道正站在我身后,手掐道诀临窗而立。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小路:“你所求之事,老道替他应了。”又一挥手,“你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吧!”
“咯咯……原来你也在这里。”小路笑得很难听,微微朝他鞠了个躬,“那就谢谢道长了。”
“那老鱼,我就先走了。”说完她便弯腰提起那个包裹,转身就要走。
什么啊,这就要走,话还没说完呢!我刚要阻拦,却只觉得身后的老道重重拍了我肩膀一下,喝道:“你还不醒来?”
我一睁眼,天光大亮。我一头冷汗地看了看四周,发现小桃正一脸紧张地半蹲在我的身边。见我醒了,她便担心地叫道,“哥。”我刚想起身,却觉得浑身酸软,没有半点力气。
我苦笑着看着她,“去给我倒杯水。”
她赶忙去倒了一杯热水,用嘴唇试了试,可能是觉得烫了,又往杯里添了些凉水。直到她觉得温度合适了,才端着杯子放到我的嘴边。我渴极了,咕嘟咕嘟把水喝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还要么?”小桃心疼地拿了纸巾给我擦擦嘴。我摇摇头。喝了水才觉得身上有了一点力气,尝试着活动了一肩膀,觉得背上还有些微疼,我再试着欠了欠身,扭头寻找那个道士。那道士正站在桌前,他面前的桌上放了那个清仿宣德炉,见到我看他,笑眯眯地朝我说:“施主醒了?”
听到他问这句,我有些恍惚,梦里那声大喝犹然在耳,心想:“难道他真还有什么神通不成?还能跑我梦里去?”他看到我盯他,笑了笑,伸手端起面前的铜炉朝我走来。
“你刚才……”我狐疑地看着他慢慢朝我走来,指着他问道,“你刚才去哪儿了?”
“老道哪里也没去。”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看不透。
“您瞅瞅这个。”他把手里的铜炉往我脸前一伸,我顺着她的手往里面一看,顿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里面竟然是一只小指般大小黑漆漆的肥虫子,身上还长了许多触须,尚自在那儿蠕动着,身上沾满了血跟药粉。我从小就害怕虫子之类的东西,以前罗玉函就常拿豆虫吓我,每次都能把我吓得不敢动弹。
那道士见我难受,恶作剧似的从头上把那根筷子抽下来,朝铜炉里那个虫子戳了戳。那虫子原本伸出触须,碰到筷子赶快又缩了回去。我强忍着呕吐,突然认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了,指着那东西惊讶道:“这他妈不是一个海搐子么?”
那虫子触角迅速地展开,紧紧抱住那跟发簪。触角树枝一样往上蠕动。眨眼间,就见一个肉团变成了一朵青黑色的菊花。
海搐子,学名海葵。在海边礁石上很常见,若是不动它,它就像是开在礁石上的花儿一样,可是你拿手一碰,它就会立刻收缩起来,变成一个肉球。有的地方还拿这个来做菜,我吃过,就叫海搐子炖豆腐,煮了之后是一个蛋状的东西,跟小乌贼差不多,只是嘎嘣嘎嘣的比乌贼有嚼头。
“这东西是从我身上挖出来的?”我指着那海搐子一样的东西毛骨悚然道,完全忘记了方才它是怎么折磨我的。
老道拿着筷子在那戳得那虫子汁水四溅,听到我问,他一仰头,我这才发现他头上的发髻并没有因为他把筷子抽下来而散掉,油乎乎地跟个小棒槌似的晃了晃:“施主你说啥?”他歪着头问我。我不由得有些分神,心想:“这位道爷多长时间没洗过头了,头发都能站住了。”
“这海搐子是从我身上挖出来的?”我回过神来,看着他又问了一遍。
“没错。”老道将手里的筷子在铜炉边上敲了敲,那虫子便缩成一个肉球不再动弹。“不过这东西却不是什么海搐子。这东西有个名头叫做尸葵,你来看看。”说着他把手伸到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我一看,正是先前他装火烧的那个塑料袋。这是,袋里的火烧已经不见了,现在正装了黑乎乎的一堆东西。他拿着这袋子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后小心翼翼的地解开袋口。我伸头看了一眼,差点又吐出来。那堆黑乎乎的东西竟是一块巴掌大的烂肉,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血呼啦的小眼儿。小眼里面又都是一些跟大米粒一样的东西,就像是一块米猪肉。
我原本就有很严重的密集恐惧症,最见不得这样的东西。先前见过一个图片,叫做什么莲乳的,我看了一次做了好几天噩梦,一闭眼就是那上面小眼儿里蠕动的蛆虫。
老道见我不敢看,在一边笑了笑,说道:“这就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却不敢看么?”
我闭着眼,咬着牙骂他:“这东西你不快扔了还揣兜里干吗,是准备留着包饺子啊?”
“小道倒不是想包饺子,只是若这么扔出去,就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了。”他笑了笑,手里摸出一把小银刀,从烂肉上削下一块,上面满是半凝固黑红色的血块,“啪嗒”一声,让那一小块肉掉入炉中。小桃在一边捂着嘴巴惊呼一声,小熊听到她叫,又抗议似的朝老道吼了几声。我知道肯定是那虫子有点问题,便咬着牙往铜炉里瞥了一眼。
这时,就见先前被老道用筷子戳得缩成一个肉团的虫子,此刻像是闻到了血腥味儿,触角迅速地展开,紧紧抱住了那一小块碎肉,甚至有几根触角竟是顺着溅在炉壁上的血点像树枝一般往上蠕动。转瞬间,一个肉团就变成了一朵青黑色的菊花。小桃紧紧抓着我的手,我感到手心传来她轻微的颤抖,知道她怕,忙顾不得自己难受,安慰她道:“没事儿,别怕。”
老道嘬着牙花子看了我一眼,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盒火柴,划着一根扔到炉中。只听得“腾”的一声,炉中升起了一团青蓝色的火焰。那虫子在火中吱吱地翻滚了几下,迅速变小,直至消失在火中。老道在一旁叹道:“这尸葵平时隐匿于无形,遇血则生。你此刻看它在火中是不见了,假以时日,若是让它见了血,却还能出来害人,竟是不好治了它。”说话间他小心翼翼地把炉中剩下的灰烬用银刀刮入那个塑料袋,紧紧地把口扎住。又跟我说,“施主,若不是你有那密宗重宝护着,恐怕你就等不到老道来了。”
“道爷……”我心有余悸地看着他,“这东西是哪儿来的?是不是那个罐子?”
“从洪荒里来的。”他笑笑说道。
“什么洪荒?”我一下子没明白他的意思。
“洪荒……”老道用手指在空气里画了一个圈,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神神叨叨地说,“就是那个洪荒……”
我愣了一下,洪荒?哪个洪荒?什么洪荒?洪荒在哪儿?
我看着老道黑乎乎的脸,一时有些恍惚,洪荒是某个时代,是我们的历史不能触及的一个地方。连历史里都没有的东西,怎么会和我发生交集?
“那个罐子不是从闵王台里出来的么?”我看着老道,“战国,不算是洪荒吧?”
老道只是笑笑,却不作答,看了看我胳膊上的那块太阳纹胎记,叹了一口气。
“哥!”小桃喊了我一声,抓住我的手腕,把我的衣袖往上捋了捋。
先前我的衣服被那老道脱了,可能是在我晕过去之后小桃怕我冷又给我穿上的。衬衣早被撕碎了当成绷带缠在我伤口处,所以我现在身上就空荡荡地罩了一件外套。
小桃伸手捋起我的袖口,我才发现不知道何时开始,我手腕上竟多了一个青紫的手印,像是被一个手劲儿极大的人捏青了一般,我赶忙又捋起另一只袖子看了看,果然也有一样的手印,我不禁打了个冷战,又转头看了那老道一眼。
老道忽然没由头地说了一句:“答应了人家的事儿,就一定得办呐。”
我心里突地一颤,死死地盯着他。他瞥了我一眼,若无其事地伸手从兜里掏出个MP3,把一个黑乎乎的耳机塞到耳朵里,皱着眉头按了几下,抬头问小桃:“无量天尊,女施主,哪儿能充电?”
我看到他这般装糊涂,一时有些拿不准他是不是在装神弄鬼,却又碍于小桃在这里不好细问。小桃朝饮水机旁边的一个插座一指,他拿着MP3走过去,蹲在那里充电,不再搭理我。
我挣扎着从椅子上坐起来,不小心扯动了背上的伤口,疼得我龇牙咧嘴地骂伊山羊的娘。小桃红着脸在那儿手忙脚乱。我这才想起来他俩其实是一个娘的,赶紧闭口不骂了,只是心里更加烦乱。
我看了看手腕上的手印,心里一直在想梦里的小路。一连三次梦到她,我相信这绝不是偶然,我还能清晰地想起梦里她那个惨状,心里只觉得揪得生疼。
我看着那老道神神叨叨地蹲在一边给他的MP3充电,他到底知道什么?难道他真的有神通走进我的梦里?还是仅仅是一个巧合?
我暗自叹道:“老羊啊,老羊,你妹妹在我这儿赖着不走,连你老婆也给我托梦来了,你到底要我怎么办?你们一家是要往死里玩我啊!”
我翻出口袋里那张纸条,捏在手里,咬着牙想,我得去闵王台,一定得把老羊跟罗玉函这俩不省心的玩意儿给弄回来。好好活着不比什么都强?非得去掺和进那些破事儿?
想到这里,我用力将手里的纸条团吧团吧扔到嘴里,再狠狠地嚼了几口。小桃在一边吓得伸手就要往我嘴里掏,想把那纸条从我嘴里抠出来。我拨开她伸过来的手,把那纸团咽进肚子里,扶着她的肩膀,说道:“小桃,我要去找你哥。”
“你要去找我哥也不能吃纸啊。”她在一边跳着脚,“快吐出来快吐出来,多脏啊。”
“这就对喽,我就说应该找嘛,不找怎么能找得到?”忽然,老道在那边一拍大腿,低着头摁着手里的MP3,突地冒出来这么一句。他一抬头看到我跟小桃都看着他,便笑眯眯地晃了晃手里的MP3,继续说道:“我说这首Lady Gaga的歌就没删嘛,你看看我这不找找就找到了么?”
然后他戴上耳机开始摇头晃脑的听歌。
我心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一个油吃麻花的老道拿个同样油吃麻花的MP3就够让人看一阵的了,要是这老道再听Lady Gaga,还让不让人活啊?
原本眼圈红红的小桃看着摇头晃脑的老道,在一边捂着嘴“噗嗤”差点笑出声来。我看了她一眼,她立刻把脸板起来了。
我说:“你想笑就笑嘛,憋着多难受。”
她娇嗔地打了我一下,哼哼地说:“你讨厌,刚才都快被你吓死了。”
我看着小桃娇憨的表情,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才想起她也是碰过那个罐子的。如果我身上的尸葵是由那罐子而起,那小桃呢?我不敢想象了。我赶忙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下她的脖子、手腕等所有能露出来肉的地方。
小桃犟着鼻子拧来拧去不高兴地说:“你干吗?”
我说:“你别动,我给你检查一下。”
检查了一遍,我能看到的地方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心里着急,却又不好往别的地方看,我只能紧张地问她:“小桃,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小桃有些迷糊地转了个圈,一脸迷茫地跟我说:“没有啊。”
我心想:“难道这虫子还有潜伏期不成?”正紧张着,旁边的老道摘下耳机看了一眼小桃,跟我说道:“施主你不用担心,她没事儿。”
听到他这么说,我又仔细地看了看小桃的脖子,看到的确没有什么异状,又把放在一边的眉轮骨念珠重新戴到她脖子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电话突然响了,我摸出电话一看是王富贵。
王富贵那边问:“鱼爷,你没事儿了吧?”
我说:“有事儿,你在哪儿呢?你快来一趟。”
“我跟九爷在一块呢。”我听着他身边老九在一边笑。
我说:“你们怎么凑一块去了?”
“咳,刚碰上了。”他笑着说,“刚他还担心你呢,你等等啊,我让他接电话。”
“鱼爷,”老九爽朗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刚听富贵这小子说你身体有些不舒服?怎么茬儿啊?昨晚不好好的么?”
“现在没事儿了。”我勉强地笑了笑,刚才一晃,背后的伤口又有些发疼,“怎么样?事情有眉目了么?”
“咳,甭提了。”他好像是在开车,“你等下啊,我过个路口。”我举着电话朝小桃努努嘴,让她收拾一下地上的血污。小桃从门后拿起那不锈钢拖把,撅着嘴去洗手间了。过了一会儿,老九继续说道:“你还记得昨晚惹你小姨子那刚子么?他今天差点儿被人灭了口。我说鱼爷你到底这是惹了多大事儿啊?”
“怎么个情况?那小子出什么事儿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要是真为这事儿再把那孩子搭进去,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刚子虽然是个小混混,可毕竟还是一个毛孩子,谁没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
“这会儿没事儿了。差点被人套了麻袋扔猪龙河里,也是命大,正好被我碰上,现在他裤子还湿着呢。”老九在电话那边嘬了嘬牙花子,继续说道,“鱼爷,你这回麻烦不小啊?”
“谁说不是。”我懊恼地捏了捏鼻梁,“你跟老王来我这儿一趟,怕是还得麻烦你们。”
“没说的,马上到。”老九在那边答应道。
小桃犟着鼻子在那拖地,瓷砖上的血被湿拖把一拖,满屋都是一股子腥味儿。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四点多钟了,在这个季节,已经将近黄昏,可能是失血有点多,我觉得身上很冷。
我让小桃给我找了一件厚衣服披在身上,才觉得暖和了一点。老道士的药倒是很管用,掉了那么一大块肉,背上倒没觉得有多么的疼。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坐在一边摆弄MP3的老道,走过去给他倒了一杯水。
他笑眯眯地接过去,喝了一口。我示意他把耳机拿下来。他笑着做了,再掐了个道诀朝我微微一颔首。“大恩不言谢。我有眼不识泰山。先前怠慢了道爷,还请原谅则个。”
我朝他拱拱手。他笑眯眯地也没扶我,就那么坐着受了我一礼。
他咂咂嘴也不说话,只是从牙缝里舔出一跟肉丝,“噗”地吐掉。然后笑眯眯地看了我几眼:“施主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这也还没到饭点儿。”
“道爷,敢问仙号是?”我抱拳问他。
他笑着摆摆手,撅着脚一直没敢放下。“什么仙不仙的,游方小道,俗家的名字我也忘了,在山上的时候倒是师尊赐了个道号叫做寻机。”
“寻鸡?”我差点儿乐出声来,心想就凭他师徒俩听雷迪嘎嘎就能猜到他们应该起不出啥有品位的名字来。
“寻道机,天机,人机。”他看到我曲解,突地换了一脸严肃,只是他还在那撅着脚,怎么都严肃不起来,“就像我遇到你,这不就是你我的机缘么?”
我听他这么说,赶忙不敢再取笑,低头抱歉道:“是是是,道爷字字锋机,是我愚钝了。”
“施主你是不是想问你那两位朋友的消息?”他忽然话锋一转,看着我说道。
“是。”我弯腰深鞠一躬说道,“还请道爷指点迷津,万望相助。”
“无量天尊,施主慈悲。”他叹了一口气,终于伸手相扶,“先前我救了你的命,你倒是没有这么大的礼。”他用脚尖点了一下地,看看地上的水渍已经干透,才小心站起身来,掐着指头跟我说道,“你的机缘在我身上,所以我来寻你,而那两位的机缘,却尽在你手。”
“在我手?”我听得有点头大,“什么意思?”
“不错。”他朝我点点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他们是死是活就看你怎么做了。甚至往大里说,这天下苍生的生死也在施主你的一念之间。”我被这话吓得一个趔趄,赶忙问道:“道爷你这话怎么说的?我就一混吃等死的主,听您这意思怎么还跟天下苍生扯上了?克拉克干的活我可干不来,我也没那么多话梅干儿吃啊。”我心想这老道还是不靠谱啊。
“你吃了话梅干也变不了克拉克。”他笑着跟我说,“不过你倒也不必妄自菲薄,这都是你命里事,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些事你随心、尽力,就可以了。”
嗯,我心想,就凭你连阿拉蕾都看过,我就更不能信你。
“不说苍生的事儿了,就说你那两位朋友的事儿。”他从怀里掏出个纸袋,递给我,说道:“你看看这个。”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竟有几张照片。只看了一眼,我就倒吸一口冷气,呆呆地定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