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竞感觉昨天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因为他向来就讨厌医院,所以前一天他中箭后并没有去医院处理伤口,而是在药店买了一些止血药和纱布自己回家简单包扎了一下,由于伤口较小,血很快就止住了,虽然现在还在隐隐作痛,走路的时候,好像还有种撕裂感,但他觉得应该已无大碍。
所以,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现在,他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正凝视着面前那两具尸体的照片。
如他所料,两具尸体上密集的箭孔是有规律的,当那些箭被移走后,它们就组成了一个鲜明的汉字:“狗”。
高竞不知道这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侮辱警察吗?“狗”这个汉字中的确带有明细侮辱的意思。
“你说这是什么意思?”他问余男。
“大概是在骂警察是畜牲吧,哈哈,还真有创意呢。”余男注视着手头的照片格格笑起来,“我猜他下次杀人,会沿着这个字骂下去。比如,下次他会留下‘杂’,再下次他会留下‘种’,连在一起就是狗杂种。”
也许因为高竞本身就是警察的缘故,所以余男的笑声让他感到很刺耳,难道凶手骂警察是狗杂种就是这么可笑的事吗?那不就等于在骂他本人吗?他本来想反唇相讥,但后来想想又打消了主意,他知道只要一旦跟余男缠上,到最后他准会输,按照他的耿直个性,要是比口才,他根本就不是余男的对手。
“为什么不是狗娘养的?!”他随口问道。
“这么说你认为他后面还要再杀三个人?”
“我不知道,我有种感觉,好像事情还只有刚刚开始。”高竞的确这样觉得,可这时他心里琢磨的是凶手那天半夜说的话,“高竞,你对我犯的是,爱的罪”,他实在不明白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真不知道莫兰听到这句话会怎么想,他忧虑地想,搞不好她还会误会他跟别的女人牵扯不清呢,那可真是太冤枉了。他听到余男在说话。
“你觉得去年的案子跟今年的案子是同一个人做的吗?”余男问他。
“当然是一个人。”
“理由呢?”
“第一凶器相同都是箭,第二作案手法相同,一开始都是利用报警电话把警察骗到现场,第三时间都是在晚上,另外最重要的一点是,经过检测发现今年的箭和去年的箭是同一部机器制造的,所以我认为是同一个人做的。”高竞沉着地说。
“不错,很有说服力,还有吗?”余男似乎听出他还有讲下去的意愿。
“只是我觉得今年的案子比去年更加复杂。去年那桩,凶手好像只是一个冷面杀手,他的目的好像只是为了要杀掉一个警察解气而已,他给我的感觉就是个做事干净利落的杀手,虽然他给我听的录音里有邓丽君的歌,但我认为凶手在案发当时放那段音乐的目的只是为了迷惑被害人,并没有其它的目的。但今年就不同了,我好像突然看见一个成年人变成了一个小孩子,就好像爸爸突然成了儿子,有种很不一样的感觉……”说到这里,高竞略微迟疑了一下。
“说下去,你的感觉也许非常重要。”余男感兴趣地看着他。
“今年的案子,我觉得他是特意做出来给警方看的,他好像既是在向我们示威,又是跟我们玩游戏。我从来没见过凶手在现场留下那么多线索的,简直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他好像把整个事件当成了一个大游戏,大谜语。”高竞又想起凶手在电话里谈起他看见警察在地上抽筋时的兴奋语调,“我想他就是为了让游戏更有趣,才会会给警方留下那么多线索的,对他来说那是谜语的谜面,他希望警察陪他玩这个杀人游戏。所以,我想这个‘狗’字并不是在骂人,他是在提供信息,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许是他本人的信息,也许是下一个被害人的信息。但总之,我认为不是单纯地骂人。”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凶手的个性让高竞突然想到了莫兰,一样的爱玩,一样的爱搞新花样,一样的没规律可循,一样的爱跟警察作对,还一样地对他有种说不清的感情。
“你认为如何?”他问余男。
“这两件案子的确有明显的差别,但令我更感兴趣的是,如果是同一个人干的话,他为什么要相隔一年才作第二个案子?对于一个连环杀人犯来说这个周期好像太长了。他在这一年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或许……”余男凝神思索。
“怎么?”
“这两个案子,只是我们现在已知的而已。”
高竞的脸色骤然变了。
“你是说还有别的警察被杀,只是我们没有发现?”
“这只是我的猜想。也或许,他在这一年碰到了一些特别的事情,使他无法作案,他只能静静等待一年,在这一年中,他的生活一定发生了重大的改变,这让他的整个思维模式、心情、乃至作案手法都相应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高竞凝视着余男。
“你说的使他无法作案的理由,是指他在坐牢吗?”他问道。
余男发现高竞在破案方面的反应要比在生活中快多了。现在他只要每次想到那个肺活量的小插曲,都禁不住想捧腹大笑。他庆幸高竞悟出其中奥妙的时候并没有在修房顶,否则他可能就见不到这位俊朗憨直的高探长了。
“这只是一种可能。”余男笑着说,“但也可能是他结婚了,他认识了一个心仪的女人或者男人,随后他的生活整个都改变了,在那段时间里,他有了一个稳定的家庭,或者说有了一种稳定的人际关系,他压抑心情暂时得到了舒缓,他的郁闷有了正常宣泄的地方,但一年后,不知什么原因,那个女人或男人离开了他。于是,他就又开始变得躁动不安,无法控制自己了。”
“结婚?”高竞对这论调很不认同,“结婚后犯罪的人大有人在,只有当这个人在坐牢的时候,他才完全没办法做案,因为他失去了自由。”
余男瞅着他,格格笑起来。
“结婚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很多变态杀手在婚姻稳定,家庭还算和睦的情况下,会暂时选择放弃作案。当然,像你这种一心扑在工作上,既没结过婚,也没谈过恋爱的人是不会明白其中的奥妙的。”
只要一有机会就揶揄他,高竞有时候真受不了这个矮冬瓜。他究竟在笑什么!
“相比坐牢我更倾向于后者,我认为他至少有了一个女人,这才改变了他的作案思路。你刚刚也说,一年前他作案的时候像一个冷面杀手,一年后却带了游戏的成分,”余男笑着说道,“这就好比,一年前是你作的案,一年后,是你跟莫兰合而为一的作品,所以第一个案子显得一本正经而严肃,而第二起案子里面却多了很多快乐游戏的成分。”
余男的刻薄比喻让高竞愣住了,他不得不承认,虽然余男的话不外乎又在揶揄他,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如果他跟莫兰一起作案的话,也许真的会搞得有声有色,妙趣横生呢。但是,这样的话,就意味着第二个案子中有两名凶手,其中一名还可能是女性。这可能吗?可能的,如果当晚接待两名警察的是一位女性,那么两名警员会完全没有戒备,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是,这毕竟只是一种猜想,高竞觉得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他决定还是要先调查一下在这一年中的入狱和出狱纪录,不管怎么说,他都觉得如果要阻止犯罪的话,坐牢要比结婚有效得多。
他快速在脑子里排了一张自己和下属的日程表,1.去查一查一年中的入狱记录,2.去A区图书馆查凶手给出的线索,3.派人调查夜视镜的购买情况,4.再去一次现场齐鲁街,5给莫兰打电话了断,(一定要务必让她离他远点,谁知道这神经病是否在旁边窥视)。
列完日程表,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冷杉一如其名,看上去就像一棵冷冷的杉树,又高又瘦又单薄,大夏天还穿着件长袖衬衫和厚厚的外套。
莫兰想,她很可能一年到头都穿得很多,并且很少出汗,这样的人通常被她当中医的老爸称为“难以接近的阴性体质”。用她老爸的话说,“因为精力有限,这样的人通常对什么东西都提不起兴致来,对男女之事尤其如此。所以如果你要知道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务必要从月经问题谈起,因为她们通常都有这方面的困扰,从月经不调可以过渡到内分泌紊乱,然后就可以直接进入闺房话题。”
不过,望着冷杉那张美丽瘦削又严肃的脸,莫兰可不好意思跟人家谈什么月经问题,她决定还是有话直说。
“冷小姐,我就是刚刚给你打过电话的那位,还记得吗,我叫莫兰。”莫兰自我介绍道。
“我知道,你找我有事吗?”冷杉有气无力地一边说着话,一边给她倒来杯水。
“我是想来问你关于真爱俱乐部的事,我刚刚在电话里提过。”
冷杉飘到她对面坐下,轻声问道:“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冷杉病怏怏的样子,让莫兰担心自己的问题还没问完,她就得因体力不支而昏过去了。
“你还好吧。”莫兰禁不住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我身体一向都不好。”冷杉轻叹道。
莫兰记得乔纳的资料里曾经写明,冷杉患有糖尿病一直在家修养。不过现在看上去,她好像还不止生这一种病,莫兰知道糖尿病还会影响到肾脏,也许她的肾脏也出了问题吧,否则怎么会如此虚弱?
“其实,我是因为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所以才来的。”看见冷杉正注意听自己说话,莫兰便决定直接切入主题,“我发现在过去几年中,共有5对夫妇在《真爱会刊》上登记了墓地转让广告,我查了一查,到目前为止这5对夫妇没有一对是完整的。也就是说,这5对夫妇其中一方都死了,也包括你。”
冷杉注视着莫兰,温柔地笑了。莫兰发现,她笑起来非常妩媚。
“是的,我知道。”冷杉轻声说,“我们私下还议论过这事。”
“我们?”
“我跟杜慧议论过。杜慧跟我是好朋友,当初她设立这个俱乐部的时候,正好我没工作,所以她让我去帮帮她的忙,后来我也加入了。”
是的,当初就是你接待的我,你肯定已经不记得了,莫兰想。
“那么你们对这事怎么看?觉得正常吗?”莫兰问道。
冷杉想了想才回答:
“我觉得这只是巧合而已,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一语成瀣,就是这么回事。因为当初签了所谓的真爱契约,说了些不吉利的话,所以就倒了霉,事情就是这样。但是杜慧觉得这是诅咒。”冷杉轻轻地一笑,“杜慧虽然是我的朋友,但我们的观点永远不同。”
“可是5对中有4对的确因为有外遇才遭殃的,不是吗?而且遭殃的又恰好都是搞外遇的那个,你不觉得这太巧了吗?”
冷杉没有说话,只是把目光转向别处。
“请问,”莫兰踌躇了一下才开口,“你们为什么要转让墓地?”
如果是恩爱夫妻为什么要转让墓地呢?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冷杉回过头来看着着她问道。
“因为我刚刚登记了广告要转让墓地。我跟我的前夫离婚了,我觉得保留那墓地不合适。但是,我突然发现登记广告的人好像都出事了,所以……”莫兰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冷杉的表情。
“是他对不起你吗?”她问道。
“是的。”
“你在担心他?”
“有一点。”莫兰犹豫了一下才答道。
冷杉朝她微微一笑。
“那你可以放心,这里完全没有什么诅咒之类的事发生,一切都只是巧合,或者可以说是天意。”冷杉再次把目光投向别处,“因为我跟我的老公,谁也没有背叛谁。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诅咒不诅咒的。”
“那么你们为什么要转让墓地呢?”莫兰注视着冷杉问道。
“我之所以要转让墓地,是因为我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他了。”冷杉幽幽地说,“我不想拖累他,我的身体很差,既不能生孩子,也不能做家务,更不能给他完整的生活,所以在他出事前,我已经向他提出了离婚。”
这是莫兰在接触真爱俱乐部的事以来,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一点真爱,没有外遇阴影的真爱,真是难得。她都有点感动了。
“离婚的事他同意了吗?”
“他没有,我其实已经跟他提过好多次,我心意已决,但他一直没同意。后来他说要考虑考虑。”冷杉平静地说,“本来一直以为我会死得比他早,谁知道他却先我一步走了。”
“你不觉得他死得有点突然,又有点奇怪吗?”莫兰问道。
“是啊,是有些奇怪。但是我也看不出什么来。”冷杉叹了一口气道,“只是……”
“只是什么?”莫兰好奇地问道。
“只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买巧克力和香蕉,他平时从来不吃巧克力和香蕉,他讨厌甜食,他的牙齿一向不好。”冷杉露出疑惑的神情,随即又笑了,“我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也许他是买给你吃的。”莫兰道。
“不会的,他知道我有糖尿病。”冷杉道。
对了,怎么把这事给忘了。那张键林为什么要买这两样东西呢。但莫兰马上想到,他是买给自己吃的,因为在他的胃里找到了这两种食物,但是,为什么偏偏在案发那天,他会心血来潮却买这两样他平时从来不碰的东西吃呢?的确好奇怪。
会不会,他在案发前跟某个女人在一起,而这些东西是他买来跟那个女人一起享用的呢?莫兰心中一惊,她记得超市的购物清单上写明在案发前,张键林曾经购买过三块巧克力,在他的胃里也发现了巧克力的成分,可是在他的遗物中没有发现剩余的巧克力,也就是说,很可能是他一个人将三块巧克力通通吃完的。对于一个很少吃甜食的人来说,一下子连吃三块巧克力,的确是非同寻常的行为,所以他很可能真的买来是跟人分享的。莫兰望着冷杉那张安详美丽的脸,她真不愿意提下面的问题,但是她还是得提。
“也许我的问题会冒犯你,但是你怎么能肯定,你老公一定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呢?也许巧克力和香蕉是他买来跟别人一起分享的呢?”莫兰说。
冷杉微微一笑。
“这个问题我以前也想过,但是我觉得不可能,因为我相信他不是那种人。他也不会有别的女人。”冷杉平静地说。
相信他。莫兰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这让她倒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了。
“你不相信世界上存在这种信任关系吗?”冷杉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
“是的,有一点。”莫兰自从经历过梁永胜的手拉手事件后,对男人和婚姻都产生了一种极度的不信任感。
“他一向对我都是一心一意的,我始终都相信他,但是,因为我对我自己越来越没有信心,所以后来不得不做一些事来证明。”冷杉冷静地注视着莫兰,温和地说:“我相信他,也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其实,我试探过他很多次。”
“试探?”莫兰的兴趣上来了。
“我曾经故意安排机会让他单独接触别的女人,有一次,我借口去参加同学会,甚至还通过电话叫了一个女人到家里去找他,但他都过关了。”
“你怎么知道他过关了?”
冷杉沉默了片刻才回答:“我在家里装了摄像头。”
莫兰倒抽了一口冷气,她发现夫妻间信任真的不只是用感情来衡量的,还得用证据。
“现在那摄像头还在。”冷杉下意识地朝莫兰的上方望去,莫兰心里一惊,想到张键林时时刻刻都在摄像头下面战战兢兢地过日子,她不禁有些可怜他了。但是,至少可以肯定,张键林的确可能真的没有外遇,因为如果冷杉要试探一个人,或是做什么事,一定会做得天衣无缝,不着痕迹,因为做这些事需要的不止是头脑精明还需要体
因为做这些事需要的不止是头脑精明还需要体力,冷杉看上去可是风一吹就会倒的人呢,谁会防备她呢?
“如果你发现他没有过关,你会怎么样?”莫兰禁不住想问这个问题。
“我会成全他,想到我无法给他的,别人可以给他,我就会觉得如释重负。”冷杉不假思索地回答,随后又朝她一笑,那是一种无奈但却非常坦然的笑容。
“他知道你怎么想吗?”莫兰又问道。
冷杉停顿了很久才回答:
“他知道,他深深地明白这一点。”
从冷杉家里出来后,莫兰松了一口气,虽然冷杉说的话也不能全信,但是她已经基本接受了张键林跟冷杉的确是一对恩爱夫妻的说法,也相信了张键林的确没有外遇的说法,所以她现在至少暂时不用再为梁永胜的性命担忧了,她相信如果真的有诅咒的话,老天爷不会弄错人,如果有黑法官的话,他应该也不会弄错,所以,她现在可以暂时放心了。
她在脑海里大致排了一张日程表,看看接下来该做什么。
1. 找方凯灵了解她老公李一亭的情况,顺便再打听一下真爱俱乐部里的内情,比如创办人杜慧究竟是在怎么样的人。
2. 核对5件案子的侦察情况,最好找到办案民警,尽量多了解侦办时的内情,最好有现场第一手的资料,有些办案警察能够回忆起很多容易忽视的小细节,这方面可以找高竞帮忙,(反正他已经表白了,应该不会拒绝我吧,莫兰想。)
3. 找宋彩琳聊一聊,这女人不好对付,最好找个熟人陪着,比如景云。
4. 找到陈丽莲的老公,感觉戴文这名字好熟,再看看肖邦之恋钢琴餐厅的规模,可见老板应该是有钱且有品味的人,找这种人可以问问梁永胜。
莫兰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快中午12点了,还没吃午饭呢,看来还是先找找梁永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