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是懒得见客了。”信长回头看了一眼藤吉郎,同时伸了个懒腰。
此时,东福寺的景致正佳,山石间清泉潺潺,点点红叶掩映其中。信长带着藤吉郎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回到屋内刚落座,下人就过来回禀“有某人前来拜访”、“有某人来问候主公”。
信长听后说道:“你对他们说我今天太累了,谢绝见客,并跟他们致歉。”
最近几天,东福寺门前简直是门庭若市。上至公卿贵胄,下至富商名流,他们带着美酒、金银及各种珍玩一窝蜂似的来拜会信长。对此,信长只有摇头苦笑。同时,他不禁回想起七年前,自己扮作一名乡下武士偷偷入京刺探虚实的情景。那时,有很多人都想砍掉他信长的头颅,绝没有人会以财宝相赠。可笑的是,信长还是那个信长,而东福寺外的那些人一下子都变成了恭维者,仿佛信长的功绩里也有自己的一份儿似的。
只听这些人七嘴八舌地说道:“我见过他了,他的人品比外面传说的还要好,是一个非常有器量的人。”
另一个人说道:“我昨天也见过他了。他为人十分客气,对我就像老朋友一样。”
还有人说道:“只要他出手一定可以平定四海之乱。”
在一个月前,这些人根本不会这样说。如今,他们搜肠刮肚地找到这些溢美之词对信长大肆赞扬。
对于日益高涨的声望,信长也有些始料未及。
同时,他对于民心的多种表现形式也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
信长一直心怀忠君之志,父亲信秀的教育对他的影响也颇深。此次上京,他首先去拜见了天皇,并陈述了自己进京的初衷,同时还献上了金币两百枚、丝绸两百匹、棉布三百捆、稻米一千五百袋。
京都百姓对此事传得神乎其神。有人说:“信长发誓要对天皇效忠。”还有人说:“只有信长才是能真正效忠天皇的武将。”这些评价都让信长十分惭愧。
他同时想到,还有一个棘手的敌人要对付。
只要大鱼尚在池中,池水就会不断泛滥。信长接下来的敌人就是隐藏在摄河泉村落和山野间的三好、松永两党的余部。
距离信长最近的威胁包括山城国的乙训郡青龙寺城的岩成主税介、高槻城的入江左近、武库郡小清水的原右京、富田普门寺城的细川扫部介。此外,还有池田城的池田筑后守、尼崎的荒木村重、河内的三好下野同笑岩入道;远处的敌人有盘踞在大和信贵山多门城的松永弹正久秀等人。不难看出,织田家的所有领土加上京都内外的面积也远远不及敌方所占据的土地辽阔。
现在,敌军日夜都在注意织田军的动向,一旦他们抓住机会必定要回师京都,将织田军斩尽杀绝。
这天,一个下人向藤吉郎回禀道:“一个自称是尼崎荒木村重的敌将要求见木下大人。他身着便装,独自前来,不知大人是否认识此人?”
藤吉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伏身对信长说道:“主公要不要见一见此人?”
“来人是谁?”
“荒木村重,是拜访我的客人。”
“你何时跟敌军私通的?”信长笑着问道。
“就是最近的事。我看营中事务不忙,就去尼崎游说荒木村重,并劝他来营中拜见主公。”
“你可真勤快呀!”
“战争需要的不仅是冲锋陷阵。”
“不过,刚才,我已说过不见任何客人,你就代我接见他吧!今晚可以让他在寺内留宿,明日我再会见他。”
“不可。如果那样他会立刻掉头回去,因为他毕竟是一城之主。此人年纪不大,却极有魄力。此前,他一直据守摄津的尼崎,且治军有方,只要他振臂一呼,畿内地区的豪杰莫不相应。对我军而言,他是最为强大的敌人之一。恕在下直言,如果我们现在不能将此男子收服,定会影响将来的大计。所以,我特意约他今日来访。此人绝不同于门外那些只想给主公锦上添花的市井之徒。”
“看来,你十分看重这名敌将啊!”
“无论他是否身为敌将,只要具有过人之处,就值得人们尊敬。我相信,荒木村重就是一个值得我尊敬的人。”
“带他来见!”
“太感谢您了!把他带到这儿来!”藤吉郎命令下人。
不一会儿,村重就在众多侍卫的陪伴下来到了信长面前。藤吉郎看到这阵势,觉得有些过意不去,随即命令道:“你们都退下吧!”
他坚信,自己一人完全可以保证主公的安全。
众侍卫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不过在隔壁及暗处仍埋伏着一些武士,他们屏气凝神,以防万一。此时,应该感到恐惧的恐怕是那位身着便装、只身前来的荒木村重。
然而,村重却显得格外从容,他高挺着胸膛。村重今年刚满二十二岁,尽管他的身材瘦小,容貌却非常奇特。也许是幼年时的天花所致,他的一侧眼睑总是在轻微跳动。村重肤色较黑,瘦骨嶙峋,乍一看去他的长相并不讨人喜欢。
之前,信长听到藤吉郎对此人赞赏有加,可见面之后不禁大失所望——他说的就是这个男人呀!
双方行过礼之后,村重就像一只疣蛙似的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信长有些不快。他不能忍受眼前这个青年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待自己。
“村重,你喜欢吃年糕吗?”
听到信长突然问话,村重抬起那不停痉挛的眼皮,不紧不慢地答道:“我平时经常吃年糕。”
“来人,拿年糕来!”
随后,信长拔出腰刀,用刀尖扎起一块年糕,递到村重面前。
“我就不客气了。”
村重轻轻走过去,对着刀尖的方向伏身叩谢。信长以为他会用双手取下年糕,便说道:“请尝一尝吧!”
谁知,村重竟然没用手拿,而是张着大嘴看着信长。他满口尽是杂乱不齐的黄牙,看得信长十分不舒服,然而村重却显得泰然自若,甚至还有几分殷勤。
当信长用刀把年糕送入村重口中之后,随即收刀入鞘。
“啊哈哈哈!”信长高声大笑。
此时,村重大口嚼着这一大块年糕,好不容易才咽下去。他脸上浮现出一种不易被人察觉的冷笑。信长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人。他就是这样一个会莫名其妙地厌恶对方,又会突然对对方产生好感的人。
“藤吉郎,的确如你所说,他是个非常有趣的人。你把他带到里面好好招待,我之后再来奉陪。”
于是,藤吉郎把村重带进内院。当四下无人时,藤吉郎询问村重对信长的印象如何。
“没什么特别……”村重面无表情,随即又加了一句,“不过,我相信你的眼光,我可以为他做事。”
荒木村重的倒戈,大大动摇了摄河泉地区的三好、松永两党阵营。不久,青龙寺的岩成家族也大开城门投降。伊丹、池田、芥川、小清水、高槻诸城也相继被织田军收复。
随后,三好残党带着病中的足利义荣通过海路逃往了阿波,而松永弹正久秀却坚持不住了,终于来到信长营前乞降。
之前,信长制定政治方针是与战事同时推进的,而这次他先于战争之前就制定了自己的政治方针。他要将所有收复的领地都归还给将军义昭,自己丝毫不取。尤其是那些在困境中追随义昭多年的老臣,他更要重重封赏。同时,义昭考虑到信长此次出兵,军费开支不小,便将大津、草津、泉州的几处领地赐予信长。现在,义昭终于可以重领将军之职。天皇于十月中旬下旨,封义昭为征夷大将军,任参议之职,叙勋左马头。
同时,义昭又请旨封赏信长。于是,信长不久就被任命为从四位下右兵卫督。信长听到圣旨后,坚决请辞不受,还说:“在下何德何能获赐封赏。”义昭不知信长心中所想,还以为他嫌官职小故意推托,其实信长并无此意。
“阁下让我很为难啊!”义昭找到信长哭诉前情,于是信长只得接受了一个“从五位下弹正少忠”的官职,这比之前天皇封赏的可小多了。
同月二十四日,将军大摆筵席,诏告天下。
按照旧例,宴会当日应演奏十二番散乐,这也是足利家历代将军招待文武百官的重要仪式,从未被疏漏过。整个宴会也会因十二番散乐而更加气派华丽。
“演奏散乐,至七番而止如何?”信长劝说义昭。
将军义昭听到这个不懂古例的武者之言,显得十分不悦,他说:“必须是十二番,只有这样才称得上十二番散乐。”
“旧例虽如此,但我们要因时而异,创立新例。如今京城周围战事虽平,但各地乱党仍呈蠢蠢欲动之势。有朝一日,天下真正太平之时,纵然将军与万民演奏七天七夜的百番乐舞,又有何不可呢?”
义昭听后不语,深知信长所言极是。庆功宴会就这样安然结束了,随后义昭立刻召见信长,并希望信长能从副将军或管领中挑选一职。
然而,信长均未应允。
二十八日,信长留下少量士兵护卫京都,随即踏上了回乡之路。他就像一位朝出暮归的猎人般轻松,都城的人们望着那远去的身影不觉怅然神往。