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波光倒影 十、测字(下)

“用心做的药一定是好药,只要不是用心做假药;哈哈,抱歉,当着先生说假药,冒犯了。”

“其实用心做假药也不算什么,用心做毒药的人才可恶。”

祝童如此一说,王向桢翘指称赞:“说得好,不过,毒药就和谎言一样,中毒不一定就会致命,骗人的也不一定只为伤害。也许为谋求一份渴求的感情,也许自有苦衷,只看结局是否抱憾。”

“王先生的话,我不很明白。”祝童表面迷茫,王向桢话里话外,让心怀鬼胎的他吓得心惊肉跳。

“凤凰城,凤凰山,游到山里看蝴蝶;蝴蝶蝴蝶成双对,阿哥阿妹痴痴看……”王向桢回身面对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神像,轻轻吟唱起一首山歌;俄而赫然一笑:“年纪大了,时常会想起以前的事来。凤凰城人美风光美,我年轻时服役的部队曾驻扎在这里,一晃十多年了。这次来看看,山还是那座山,江还是那条江;只是人全变了。”

作骗子也是需要灵感的,只有窥测人心的本事是低级骗子,能举一反三才是高手。

祝童默念几遍新挂上的对联:少年不羁别离枝,一生愧对蝴蝶兰。此时此刻,一个可怕的念头从祝童心底冒出,且迅速伸展着枝叶。

小骗子脑子里在急速分析刚才看到的情形,联想到这幅新对联,把一切和以往的些许线索融汇,散乱的碎片一点点组合排列,得出的结论把自己吓了一跳:王向桢很可能就是朵花的父亲!

王向桢的确与朵花有三分相似,这一点其实很牵强;但是当他说出曾经在这里当过兵,当他吟出那首苗家山歌;那么,刚才的那些关于谎言与毒药的话,就有了另外的含义;一切的一切在惯常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的小骗子看来,就变为七分可能。

蝶姨,还在南华山中游荡,距离这里大约有两公里。初一的凤凰城到处是鞭炮声,蝶神受不了这个;祝童如果没有蓬麻功护佑,也是头昏脑胀。

“王先生,有兴趣再算一卦吗?”祝童试探着出击,王向桢看看外面的人群,似乎在寻找朵花的踪迹;听到祝童如此说,漫不经心的回道:“好啊,这次还是测字?”

“正是,请先生说出一个字;不要勉强,不要细想。”

“蝴蝶。”王向桢念出的是两个字,祝童心理叫妙:他是朵花父亲的可能性增加两成。

王向桢心里一直萦绕的是蝴蝶,那么,他曾经到过蝴蝶洞吗?那里山水清幽令人忘俗,正是能发生些风流韵事的所在。

“两个字,这可有些难了;不过,试试也好。蝴蝶……王先生,说话方便吗?”祝童看向他身边的女秘书。

“你先出去吧。”王向桢把秘书打发走,看着祝童:“李医生但说无妨。”

“如此,莫怪我放肆了。”

“不会,算卦算的是心情,我知道。”

“卦由心生是不错的,但测字不同;比如这两个字:蝴蝶。蝴,拆开来为虫、古、月。虫可为渺小;古,过去;月,风花雪月而。呵呵,王先生,我可不可以这样说:过去的风花雪月就如同一只小虫,一直隐藏在您心中;岁月流逝,十几年过去了,这只小虫却再也没离开您……”

祝童说到这里住口不言,眼镜后面的眸子微眯,仔细观察王向桢;从表面上当然看不出什么,但是,他的腿在颤抖。那里的伤,似乎也有蝶蛹的影子不过时间久了,只留下一点模糊不清的痕迹。狗皮膏药也许治疗腰腿疼效果有限,抑制这样的东西正在行。

“请继续。”王向桢深呼吸两下。

“说下去就是冒犯了,王先生,话到三分刚刚好。”

祝童卖起关子,其实是没把握;王向桢是个大人物,稍微不小心,也许会惹火上身。

“没什么冒犯,不说才不好。”王向桢已恢复正常,也不追问,在偏殿内转两圈,停在祝童面前:“先生以为,我今后该怎么做?”

“上次我说过,算卦人不提建议;一切要看你自己如何决定;不过……”

“不过什么?”

“刚才说了第一个字,第二个字也很有意思;蝶,拆开来看,虫还是渺小;但是右面是世和木的组合,虫子虽小,却能吃空巨木,偏偏木头又托着世界,很有意思啊。如果看笔画,繁体的蝴字有十九划,王先生,十九年前在这里当兵,是吗?”

王向桢猛然停住脚步立在祝童身前,眼睛里射出犀利的光芒,似乎要看穿他内心。

当然,这一招对小骗子毫无用处,他早有心理准备,坦然面对审视。

王向桢终究想到彼此身份的差异,默然不语,好久才叹息一声:“也许,我不该来凤凰城,不该遇到先生。”忽又展颜一笑:“明白人才是可怕的,我遇到先生这样的明白人,是福是祸?”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谁能说明白呢?今天的福也许就是明天的祸,眼前的祸可能是明天福。以道家阴阳的观点分析,世间事无非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好的,一种是坏的,各占五成的几率。一件事情发生了,它有可能是好的,也有可能是不好的。但是,好坏只是你当时的看法;也许如今看来很好的选择,过个十几年,就会变成最愚蠢的事。时间会改变一切,它把是非黑白搅得一塌糊涂,呵!阴阳八卦之说正是这个意思。”

“阴阳?是啊,时间会改变一切。半年来,我三次到凤凰,竟有两次遇到先生;李医生,你有超乎常人的智慧。雪下大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这个号码随时可以找到我,李医生,我马上要离开凤凰城,不然真想和先生把酒言欢啊。好在都在上海,春节后找个时间一起喝杯茶。这次是不是还要欠你一分钱?呵呵,多个朋友多条路,上海很复杂。”

王向桢掏出水笔,在名片上写下一串号码递给祝童,点点头推开偏殿的门。

外面的雪果然大了,把南华山的苍茫淹没在雪雾深处。

他的背影有几分落寞和无助,刚才有瞬间的意乱情迷,祝童感觉到王向桢要挣扎出某种束缚;最终还是放弃了。

小骗子已经确定,王向桢就是朵花的父亲,蝴蝶、蝶神、蝶姨,真的很奇妙。怪不得有人认为自己应该认识王向桢,原来自己真的和他认识;只是两人的关系却不是任何人能想象到的。

朵花,和蝶姨有七分相似,王向桢是看到朵花后才开始失态的。

祝童在偏殿内凝思整理片刻,大致的轮廓已经清晰:十九年前,王向桢在凤凰城附近遇到蝶姨,也许和黄海与朵花的情况相似;于是干柴烈火阴阳交汇,但是王向桢最终选择了政治婚姻,所以才会有如今的成就。人只有在失意时才会回忆往昔;几个月前,他可能遇到挫折,把凤凰城作为短期旅行的修养地,有沉浸在往昔的柔情里寻找安慰的意思。

到上海后,王向桢也许发现和夫人夏护士长之间的距离太大,一直在躲避。

夏护士长一直没有生育,这对于年过不惑的他来说,是不可接受的。王向桢一定又想起蝶姨,也许他知道蝶姨有了孩子也不一定。

想清楚这些,别的就不是难题了;十九年前的那段感情,一定是十分美好的刻骨铭心。

蝶姨是因为王向桢才开始以身养蛊;但是,祝童有九成能确定,蝶姨要把蝶神神传出去,有带着朵花去寻找王向桢的意思。

也许,这其中还有黄海的因素。如果朵花选择一个本地人相恋还好说,但黄海的身份让蝶姨看到,女儿正在步入自己曾经经历过的悲剧。母爱无畏,蝶姨对朵花的爱,使她要让女儿具有一个相当的身份,她以为王向桢能做到这点的。

王向桢腿上的伤,是蝶姨当年留下的暗记,她凭借这个找到他,只是,如今已经被狗皮膏药抑制了。如果不然,蝶姨可能已经赶来相聚了。

王向桢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上海很复杂”,有警告祝童不要乱说话的意思。

以祝童感觉到的蛛丝马迹,如今正是王向桢人生的低潮期,对手把他逼到上海不会不暗中防备他;所以他才会来凤凰寻求心灵的慰藉。

蝶姨太天真了,王向桢也许能重新接纳她,也会对朵花很好,但是只会在台面下,他绝不敢公开承认朵花是他的女儿。

政治婚姻是政治的组成部分,具有很残酷的不可触犯的威严;以王向桢的地位面对的对手,以田旭洋和夏护士长的能量,蝶姨真找过去,也许会造成一个两败俱伤的悲剧。

想明白了这些,祝童心底惨然,他只是个小骗子,没有任何理由干涉蝶姨的选择。第一次,小骗子希望自己的推测是错误的。

推测到底是推测,首先要做的是见到蝶姨;小骗子需要一个准确的答案;蝶姨的反应就是验证这个推测的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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