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秋觅平日里并没有往宋家去信的习惯,至多在年节的时候,按例表面上地寒暄一下,不过萧祁既然这么说了,她也不在乎这点功夫,次日病稍好些,就口述令彩笺代笔,寄了一封送往宋家的信。
最先见到信的是宋阁老,收到后的他忙不迭叫来儿子,两人商讨了一番,在宋阁老看来,虽然将新妇送去服侍婆母的事情并不多见,但眼下听说圣上那边态度不明,宫中暗流涌动,如此施行亦不是不可,加之宋秋觅还在宫中,也不用担心太子冷落宋家。
宋海生没有什么主见,大多都是听父亲的,对此也就是点了点头,按照宋阁老的意思回了一封信,可消息传到了宋二夫人那里,她就不淡定了。
宋二夫人在寝房内坐立难安,一想到前途一片光明的女儿被送出了宫,她的心就像被抓了一样难受。
南安郡王妃,她是有些了解的,在贵妇人圈子里头,是出了名的表里不一,平日里修佛,对外都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但私下里打骂仆从,克扣铺子里雇工的工钱的事可是从不少。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当初得知宋秋觅嫁给萧祁时她才幸灾乐祸。
可眼下,居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要去南安郡王府了,这如何不让她心焦,霜眠年岁也不大,自幼长在她手下也没受过多少风雨,如何受得了南安郡王妃的磋磨。
她按捺不住,跑到了宋海生的跟前,诉苦道:“老爷,您可要看看您的女儿,如今被打发出了宫,还不知何时能回去,这可如何是好?”
见丈夫不慌不乱,似乎并没有多上心,她急了些:“老爷,您就没有想想为何霜眠刚好在这关头被送了出去吗,信是宋秋觅寄来的,确定不是她所为?”
“老太爷是无所谓,都是他的孙女,可我们就不一样了,这些年来,难保宋秋觅不会对我等心有积怨,她如今就这样打压族妹,日后若是得了势,可还有我们安生的机会?”
宋二夫人一番话下来,宋海生有所触动,觉得说的有几分道理,便搁下茶盏,转头敛眉道:“那你说说,本官要如何?”
宋二夫人见他松了口风,忙道:“也不需要老爷如何,妾身听说,过段时日,就是太子生辰,千秋节贺岁,朝廷亦要同庆,老爷只需顺势上表,请求让霜眠回宫就行了,如此这般,也算合情合理。”
宋海生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就依你说的办。”
宋二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又赶紧嘱咐人去送些生活常备用品给宋霜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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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霜眠离宫以后,萧祁的耳根子难得清净了不少,平日里闲暇下来的功夫就喜欢往宋秋觅那边跑。
宋秋觅喜静,并不喜欢人多杂乱的时候,有时候,她一个人半靠在床上看书,却偏进来一个萧祁,总是打断她来之不易的安宁。
起初她还勉强耐着性子应付一下,时间久了,也没了耐性,终有一次,忍不住问道:“殿下,您近日是否有些过于安闲,或是您找妾身有什么事?”
萧祁本想说,他找她并不是有什么固定的事,只是单纯地想见见她,以抒相思之情,但见她神色冷清,面上无什么耐心,即将出口的话硬是被咽了回去。
于是只是暗示一句:“阿觅,现下已然是入冬了,你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过不了几日,便是他的生辰,往年这个日子,就算无法相见,她亦会想尽办法托人将礼物送给他。譬如去岁,她送了他一个香囊,里面放着她亲手绘的小像,他因此格外珍惜,这次来见她,腰间也是佩着,连象征着太子身份的玉佩,都屈尊挂在了另一侧。
宋秋觅闻言,目光从书册中移开,微微偏首看向他:“妾身现在也还在病中,虽今年冬天,严寒更甚以往,但也实在没有什么精力去提醒殿下保重,殿下还是自己多注意一些比较好。”
萧祁如此这般暗示,就不信宋秋觅没有听出来,但她却只是转移话题,避之不谈。
从前,她就算忘了自己的生辰,也不会忘了他的生辰,更别提他方才用佩着香囊的那一面对着她,似是故意晃眼般地在她面前绕了几圈,她不可能没有注意到。
既然不是没看到,那就只能是不想看到了,萧祁内心深处突然传来一股尖利的痛,这痛乍然出来以后,亦没有很快消散,而是绵绵不绝地传递起伏,渐渐变为长时间的隐痛。
她不再在意他了,她不再是以前那个满心满眼里都只有自己的宋秋觅了,虽不知以后还是否有机会挽回,但如今的萧祁,胸腔里只剩下空落落的一片。
千秋节贺岁,百官都要献上贺礼,天下亦要同庆,今岁是他当上太子的头一年,他却平白失去了兴致,只觉得接下来的喧嚣都与他无关了。
举目繁华,低头萧索。终临绝顶,却失去了身侧之人。也许要在多年以后,他才能品味出来,今日的抉择,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
“罢了。”萧祁黯然道,“是我忘了你还在病中,无故扰了你清净,病中不宜细思,你多修养一番,总是好的。”
他深深地看了宋秋觅最后一眼,不再多言,这才萧然离去了。
望着萧祁离去的背影,宋秋觅头一回沉思了很久,只不过不是在想着他,而是她忽然想到,圣上的万寿节,似乎也在隆冬之日里。至于具体在哪一日,她实在是忆不起来,不怪她记性不好,只是圣上往年并没有过生辰的习惯,也懒于为此庆祝,耽误了朝会。
先前只是空挂一个万寿节的虚名,不仅没有相关的朝见,休沐,连各州以及藩国入京上贡也给免了,仅余下百官上表祝贺的环节。
宋秋觅不在朝中,自是不知。
她心中一动,吩咐尺素拿来纸笔,她病未痊愈,先前给宋府写信也是让彩笺代笔,但这回却半支着身子起来,靠在床头,在面前放置了一个小桌案,撑在床上,亲自蘸墨书写了起来。
彩笺为她披衣,劝道:“娘娘,注意些身子,屋内虽然烧了地龙,但您大病未愈,莫要再染了寒,若有什么要写的,大可以吩咐奴婢来。”
宋秋觅摇了摇头:“我总归想着,还是亲手写,比较有诚意。”
彩笺见她执意,也不再多劝,只是格外与她多加了两件衣裳。宋秋觅的身上披得厚厚的,手指几日未怎么动,写起字来还有些僵,但她却尽量将笔握得稳稳的,在宣纸上落下一个又一个娟秀清丽的字迹。
问圣上安……
开头是一些问安的套话,但宋秋觅还是写得格外认真,搜肠刮肚,将这些年学的文墨尽数用了上去。
待写到此信的重点时,她却忽然有些犯了难。自己突然去问帝王生辰,是不是未免有些过于冒进,落到了旁人身上,或许还是个窥探天子之罪,虽自知圣上不会怪罪她,但免不得起了几分犹豫。
而且好像这些年来,圣上亦不喜过生辰。
正在她提笔怔在原处之际,尺素贸然开了口:“我看娘娘有些为难,依奴婢看,您就是思虑过多,凡事看得简单些,其实都不算什么大事。”
尺素性子跳脱,很多时候说起话来也是荤素不忌,她自小跟着宋秋觅,这个时候也没有顾忌太多:“奴婢想来,无论是谁,如果见到有人关心自己,想知道自己的生辰之日,定然是不会有所不悦的。如果那人恰好合他的心意,想必还会欢欣不已呢。”
尺素的几句话,让宋秋觅下定决心,她的笔尖不再停滞不前,而是在信纸上写下了一个又一个隐秘的心思。
妾伏闻圣上万寿之日,近在隆冬,妾蒙圣上之恩已久,感激涕零,陨首无以报之……
她的手心有些发烫,越往后写,便越觉热,写到最后,她顿了顿笔,张开手掌散了散掌心的薄汗,才落笔道:可知圣上辰日,妾必携礼祝酒,以祈圣上福寿绵延,千秋万载,与日同辉。
最后一个笔画落下,望着未干的墨迹,她看了好久,才垂首下来,将墨迹吹干,折好纸张,放入信封,亲自印上自己的信鉴,递给彩笺道:“拿去给张仪公公,烦请他快些递上去。”
语罢,她沉默了一会儿,声音略低了些:“其实……也不用很快。”
说完后她便干脆钻进了被子,脸也一并蒙了进去,令彩笺和尺素都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
只听得闷闷的声音从里传来:“那就这样了——你……去罢。”
衾被之下,宋秋觅纤长的眼睫碰到了被褥上,略微地颤了颤。密闭的环境里,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有些快,就好像身子又烧起热了一样。
她觉得自己有些莽撞,有些越界,但是仅是一念之后,又理直气壮地觉得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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