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庙就在南华山下,祝童没绕圈子顺山坡接近,找个没人处从侧面翻墙而进。
祝云正在大殿里指点成风修炼蓬麻功,拿只木棒在他身上敲打。
成风看到祝童走进来,马上找到偷懒的理由,跳起来穿上衣服:“师叔来了?昨天师父还说起您呢。”
“说我什么?小孩子现在不用功,长大了要吃苦的。”祝童抽出支银针点上成风的督脉身柱穴,成风双手颤抖,脸色瞬间通红。
祝云挥舞木棒,在成风背部从下而上敲打过去;成风福至心灵,咬牙承受着。
三根针扎完,祝童拍出一掌:“起来吧。”
“还不谢过师叔指点?”祝云也正好敲出最后一棒,成风翻身爬起来,精神健旺如同换了个人。
刚才,两人合力帮成风打通了督脉,对他今后的修为帮助巨大;成风也知道,嘴上跟抹上密糖般围着祝童奉承着。
“师弟的本事又大了。”祝云打发成风出去开庙门,才询问祝童;督脉不同于别的经脉,通脉一要靠努力,更要靠缘分。
祝童早晨起来就感觉印堂处麻痒,一进大殿,就觉察到成风身体内的气机淤塞在身柱穴周围,顺势出针引导,竟使他一举冲通整条督脉。
但是,祝云奇怪的是祝童刚进来,还没和成风接触就察觉到他身体内的情形,这是他们的师父也没本事办到的。
祝童想一想,拍一拍额头印堂穴:“原来老子的本事竟是这般,蝶神啊蝶神,是个好东西。”说完,拿出竹筒吃下两只蝶蛹。
“师兄,我如今是蛊神上身,本事自然大了。”
祝云可不相信祝童的鬼话,以为他在开玩笑;蛊神上身都是女人的事,作为祝门弟子,他明白这个基本道理。
成风打开庙门,惊叫着跑回来:“师父师叔,来了一群真和尚。”
身后还跟着一群真正的和尚,一品金佛找上来门来了,还有七个穿便衣的,带头的是四品红火的二当家:大火轮。
机灵的成风看出来者不善,要去招呼庙里的兄弟。
逍云庄主拦住他:“成风,去让兄弟们到后面学经,外面出任何事也不能出来。”
“去吧成风,今后要记得好好学本事,人家人多势众功夫高强,这个场面上你们是帮不上忙的。”
成风恼的双眼通红,还是听话的招呼天王庙里的假和尚到后殿去。
祝童才不相信金佛的和尚们敢在光天化日下大开杀戒呢,凤凰城已不是蛮荒之地,一品金佛虽然势力大,也不敢公然触犯社会尊严。
但是,现在明显是一场在世俗之人眼中的宗教纠纷,要过关靠的还是他们师兄弟;报警那样的事,如今祝童做不出来,祝云也做不出来。
“阿弥陀佛,如今世界邪魔当道人心向利,就是因为太多的愚人不知生命真谛,迷失在欲望的旋涡。佛门弟子虽当洁身自好,更要自扫门前尘霾,不使奸邪小人以佛门名义危害江湖。保持佛门威严,当是我金佛众僧分内之事。二位施主,七品祝门本为济世救人,却为何披起袈裟扮和尚,危害我佛门清誉。天王庙人间道场,容不得你们在此放肆。”
开口说话是无虚和尚,他处在众和尚正中位置,明显是身份最高的大和尚;无虚身后,一是那壮和尚,另一个却是带三分龌龊样子的中年和尚。
祝童数一下周围,还有十八名青壮和尚,各个神气完足精气内敛,眼光凝注在自己师兄弟身上,都是高手风范。祝童与祝云交换一下眼神,都明白这些全是厉害和尚,如果动起手来,他们可能连对方一半也放不倒,自己先要被放倒了。
聪明如祝童,看出来的更多:先动手的肯定是和尚,等他们失去反抗能力后,和尚们八成就走了,守在一边的大火轮也许就是要命鬼。
“羊头谁也能挂,你管我卖什么肉?”逍云庄主先开口了,对的却是站在无虚和尚身后的那个;“正性和尚,年前我来接管天王庙时,你是如何说的?你可敢把当初被赶出凤凰城的真相说出来?”
“我是受骗上当,被你们设计陷核。”正性和尚有大靠山,腰杆当然就直了许多;“去年我们几——不,是贫僧几个在天王庙。”
正性和尚滔滔不绝,开始诉说自己的委屈和祝云的无耻,慷慨激昂。
祝童听来,虽然对方有虚构的成分,但是也能想象到自己的师兄用的不全是光明磊落的招数;他知道,这样的辩驳一点意义也没有,对方也摆明不是来讲理的,上前一步打断正性和尚的话。
“天王庙虽然挂着庙名,但是,里面哪里有一点佛家味道?这里面甚至没半尊佛像。无虚大师,你排如此大的架势来替佛门弟子争这个道场,知道这里供奉的是谁吗?”
“嗯?”无虚大师转头看向正性和尚,“正性,大殿里供奉的哪位菩萨?”
“这个——无虚院主,这个。”正性和尚努力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祝童指点着大殿:“那里面,供奉着三位shā • rén魔王,传说中以三十六人诛杀苗人九千的扬家将的后代八世孙三兄弟,他们是凤凰的最高神,与佛何干?真和尚假和尚在他们面前是没有区别的,无虚大师,您要度化他们吗?”
比起口舌之利,在场的人加一起也没祝童一个人厉害,这番话说完,和尚们面露困惑,无虚大师却依旧没有表情,似乎在听,似乎也在想。祝童又一指两侧:
“对啊,大殿里面没有菩萨,天王庙还有两个侧殿,里面也有神仙;和尚啊,那里面的神仙却与佛门更远了;照习惯,佛门是把女子当做猛兽的;这里面是七仙女与董永,正经的天仙配;那个里面是梁山泊与祝英台,想来佛家和尚对这人鬼情事的缘法是不关心的,说来,他们与道家还能拉上点干系。和尚进错庙了,天王庙里的神仙与你们金佛一派门都不挨。事实上,天王庙非佛非道,谁来都可以,就是和尚不能来。无虚大师,我师兄在此看道场应该是帮你们个盟;这里是文物保护重地,我不相信,你就是得到天王庙,难道还敢推翻三王神像为你们的佛,修金身?”
祝童说完,无虚似乎也想明白了,合手道:“千面独狼好口才,无虚领教了。”
“客气,我只是就事说事,很讲道理的。”祝童摆手,心底的戒备更深,把银针扣在指间。
无虚既然称呼起千面独狼这个江湖名号,摆明是不准备讲理了。
逍云庄主祝云也明白,退后一步,把两粒药丸塞进祝童手心。祝童借机把药丸按进鼻孔,他知道,师兄准备在动手时用迷幻剂,两粒药丸是解药。
“阿弥陀佛,天王庙之事是我们错了,贫僧卤莽。”无虚先开口认错,又转身一领:“这里是罗汉院十八罗汉僧,此番找逍云庄主,主要是想请庄主行个方便,把陕西天王院、菩提庵,岭南松云寺、百佛院,杭州云中寺,苏州霞光寺,黄山石佛寺,海南海王别院,共九座道场的香火让出来。我们会给你一千万做补偿;那些佛门圣地,早晚要收归佛门。你们一共占据了十六处寺庙,这次只收回九座;逍云庄主是个明白人,应不会逆天行事。”
一千万,买九座道场,这个生意在祝童看来是可做的。同时也操起另一份心:金佛原来如此富裕,一出手就是千万,那么,他们的究竟有多少钱呢?都是什么来路?
但祝云一开口就把无虚堵回去了:“无虚大师,十几年前,我们开始经营这些寺院时,不只没有你们金佛的人在,连和尚都没有。那时这九座道场也都破败不堪,是我们一点点休整,一点点坚持,才有现在的兴旺。现在你们看到香火盛了,才想到那是佛门圣地,要收回去自己经营,天底下有这个道理吗?别说是一千万,就是五千万我也不卖。”
祝云话音一落,从后院走出两个老道士,一胖一瘦都有出尘姿态,先行道家礼仪见过无虚和尚,才开口:
“原来是罗汉院掌院师兄到了;莫怪唐突,我们是逍云庄主的客人,只是旁观而已。无虚师兄,看来是你们有些过分啊,大家都是江湖一脉,有什么纠纷可以在江湖酒会上商量,摆这样的场面突然找上门来,连个招呼也不打,不合佛家慈悲宽厚胸怀,也有损江湖和气,连我们道宗都在害怕一品金佛的威风啊。”
难怪师兄底气如此强硬,原来有道宗高手在。祝童认出两个老道,就是与竹道士一起上火车的两个,四周看一圈,却没见到竹道士的影子。
无虚也一楞,两个老道他认识,瘦的是木道人,胖的那个是土道人,是二品道宗五大长老中人;无虚原来还以为道宗与自己一样,也要找逍云庄主的麻烦,因为祝云不只是经营十六座寺庙,道观也有不少。
无论如何,今天是动不了手了,无虚有些气馁,回礼后对逍云庄主道:“原来有道家高人为你撑腰,庄主,这场事由就是闹到江湖酒会上,七品祝门占我寺庙也是无理的,不过那时,就不会有这么好的条件了。”
和尚们转身要走,从山门外又走进个老人,把一杆长烟袋呵呵笑着:“休说佛法无边大,莲花怎不渡鬼国?谁占谁的?和尚说明白了再走。”
老人身后还跟着祝云的弟子成虎,态度恭谨向祝云回话:“师父,老前辈说要来看看,还不让先通告您。”
祝童眼前一亮,这老者正是前些天传他“灵”字的老人。
老人看一圈后,慢悠悠的以烟杆点着无虚与他身边的和尚道:“湘西之地历来鬼神横行,道家在此只占一分风水,佛门连一分也占不了。一品金佛找别个麻烦我不管,禅宗高人今天有胆子带人欺负到我祝门家门口,大和尚,你就留下来吧。”
“你敢。”无虚身边的红脸和尚越身上前,老人以烟袋杆虚画半符,红脸和尚脸冒虚汗,捂着胸口软下去。
“你是个高手吗?我看是个快死之人。要知道你这种红光满面,在习武之人来说并不是好现象,只能说是气血上滞,很容易气血冲脑而致命,佛法无边也保不了你的性命,你这和尚十年内必无疾而终;和尚啊,再不要以你的满面红光骗外行,误会你是什么‘有道之士’。其实真正气机通的高手,不是你这样的红光满面。中国人是黄皮肤,应是黄光满面才对,但是非肝塞黄胆病之黄,这也要分别清楚。见到我是你的缘分,回去闭关三年,当性命无碍。”
说完,符咒完满,红脸和尚浑身大汗淋漓,勉强打坐在地,脸上的颜色由红转白。
祝童连忙走过去鞠躬,老人却扬起脸:“你个小子,害我等你一夜,却只等到个毛头小子来,难道你架子比皇帝还大吗?”
“是,是,是,是小子失礼。”祝童鞠躬认错,原来老人成心点化他,而他却不明白其中的玄机。还是师兄有见识,把成虎派去了。
老人却再不理会祝童,点着祝云道:“你还有些意思,教导出的弟子有礼貌,自己也有担当,只是胆子小了些,见识也不够。拿纸笔来,我给你写个字,让这个愚蠢的和尚也知道,到底是谁占谁的地盘。”
成虎不等吩咐,早跑向后院,没片刻就与成风一道抬张桌子过来,上面摆好了文房四宝。成风笑呵呵的执手摸墨,好奇的问:“爷爷,您是要画鬼吗?”
“我要写字。”老人摇头,把烟袋递到成虎手里,掂起毛笔沾满墨汁,在桌子正中的白纸上书写起来,边写边说:“这个字你们都认识吧?不错,就是禅字,写出这个字,却累我一身臭汗呢。”
满院的人都看到,老人在白纸上写的,正是个大大的“禅”字。
真正体会到其中妙意的,却只有祝童与祝云两个,老人的每一笔画都换是变化多端,却又朴实严整,最后一笔落下,两人也与老人一样,都出了身大汗。
而院子里的和尚们,由于都是禅宗门下弟子,受到的感应最深,在这个“禅”字写完后,竟都不由自主的跪倒满地。
木道人与土道人也打坐在地,只大火轮几个非修道之人,还懵懂的站在角落里。
老人没有得意,扬手把“禅”字送出,白纸轻飘飘飞到半空,贴到天王庙大殿门楣上。
成风乖巧,端起桌子上的茶壶倒杯热茶递过去,老人喝一口,从成虎手里接过烟袋,打火抽着徐徐道:
“我们祖宗造字时,废了多少心血?你们要理解,任何一个字都不是乱写的。”
祝童与祝云已站在老人左右,端心静听祝门前辈的教诲。
“禅字,左边象征神,右边是单,意指个人,合起来的意思有四:一是天人合一,一是天人贯通,一是神人同构,一是天人感应,与西天之佛有什么联系?从这个字上是看不出来的。我这么说和尚们要不愿意了,如果禅与佛家没关系,为什么禅宗会起这个名字呢?姥姥的,你们想啊,咱们祖宗造字多少年了?佛教来中土才有多少年?就是禅宗之祖那胡僧也说过:达摩西来无一字。
“几十年来,老夫游历大江南北,到处问和尚们‘禅’是什么意思,有一半的和尚是说不出来的,只会说一句佛法深玄,不可说、说不得;遇到有些见识的,会说是什么修心;遇到有学问的,会给你解释,禅就是‘思想修’啊什么的,是从梵语音译来的。是不是啊,和尚?”
老人以烟袋点一下无虚和尚,他也只能点点头。
“但是别忘了,我们祖宗造字时,禅字是读禅让的禅,根本就没你们这个读法;是和尚们非把这个字如此念,来去千年,谎言也成真了。最初的禅字是皇帝用的,只有两个意思;一是封神,皇帝举行封禅大典时才用这个字,一是禅让,皇权转换时用的。这两个意思都只是皇帝才能用,那时的‘禅’字凡人用不了,和尚们更不能用。所以啊,和尚们为了让自己高贵神圣起来,才在‘禅’字上打主意。和尚别不满意,我来问你,如果是音译,为什么不把你们那个什么‘思想修’用现成的汉字,比如,蝉虫的蝉、馋嘴的馋,婵娟的婵、其实忏悔的‘忏’还比艰涩的‘禅’更贴切些。要知道,封禅与禅让都代表权利的更迭,佛门果真清净,禅宗果真没野心,为什么会用这个充满权欲的禅字?参禅啊悟禅,花哨的很呢,其实都是蒙骗世人的红布。”
无虚和尚摇头又点头,茫然四顾:“前辈,贫僧真不知道这些,但是,这个。”
“贫僧贫僧,和尚们都很穷吗?别开口闭口贫僧;我看啊,最会做生意的就是和尚了。达摩东来无一字,钻个山洞苦修;现在看看,好山好水都让你们占了,修这么多庙、造那么多塔、把整座山都烧凸变成佛像,要费多少钱呢?”老人用烟袋点一下十八罗汉僧;“这些打手吃喝要费不少钱吧,也就你们能养活的起,寻常百姓家谁有如此威风。和尚一开口就是千万,千万贫僧,果然贫的很呢?”
无虚惭愧的低下头,还想再说什么,终于叹息一声不言语了。
木道人与土道人鼓掌赞叹:“老前辈果然高明。”
老人却一瞥嘴:“你们道家也好不到那里,哼!今天先不说你们的事,是看在你们对我门后辈援手的面子上,回去提醒你们那个竹道士:因果之说固然要摆脱,最主要的是脱出轮回之道。和尚们都会算卦了,你们却还在看风水。言尽缘尽,各位可以离开了。和尚们替我带句话给空寂和尚:别再试探我祝门底线,金佛寺,哼!惹恼了我祝门,当心把它变成鬼哭寺。无虚啊无虚,本来以你的轻狂要多受些罪,看你还知道惭愧,你也走吧。”
寒冷的冬季,天王庙在南华山角温度更低,无虚和尚身上的袈裟却湿透了,五体投地叩首道:“无虚知道错了,情愿在前辈身边伺候。”
“你情愿,我还没功夫呢。”老人摆手,贴在天王殿门楣上的白纸飞下来,落到无虚眼前:“这个‘禅’字就给你,去参悟吧,悟出多少就看你的缘分了。”
无虚又叩九个头,才捧着白纸退下;十八罗汉僧也跟着他退出天王庙。
聪明人没几个厚道的,老骗子从小就要求祝童做生意要“厚道”,但是以他的性情怎么会如此轻易让他们走?
“无虚和尚,你金佛好象很有钱啊,说来买庙就来;对不过就这么走了?至少要给我们个交代吧?”
无虚怔一怔:“施主要什么交代?”
“不多,一个承诺而已;反正你们钱来的容易,我这个师兄太老实,挣钱也太慢。今后他要披起袈裟做和尚了,佛门无大小,我要金佛寺答应:祝云法师见和尚大一辈。”
这个要求代表的意思谁都明白,不只是无虚不可能接受,连道宗也不会答应;不过祝童是在漫天开价,等对方落地还钱而已。他也不想把七品祝门变成一品祝门。
“放肆,有你这样说话的吗?”老人先打断祝童;“无虚和尚,只要金佛寺不再干涉我祝门的事就行了,你们走吧。”
无虚和尚念声佛,合掌恭身:“金佛寺不会在对祝门有任何冒犯。”带者十八罗汉退出天王庙。
大火轮眼见没便宜可占,带手下跟着就走,面前一花,祝童、祝云师兄弟拦在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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